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倒V章節 結束

40.倒V章節 結束

皇城的早晨有幾分無端的清寒,赤色的日光照破秋日的霧靄,幽幽刺破了京城黎明色調朦朧的蒼白。

高才臉色還是不好,在床上躺了一晚,到天光乍亮仍然是躺不住了,不顧徒弟的勸說,掙扎著起來了身,把自己收拾爽利,強忍著難受挪去了御書房。

這一夜的動靜高才都聽小徒弟說過了,高才本來還想借身上的傷躲個懶,聽說皇帝跟肅王爺一路從後宮吵到了朝堂,心知這懶是躲不成了。

他跟著皇帝幾十年,最懂得皇帝脾氣,這種時候如果稍微有一點兒不順了皇帝的心思,哪怕是出恭沒遞對草紙這等屁事,不知道多少人的命就走到頭兒了。

皇帝今兒個盛怒之下一件正事都沒議,下朝回來的早,高才前腳兒候在書房裡,沒過半柱香的時候,就聽見皇帝回來的動靜兒。

一時間,御書房內人人膽戰心驚,安靜地落針可聞。

高才殷勤地迎在一邊兒,待皇帝邁過宮門檻兒,高才無聲一個眼神兒,立刻有伶俐的宮人麻利地奉上了皇帝常喝的茶。

高才接過來,揮退了端茶盤子的宮女,親自捧了蓋碗兒遞到了皇帝手邊兒:「萬歲爺,潤潤嗓子。」

皇帝的臉色確實不好,因為一夜沒睡顯得有些發青,聯想他剛剛發過的滔天之怒,任誰都覺得皇帝此時一定是惹不得的。

唯有高才不動聲色地瞧了皇帝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高公公的錯覺,在這種人人都覺得皇帝怒髮衝冠的時候,高才竟然覺得,他們的萬歲爺,好像也不是那麼的不高興……

高才心思轉了轉,手中拂塵一甩,摒退了左右。

李煦心思顯然在別處,沉著臉色回宮時不知在想什麼,待到坐在桌案前面,舒舒心心順從習慣地喝上了這口熱茶,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御書房裡閑七雜八的宮女兒太監都退了出去,清靜的氛圍意外的非常合心意,而那站在身邊兒伺候的人,竟然是昨天才受了傷的高才。

李煦抬眼看了高才一眼,高才忙恭敬地低下了頭:「萬歲爺,有什麼吩咐。」

整個御書房內再無旁人,李煦什麼顧忌都不再有,看著高才那發麵餅一樣的圓胖臉分外順眼,卻仍舊奇道:「怎麼是你?不是說讓你這兩天不用過來了嗎?」

高才一笑,笑的真心實意看不出一點兒勉強:「主子仁慈,不過奴才一向是只要能在萬歲爺身邊兒伺候,就什麼毛病都沒了。」

李煦心情似乎突然好了不少,想笑又不笑,只綳著臉:「你來的正好,皇長子不用宣了,先去給朕熬一碗黑芝麻糊。」

高才聞言怔了一怔,只空了一瞬沒有應聲,卻被李煦發現了。

綳著臉的皇帝分外不耐煩,一揚手催道,「快去。」

高才忙應了聲,邁開步子就朝後走。

他的判斷是對的,幸好他先一步把所有人都支出去了,高才一邊兒走一邊兒想,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在生氣,只有他剛才瞧出來皇帝不僅沒有生氣,而莫名的心情還不錯。

