58.第 58 章

58.第 58 章

冷冷橋東水,漠漠雲歸處。

江陵城內一夜月落山容瘦的冷冷清清之後,天長影稀。

南方冷的詭異,無論富裕人家還是貧苦人家都大大小小的遭了災,又兼太平年華驟然西起狼煙,江陵中人從未忍受過這樣的天寒與時寒,乍然一見,紛紛手足無措。

百姓真的是丟孩子丟怕了,沒丟孩子的人家,也被神鬼之事嚇破了膽子,天將暮色之時就已經家家閉戶,直到天光乍破轉至日頭高懸,素稱繁華的街道上才有了些許人氣。

一夜輾轉不得的淺眠過後,世子爺盯著一雙烏青的眼圈兒坐在小客棧的堂前,活像忙活了一夜以致油盡燈枯的鋪堂之客。

藍采妖妖俏俏地披散著頭髮吊梢著眼角兒,只穿一身白色中衣,鬼魅一般身形飄忽地自竹林間穿堂而過,有意無意地用他那從來沒正眼瞧過人的眼角掠了堂前的世子爺一眼,猛然轉過頭,愣住了。

藍采忍了一忍,沒忍住,支著下顎頗沒個正形兒的蹲在李明遠眼前看猴兒一樣瞅了又瞅,冷笑道:「若不是知道江陵的夜晚時分,早已經連那些暗門子都嚇得閉了戶,草民當真要以為世子爺是尋花問柳以致精神不濟了。」

李明遠被「尋花問柳」四個大字硬生生地砸在門面上,不止眼圈兒黑,連那英俊的臉也要跟著黑起來了,然而想起景異那如鬼似魅卻誰都不敢得罪的赤腳大夫,只冷哼了一聲,把臉扭向了別處。

然而藍采藍老闆是個沒皮沒臉的是非頭子外加戰爭販子,平生最恨別人不肯跟他一般計較,不依不饒地探身到李明遠扭過去的方向,刻薄地壞笑道:「怎麼了世子爺,您這是被花娘潑了燒酒?還是被粉頭兒酸了芳心?還是點天燈時候遇上了硬茬子敗興而歸?……嘖嘖嘖,瞪我做什麼,不就問兩句么,怎麼還急了?」

帶著水露寒氣的冬風自漢水而過,竹葉兒含著霜白在風裡抖了一抖,青白淺綠之中,秦風自幽靜綠竹之後款款而來,居高臨下地站在堂前看著賭氣的世子爺和不安好心的藍老闆,笑容悠遠而清淺:「我要去查蔡仁。」

就只這一句話,偏偏說冷了藍采臉上的不安好心。

藍采臨行之前,師父自病榻枕下遞給他一不算妙計的錦囊,直言若是攔不住秦風只能勉力相幫實為退路,那妙計錦囊之中,第一條列的,便是鄂州巡撫蔡仁。

藍采沉默片刻,站起身來,瞧著秦風忽而笑了一笑:「知道你手腕高桿,卻沒想到你查的這麼快……也罷,如你所言本來就是要走到這一步,需要我幫你什麼?」

「暫時不用。」秦風緩緩一笑,「有些事情連眼見都未必為實,自然省不掉親力親為。」

藍采吊梢眼一眯,聽出他話里話外的不信任,也不勉強,抱臂聳了聳肩膀冷笑著忠言逆耳道:「知道你手眼通天,用不上我,不過我可是好心提醒你,蔡仁這老鱉可不是那麼好打發,比不上你們這金尊玉貴的皇親,卻也是世家出身,金銀早就貪足了一文不缺,早年在御林軍里當著少爺兵,什麼好兒都沒學到反而學會了軍匪的氣性,不過運氣好,外放做了巡撫,在地方上可是敞開懷無法無天的齷齪……你這模樣雖然打著燈籠沒處找,可恐怕不夠對他這下流胚子的胃口。師父早就想好了,給你準備了人手,你……什麼?」

藍採的長篇大論說到一半兒,卻被秦風打斷了。

秦風含笑道:「用不著,人手是現成的。」

藍采吊著眼角皺了皺眉眉,打量了秦風一眼,又看向秦風身後那原本毫無存在感的「啞巴」陳安,翻了個白眼兒皺死了眉,毒舌道:「你是不是覺得蔡仁眼瞎?」

秦風順著藍採的目光一看,失笑道:「想什麼呢?這些事交給旁人都不牢靠。」

莫名變得不牢靠的陳安只覺得自己和江陵這地方犯克,面無表情又無聲無息地在秦風身後欲哭無淚。

藍采撇了撇嘴角挑了挑眉,只等秦風說出那個名字就翻他一個白眼兒:「哦?那你說你信得過誰?」

秦風笑意悠遠,轉眸看向面色如黑雲壓城的李明遠:「此事,沒有人能比得過世子爺了。」

藍采白眼兒還沒來得及翻,瞬間瞪圓了眼睛,在秦風那笑的別有用心的桃花眼與李明遠那黑氣迎風飄三里的張飛面之間打了好幾個飛快的來回兒,愕然吞了吞口口水,總算是消化了這驚世駭俗的安排。

藍老闆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場面人,聽聞此如雷轟頂的意見之後,反應倒比李明遠這等蝸居京城多年的皇親子弟鎮定地多。

