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塵寰一笑小 - 第235話

第六十五章:塵寰一笑小 - 第235話

閣外重靄膩,桌邊沉水香。

弄無憫目瞼一闔一開,遲遲擱筆,四指輕捻桌上手札,蘭氣緩吐,將其上墨跡吹勻吹乾;后再甩袖,便見桌畔足邊,堆疊之簡牘書卷應力而起,自往架上去。

少待一刻,弄無憫這方低眉,將一手札細細折了,納入袖中;起身負手,直面窗白。

「不覺一日又近。」弄無憫輕聲喃喃,面上卻現苦笑,見靄氣透綺疎,絲絲滲入;啟窗舉目,四下陰晦,朝雲叆叇。

「日長夜短,該至終是當至。「弄無憫眨眉兩回,后則長息,彈指功夫,空書一「屋」字於身前,定睛失神,隔了一刻,方才馭氣,直往知日宮主殿。

當天午時。

蒼文赤武等諸多知日子弟皆為一音所擾:此音初時若漏,井然有序,后則如瀑,喧囂亂耳。不過半柱香,眾弟子便已難耐其擾,掩耳奔至殿前,抬眉細瞧,見靄氣不減,其色反赤,血光一閃,滿鼻滿口儘是腥氣。

蒼文同赤武對視一面,思忖半刻,方逃目啟唇,沉聲支吾:「此......此狀......同那日......追日宮異象......殆庶......」

赤武心知事關重大,一面安撫知日弟子,一面令一旁弄琴直往知日主殿,速報弄無憫。

三人分頭而行,一刻后,已見血霧密籠肩山,知日愚城,莫不受困。

蒼文見狀,長納口氣,稍定心思,轉眸瞧瞧一側赤武,二人俱是頷首抿唇,互解心意。

「弄......無......憫!」洪音陡現,裂土開山。話音初落,便見殿前霎時得萬千藍蟲,簇擁一人——此人身長九尺,著枯梧長袍,雕題項骴,目華無色。

蒼文赤武二子定睛細觀,見來人形貌,心下更驚,恰於此時,聞身後一聲,徐緩沉定,毫不惶亂。

「知日弟子何幸,得見萬年前墮仙真容。」

知日弟子聞聲回眸,見一人,易灰服,著金袍,負手探頜,睥睨四隅;其身浮於半空,足履雪色,不染纖塵,靴底所踏,乃一奇物:此物粗看,為一藤蔓,上有巨葉,其大如盤,兩葉對生;細細觀來,每葉正中,乃一雀鳥,大小不足拳,此鳥口內吐絲,絲牽葉動,反令人不知究竟鳥棲葉,抑或葉生鳥。

然,此奇物之上,傲立之人,自是弄無憫無疑。

來人見狀,低眉輕笑:「無憫早有所備。」

「恭候大駕多時。」

「怕是赫連泰行蹤走漏。」

「閣下敏慧。」

二人言來語往,極是惺惺。

「無憫見吾脫困,卻不欣然?」

弄無憫聞言反笑,頓了半晌,抿唇搖首,沉聲接應:「意料中事,不過早了些時日。閣下前後思量,自是已解關竅。汝為吾前車之鑒,吾當為後事之師。」

「故而那日......於用九墟所遺之言,俱非本心?「

「何以見得?」弄無憫眼目一闔,輕道:「現下,閣下想是已得金烏丹,吾那日之言,可是有差?」

蒼文諸人聞此,心下俱是既怖且惑;蒼文稍一轉眉,正聞赤武輕詢:」師兄,怎得妖丹落入此人之手?「稍頓,徑自接道:「此人......」

蒼文眉目一黯,納氣嘬腮,沉聲接道:「當是陰燭屍無誤。」話音方落,心下卻是暗暗計較:師父同其言談之間,倒似顧念交情,然那日莫不是師父親往用九墟助仙尊加固封印結界?

