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21.第 21 章

李明遠在前,秦風在後。

前者冠綴東珠,一身月白色的世子禮服,五爪金龍四團褂,金黃色朝帶在腰間相飾,英俊無雙的倨傲,尊貴不凡;後者一身石青色緞常服,並未束冠,衣服上銀線的紋路隱約,細細看來,方知是怒放的牡丹,一雙桃花眼中閃過水光,淡笑之間,芳華瀲灧。

這情景旁人看來其實很養眼,只是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在這前後兩重天的破落連廊間,怎麼看怎麼不合時宜。

不像來做正經事兒,倒像來偷情。

李明遠平白生出一種「魚沒吃到反惹了一身腥」的冤枉之感,沒做成快活事,空擔了快活名。

兩個人對視一眼,秦風先笑了:「世子爺想說什麼?」

「沒什麼。」李明遠輕哼一聲,心不在焉一樣的答言,「……方才聽他們喊你『九爺』,有什麼說道么?」

明明想問的不是這個,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倒是一流。

秦風知道李明遠無論真的還是裝的,都是個暴脾氣,只能順毛摸,含笑接道:「在世子面前哪敢稱『爺』,是旁人平白抬舉了。」他淡淡道,「稱呼而已,世子別計較。」

李明遠卻聽出他的避重就輕,頗有些刨根問底般的不依不饒:「哦?有人稱你聲『九爺』,說明他們敬你,你受著就是,我也不是那無理取鬧的,還管別人的嘴。不過你倒是說說那九有什麼說頭?你在家裡行九?」

秦風搖搖頭:「晚之是孤兒,父母早亡,如今孑然一身,無父無母無兄弟,何來家裡的排行。」

李明遠挑著眉:「那是生辰?」

秦風看著他英俊的側臉,笑的霧裡看花一般不真切,隱隱約約透出幾分無奈來:「也不是。」

他想了想,也不準備讓李明遠打破沙鍋問到底,乾脆自己交代,「我母親身體不好,不易生養,費盡心思得了我,幼時身體也不好,家父特意請了人來看,說我天生命中帶劫,怕事不好長大,所以取了小名為『九』,一是和長長久久的音,二是騙過鬼神,說我上面有兄姐,不要收了我去。」

秦風說完,眼神沒有落處的笑了一笑:「這老道倒是真有些本事,我有今日,也許還真該謝了他起的這名。」

李明遠正色看著他,無甚表情的聽,聽到最後,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秦風說的有幾分真情流露,只是,是真的真情,還是裝的真情,李明遠不敢輕論。

說來,他倒是對九這個字有種出乎意料的熟悉,卻早已忘記了那背後代表了什麼人或什麼事。

李明遠模模糊糊之間覺得自己應該知道些什麼,那些念頭在他腦中一閃即逝,還沒來得及理清,就疏忽之間不見了。

人也恍然清醒。

魔怔了么?李明遠想。

就算真的有些什麼,只怕與秦風一個伶人也沒什麼關係。

他思及此,念頭卻又是一個迴環。

可秦風,真的只是伶人?

李明遠的眼神一時深沉。

秦風卻沒有給他繼續想下去的機會,他儀態優雅地偏過頭,向著李明遠展出一個溫和的笑意:「世子爺有什麼疑惑么?」

「沒有。」李明遠搖搖頭,定了定神色,回過身,在這略顯簡陋的連廊間向外探了探頭,外面百官落座,戲未開鑼,其樂融融地像是佳節之景。

他們要看的好戲尚未登台,倒是不急。

李明遠收回視線,回目一觀。

這一看,倒是愣了一愣,只見秦風倚在一旁,石青色緞的長衣趁得其人面如脂玉,美人慵懶貴氣,身後燈火如織,桃花眼中是婉約無盡的紅塵瑤瑟。

李明遠一怔,忽然就覺得自己沉不住氣了,眼前這個人,一姿一容皆是人間無雙,疏風淡月,流水行雲無覓,卻偏偏身在梨園。

「你為什麼偏要做伶人?」李明遠問的狀似無意,只有他知道那是脫口而出之語。

「為什麼啊……」秦風輕聲道,緩緩拉長了音,「粉墨登場,悲歡陰晴,唱詞唱罷也都是戲中人的眼淚和歡喜,戲里可以戎馬一生,可以花前月下,還可以插科打諢滿嘴荒唐,旁人不會當真的,哭過笑過也就罷了……」他眸光流轉,眼神如水光影,「年少時,興緻所至,到如今也才發現,都是命。……世子爺,有些東西不是凡人來選擇的,老天爺安排人來人世一遭,總要有人負責一帆風順,也要有人負責坎坷不平,才是一出好戲不是?」

李明遠無言走近他幾分,與他一同站在靜默的陰影里:「那你呢?」李明遠問,「你負責了什麼?」

秦風新手纏過散在指尖的如緞烏髮,笑的別有用心:「在下只需要帶世子爺聽完這齣戲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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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台顯而易見的喧囂起來,李明遠和秦風在後台消磨些許時辰,點子掐得正好。昇平署開戲一向擺的是大排場,應差的伶人,不敢稱最好,也能稱佼佼。

台下為首的位置是空出來的,那是專門留給皇帝的,即使皇帝不在,也沒有哪個嫌棄自己活的太長,想去在那位置上試試自己有幾顆腦袋夠砍。

依次而下,皇長子正襟而坐,王公親貴分列兩方,與蠻子使者遙遙相對,雄赳赳氣昂昂地統領文臣武將。

戲本子早就排好,皇長子威儀又不失禮地問蠻人使節可有想要聽的戲,誰想那蠻子牛脾氣,嘴一撇,眼睛長在頭頂上:「你們中原人最愛聽這男人扮作女人的咿咿呀呀,我們卻瞧不慣,知道的說你們這叫雅興,不知道的,當你們這裡漢子都做了婆娘!」