想必世子爺那一夜輾轉不得眠熬出來的黑眼圈兒終於有了出處。

藍采只是眼角兒抽了抽,抽過之後仍能保證氣定神閑,還愣是從牙縫兒擠出了一句獨具匠心的讚揚:「秦小九……你這真是……捨不得媳婦兒套不著流氓。」

被捨出去套流氓的小媳婦李明遠:「……」

秦風微微一笑,應了這讚美:「好說。」

這一句話成功地讓世子爺那原本不可能再黑的臉更黑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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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中的鄂州巡撫蔡仁渾然不知自己即將大禍臨頭。

朝廷里一團亂麻,西邊兒打著仗,南邊兒遭著災,京中的官員無論真假,早晚都頂著一張憂國憂民的臉,生怕憂愁的不夠惹禍上身,恨不得一日之內去金鑾殿上哭三遭才能顯示自己那赤忱又拳拳的忠君報國之心——甭管真的假的,也甭管他心裡想的男盜女娼還是早就為之折腰的五斗米,起碼錶面上看起來還是如此的。

每到此時就體現出了做外放官員的好處。

京城裡的大人昨夜留宿在哪位小妾的房裡,沒過完一個夜兒就已經能夠傳的大街小巷人盡皆知了,而這緊靠江南的江陵楚地,天高皇帝遠,哪怕是殺人放火的勾當,快馬加鞭的趕到京城去傳信兒也要至少一天一夜,再等皇帝發過怒,處置傳回來,黃花菜都等涼了。

鄂州巡撫蔡仁世家子弟出身,舉頭三尺盤踞的不是晉朝那享受香火享受地亂七八糟的神靈,而是他們家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他們這樣的人家向來不求無愧於天地,只需要把他們家這點兒世世代代的皇恩延續下去就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本著不能愧對祖宗的原則,蔡大人做官做的非常懂規矩,一向曉得體恤上級關愛下屬,吃喝嫖賭貪贓枉法一樣也沒有免俗,還時常要帶著頂頭上司與親近屬下一道兒同樂,因此在官場口碑非常之好。

至於百姓,那是什麼東西?

災禍?漢江缺口裡流出來的水,這不是還沒淹到我們家祠堂門口嗎,等淹到了再說。

近日江陵城夜裡鬧鬼,據說這鬼來的非常邪性,不知道是戲鬼還是水鬼,只不過折騰的滿城大宅小戶的人家夜晚不敢出門兒。

蔡大人聽罷,一封書信送去了總督府,得到的消息是讓他穩住。

蔡仁從善如流,十分穩妥。既然夜晚不便出門兒尋樂,乾脆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堂而皇之地把與民同樂的時辰放到了中午。

也正是因為這陰錯陽差的穩妥,蔡大人剛好錯過了京城八百里加急送到江陵的一封家信,內曰:肅親王世子前去,小心。

蔡仁終究沒小成這個心,一覺兒睡醒,什麼公務都懶得處理了,直奔了樂游之地。

江陵城中臨江仙便是出了名的燈紅酒綠之地,奢侈靡麗的去處一應俱全,明面兒上的戲檯子酒樓,暗地裡的青樓楚館一應俱全,香帷風動,紅妝縵綰,聲色犬馬地裊裊訴說著春/風十里柔情。

京城一片缺錢缺糧哭爹喊娘的焦頭爛額,而這鬧鬼鬧出了名堂的、遭災遭出了傳說的江陵仍然一片不知死活的紙醉金迷,來來往往的人哪一個臉色都帶著撿了錢似得笑意,熱熱鬧鬧地彷彿昨夜所聽慘事與昨夜所見空街都彷彿是哪個說書人的杜籍。

李明遠遠遠看著臨江仙外笑臉迎人的跑堂正好迎進了帶著和藹笑容的鄂州巡撫蔡大人,俊美一擰,眼眸一沉,低聲罵道:「狗東西。」

秦風在旁邊兒聽了他這一聲兒,心知世子爺心裡有氣,只淺淺一笑。

肅親王貴為親貴第一府,府邸秦風是去過的,且不說那蔓生的荒草和被世子爺揪禿成寺廟裡和尚一樣的花架子,就是說那最給王府撐門面的肅親王府前廳都比不上這地方的一絲奢華。

肅親王李熹是太后的小兒子,皇上的親弟弟,空背了一個紈絝扛把子的名兒,內里卻是個實打實的國士,前幾十年的日子過得別提多糾結,放肆紈絝長本事的收斂,躲著山河會時不時射來的明槍暗箭,還要忍著親兄弟的猜疑,直到陰謀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現如今,這位王爺沒等收拾清楚幾十年的前情舊怨,只憑著一句「邊關危急」就馬不停蹄的奔了前線,征戰沙場哪怕馬革裹屍都無怨無悔。

然而肅親王帶著將士在邊關拼殺,內里這幫不長眼的貪官污吏哭窮就算了,勾結蠻人、吃裡扒外、貪贓枉法一樣兒居然也沒落下,實在是好得很。

李明遠來之前是沖著山河會那幫「作妖沒夠閑著難受」的餘孽來的,冷不丁瞧見這些掩藏在種種粉飾太平的甜言蜜語中的齷齪,噁心的感覺直衝胸口,覺得這群首鼠兩端的東西,比挑撥離間了二十來年的山河會、以及那群貪婪有餘兇狠更甚的蠻人還要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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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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