這就奇了。

吵架這事兒和別的不一樣,別的事情都分個高下,贏了痛快輸了憋屈,而惟獨只有吵架一件事兒,輸就是贏,贏就是輸,無論誰高誰低,生過的氣都是實實在在的。

高才活到這個年歲,還沒聽說過誰能吵架吵高興了的,哪怕是吵贏了嘴的小孩子回來都是悶悶不樂的,更何況李煦一個金尊玉貴的皇帝。

直到,皇帝開口說,熬黑芝麻糊。

這句話說的雖然合情合理,但是沒頭沒尾,別有用心的人聽到了恐怕也只會猜皇帝是餓死鬼投胎,口味還不怎麼講究。

旁人當然聽不出來,這話說的,原是有出處。

猶記得還是先帝在的時候,肅親王年紀小,膽子又大,什麼禍都敢惹。

跟其他皇子一起上書房,不好好讀書,天天欺負兄弟消遣師傅,十足的混賬熊孩子。

最過火兒的一次,把先帝賞給太傅的一碗黑芝麻糊裡面兌了墨汁兒,吃的太傅大人一天跑了十幾趟肚子。

這事兒被其他皇子告到了先帝那兒,先帝勃然大怒,拿來那帶墨汁兒的芝麻糊就要給肅親王灌進去。

如今的太后帶著李煦一起跪地求情,而肅親王卻梗著脖子一句求饒都沒有,二話不說拿過來那兌了墨汁兒的芝麻糊兩口喝了個乾淨,看的先帝目瞪口呆。

說來也奇,肅親王不知道是個什麼變的,明明是個金貴皇子,卻活脫一個鐵胃的飯桶,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喝進去也照樣就是一盤兒小菜,下酒都不夠,那喝的太傅大人跑肚兒的東西進了肅親王的肚子,就像活蹦亂跳的兔子變成了爬不動的烏龜,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面對肅親王說太傅「書讀多了肚子也不爭氣「的嘲諷,先帝簡直哭笑不得,余怒未消之時大罵:「這小子就跟這芝麻糊一樣,聞著香,看著人五人六兒,實際上是一碗黑不溜秋的漿糊。」

李煦從來沒有備這種吃食的習慣,如今冷不丁提出來,高才心領神會。

想起這段兒遙遠的故舊,高公公覺得這一夜何止有些峰迴路轉。

御書房的後殿有一道暗門,高才忍著身上傷口的疼,兩步快走,恰好趕上來人過來的時候。

秦風含笑的臉對上高才稍微有了血色的白麵餅臉,點了點頭:「公公精神不錯。」

高才忙行禮道:「多謝九爺惦記。」

說著,眼神兒卻不動聲色地往秦風身後瞄去,不期然卻又意料之中的瞧到了臉色發澀整個人都是一個大寫的「不高興」的肅親王,以及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或者說根本不知道該不該高興一臉糾結的世子爺李明遠。

高才不再耽擱,立刻讓開了。

三人魚貫而入,原本剛剛和皇帝吵的不可開交被打入宗人府大牢的肅親王,在眾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竟然又回到了御前。

肅親王這次不是來吵架的,因此那張牙舞爪的囂張跋扈通通都成了昨日黃花,規規矩矩的行為與他昔年往日的二百五行徑相比,顯得無限嬌羞,在御前還得按照御前的規矩來。

肅親王和皇帝對視一眼,帶頭跪下:「參見皇上。」

李煦面無表情地看了李熹一眼,又瞄了瞄他身後的李明遠和秦風,沉著聲,威嚴又聽不出喜怒地道:「起來吧。」

三人紛紛站起。

李熹沉默,秦風悠然,李明遠依然摸不清頭腦。

高才無聲站回皇帝的身邊兒,低眉順眼的變成了個完全沒有存在感的人。

御書房裡有著破曉的晨光,光芒透過雕花窗棱的縫隙,分散成無數縷光陰穿過亘古不變的肅穆宮堂。

肅親王李熹面色沉悶,數著那光影被分散開來的寸許之光,開口道:「皇上,那個笑眯眯的小子說,能給臣弟一個明白,臣弟就是來等這個明白。」

御書房內一片寂然,隨著似箭光影把一切景物人像都定格成了曾經與永恆。

秦風原本低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聽到聲響盈盈抬起一張禍國殃民的臉。

他天生是個笑顏人,面無表情的時候都帶著三分飛揚的顏色,一側頭,毫不意外地撞上了世子爺探究的目光。

君與臣,父與子,各自想要各自的明白,御前相見,尤其是剛吵的一團亂麻的御前相見,自然容不得市井潑婦扯皮一樣你一言我一語的七嘴八舌。

李明遠不說話,只靜靜看著秦風。

秦風也不說話,偏過的臉上將將與一縷光陰交錯而過,笑容如夢幻又如泡影。

皇帝居高臨下,一言不發,不知是沒想好怎麼說,還是根本就不想說。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秦風一拱手,越眾而出。