說罷帶頭跟著一群凶神惡煞的蠻人哄堂大笑,風雅肅穆的氣氛被他們搞得蕩然無存,文武百官瞧這幫野蠻人,覺得自己活像進了天高皇帝遠的窮鄉僻壤,被迫聽一群糙漢摳腳罵娘。

斯文掃地。

蠻族人破壞了氣氛渾然不覺,嘰里咕嚕大聲喧鬧,興緻上來皮裘一脫就要掰腕子摔跤,一群人跟著起鬨嗷嗷地叫。

那個方才說話的蠻族使節一臉挑釁,肆無忌憚的同時還欲蓋彌彰,「大皇子殿下,吾等漢話講的不好,行事一向直接,最不耐煩彎彎繞,意思對了就行,盡興了就好。」

文武百官均是一臉遭受了百般侮辱的烈女表情,恨不得各個去回家就給自己立上貞潔牌坊,更有幾個脾氣暴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氣的原地直哆嗦,若不是宮宴場合不能失儀,李明遠毫不懷疑其中幾個已經動手抄了鞋底子。

皇長子被噎的七竅生煙,還不能發作,臉綠的像冬瓜,遠遠看去,鼻子都歪了幾分,手下一個官員見主子如此臉色,上前就要去分辨,被皇長子眼神陰翳地硬是攔了回來。

秦風和李明遠將這場景分別瞧了個滿眼。

秦風笑的優雅迷人,絲毫沒有同情心:「大皇子還是年輕,好在是個會忍的,只不過話說回來,跟幾個蠻子見識什麼,世子爺瞧瞧,插根管子就能當煙筒了。」

李明遠正暗自合計,不知道該說幸好他家老爺子肅親王沒來,還是該說可惜了他家老爺子肅親王沒來,肅親王若是在席,誰都不用搶了,連戲班子都可以歇了,這時候已經開上了「親王大戰蠻族刁民」的好戲。

想必肅親王老爺子的脾氣一定能跟這幫不長眼的蠻人合得來。

李熹一向貫徹「一言不合就動手」,能抄傢伙絕對不用拳頭,能砍人絕對不卷街,哪怕是真該動口的君子場合,不合王爺的意,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必定要先揍你一頓再叨叨,讓皇帝一向十分頭疼——被王爺揍過的人非死即殘,事後就算還想叨叨,往往也只剩下半條命叨叨了,因此有些事就這麼無疾而終。

這其實也不失為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啊,世子爺缺德地想,打疼不如打殘,打殘不如打死,他們老李家上樑不正,下樑繼承的都是這曲里拐彎兒的歪,正兒八經的天家做派。

李明遠暗自想了想他那在外一向裝傻充愣犯混球的父王若是在此,還不知道這西苑戲樓會出什麼雞飛狗跳的幺蛾子,不由笑了一笑,因此根本沒注意秦風說什麼,連他語氣言語中那點僭越的調侃都沒聽進耳朵里。

「那個蠻族使者叫烏恩其。他母親是老蠻王最小的女兒,因此備受器重,號稱蠻族第一勇士。」

李明遠冷哼一聲,接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厲害的德行,如今看來,行事張揚,只會討些口舌便宜,有勇無謀!「

秦風眼神一彎,看了李明遠一眼:「蠻族不是貿然前來,有人負責蠢,自然有人負責謀划。……依世子爺看,是哪一個?」

李明遠面色嚴肅沉靜,定定看了一會兒,手指點數一般,凌空數了三下,停住了,那雙根蒼勁的手指在空中重重的點了一下:「這個。」

秦風順著李明遠的指點看去。

那是個身材高大的蠻族青年,衣著普通,相貌帶著蠻族人特有的那種不屬於中原的深邃,面對方才烏恩奇對皇長子的挑釁,他只是微笑,連大笑都不曾,在一眾咋咋唬唬又野性十足的蠻族人中,安靜的有些沉鬱。

「世子爺的眼力,真是……那是額爾德木圖。」秦風眉梢含笑,讚許一般隔著人群遙遙而望,「他父親是當今蠻族王的五弟,世子爺您瞧,他的皮膚比許多蠻人都顯得白些,人也長的秀氣,那是因為他有中原人的血統。聽說他母親是他父親帳下最得寵的侍妾,不是蠻人,而是一個從中原去的女子,據說家破人亡走投無路,便流落異鄉,被他父親所救,便在蠻族住了下來,生下了他,還聽說,這個侍妾姓張。」

李明遠聽的不算認真,卻算耐心,等秦風說完,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角:「你知道的倒多。」

秦風笑了笑,眼神偏都不偏:「請世子爺看戲,自然要先做一番功課,若是連登場的角兒都搞不清,豈不是要世子爺笑話。」

李明遠將視線裡外轉了一個來回,最終落到身邊的秦風身上,看到他那副悠閑又從容的表情,手不自覺的攥成了拳頭,目光有如實質一般,恨不得一眼看穿他笑容之下隱藏的真實。

「鏗鏘!」

李明遠剛要出言,卻聽外面響起震天的鑼鼓。

戲已開鑼,再多的聲音都被壓了過去。

李明遠生生吞回了那一句話,冷眼打量秦風,只想知道,他到底打什麼主意,賣什麼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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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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