「皇上。」秦風笑容鎮定而坦然地道,「還是由臣來說吧。」

一時之間,御書房內除了高才之外的三雙眼睛統統落在了秦風的身上。

皇帝面色緊繃而嚴肅,聞言抿了抿唇,一揮手,默認了。

秦風行禮謝恩,頭還沒抬起來,就感受到了肅親王無聲抗議的目光。

肅親王李熹卻是滿臉的不樂意。

李熹撇了撇嘴,居高臨下地哼道:「於公我是當朝親王,於私我是皇上的皇弟。本王與皇上說話,說大了是國事,說小了是家事……小子,你又是什麼人?本王請教皇上的事,你插一杠子是怎麼回事?」

肅親王臉上露出那種輕狂的傲慢,話說的也實在又糙又不中聽,語氣更別提了,直白而言就是直指秦風,你小子還不夠格兒根本王說話,趁本王還沒給你扣大帽子,趕緊哪涼快哪呆著去。

知難而退從來不是秦九爺的風格,順桿兒爬蹬鼻子上臉才是他的本質,果然一出手就把肅親王這老刺頭震住了。

秦風聞言頭也沒抬,就著謝恩罷的姿勢朝肅親王李熹一拱手,禮數周全后不等李熹出言嫌棄,變戲法兒一樣從袖間掏出一塊兒明晃晃的金牌,經年的歲月在這令牌上留下了依舊閃耀的痕迹,金牌上密密麻麻記載的是晉朝開國之時的艱與險,立國之時的忠與義。

「王爺可認得這個?」

李熹方才還一副「老子天下都不放在眼裡」的臉色立刻變了:「免死金牌。」

「是。」秦風循循善誘地將金牌遞到了李熹手裡,絲毫不介意讓他看清楚,「太/祖昔年頒授四份丹書鐵券給四大鐵帽子王,這金牌原本不是這般大小,比這大上十倍還要有餘,萬不可能隨身帶在身上。只是此物傳到王爺一位故人手中時,先帝愛護王爺這位故人,希望能有一樣東西隨時隨地保她平安喜樂,見此物如見先帝。」

李熹臉上那傲慢和狂妄瞬間如碎石一般崩塌,他捏著手裡這塊小小的金牌,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反覆地將此物在手間翻來覆去地看,最後,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猝然去看秦風的臉。

這張臉與記憶中碧玉年華的少女重疊,長在深宮中的女子原本出身將門,十幾年的宮廷生活也沒有磨去她身上將門巾幗的本真。

猶記得幾十年前李熹奉命入伍,尚未出閣仍是少女的故人前來相送,一身短打,長發挽成利落的髮結,居高臨下的騎在駿馬上爽朗而笑,英姿颯爽。

「我以後要像七皇兄一樣,做個上陣殺敵的將軍,為我晉朝開疆拓土,保家衛國。」

後來,他這位故人果然不得了,天下少有男子比得過她的智勇雙全,盜信牌,調禁軍,助今上得這盛世天下。

樁樁件件,漂亮地像戲文中空口白牙吹出來當不得真地演繹。

再後來,十里紅妝美人嫁,芳姿美名動京華……

幾十年後的如今,言猶在耳,只可惜伊人已去。

李熹皺著眉,眼中透出一種混合著懷念與不可思議的表情:「平陽……」

他叫了這一聲,後知後覺一樣地復又去看秦風的臉,恍然大悟之下竟然有一種震驚的喜悅:「小九兒?……你是平陽和長安侯家的小九兒?你還活著?」

秦風抬起頭來微笑,陽光穿堂而過,略顯暗淡的笑意模糊在那猝然的一方明亮之外。

「舅舅,外甥替母親,謝過您多年的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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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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