正自思量,聞弄無憫再道:「吾遵言守諾,並無欺掩。」

陰燭屍立時淺笑,手掌一放一縮,便得一物,抬臂攤掌,示於諸人。

「帝女同吾,終是再聚!「

諸人仰面,見陰燭屍身前火光耀目,時發明焰,洶洶之勢,望而生畏。

知日弟子感其暴炙,無一不悸,三三兩兩,眉語交耳。

陰燭屍見狀,收頜抬瞼,唇角微抬,密音弄無憫道:」如此便是凡夫。駭得,懾得,信不得。「

弄無憫輕呼口氣,反見釋然,搖眉暗道:「閣下極是聰明;赫連泰密攜金烏丹,經用九墟直往握瑜脊楂檫殿,前後因果,汝竟不生疑?」

陰燭屍聞聲朗笑,額上涅文攢聚,反見無力。

「無憫早候於此,自是窺得天機。」

」卻不知此時開悟,是早是遲?「

陰燭屍苦笑不迭,結眉細觀掌上金烏丹,另一掌微抬,輕抵面頰,緩聲喃喃:」怕是太遲。「話音方落,搖首長息:」相去萬年,帝女同吾,相貌巨改,任遇早更——雙燕化孤鴉,腐骨換玉容;吾寂寂萬歲,至今方悟。「

「洗耳恭聽。」弄無憫聞聲不見改色,不疾不徐,探手相請。

「委形自然,順命於天。若是太過聰明,難免自恃,反是冒鋒履炭,難以自全。」

「無憫之智,怎及閣下萬一。」弄無憫一側唇角勾抬,然笑意清淺,轉瞬即逝。

「吾為本因,故食其果;無憫既是因,亦是果,所臨困境,自是難上加難。」

「閣下魚目獨開,空候萬載——這般耐得,怕是苦果不苦。」

陰燭屍自是解了弄無憫譏諷,先是冷哼,后則抬聲:「若吾可破封印,早得消息,汝當吾願苟存至今?即便汝數回暗至用九墟,亦未有隻字言及帝女......帝女現狀......竟是如斯!」

弄無憫輕笑,面上頗顯無奈,沉聲應道:「無憫曾言,終有一日,助閣下同帝女再會;至於帝女,生死不論,器形不論,是人是丹,又有何異?吾之言,又有何失?閣下困於用九墟,沉睡萬載,帝女化丹之事,恐赫連泰這等散仙亦不解因果;閣下現知前後,必是理順關節、明曉孔竅。」

「想來,閣下已取赫連泰性命?」

陰燭屍手掌一緊,揚面淺笑:「確是如此......確是如此......」稍頓半刻,反是回身,展臂相迎,輕聲接道:「無憫料得吾攜帝女至此,倒不稀奇;然無憫可曾料得,吾此來,乃是為了多引幾位故友至此,於無憫面前話話舊情。」

弄無憫聞聲,後頸一震,腦內千言,俱化一句:如此,怕是吾......當真遲了......思及此處,弄無憫闔了眼目,抬臂一正金冠,氣沉丹田,不怒反笑:「既已如此,別無它法,候着便是。」話音方落,闔目屈身,取座那怪物葉心,調息打坐。

陰燭屍見狀,抱臂側身,不足半柱香功夫,亦是闔目,淺笑朗聲:「三尊齊至,吾怎不惶恐。」話音方落,見身前一丈,並立三人,鶴髮童顏,威儀無匹。

正中為首者,正是隱曜仙尊。

「三才陣法早已加固,然汝仍脫困至此,倒不知無憫賢侄可有話說?」隱曜仙尊捋須緩道。

弄無憫聞言起身,稍施一揖,目瞼開闔之際,已是徐徐接應:「仙尊既已至此,必已查得端倪,無憫言或不言,皆是不敬。「

隱曜仙尊倒不見惱,長息輕道:「吾同師弟初至陽俞鎮,已感知日宮魔氣四溢,遮天蔽日;萬歲前,吾等封印陰燭屍時,尚未感其魔氣這般深厚......」言畢,隱曜仙尊搖眉不迭,眼風一掃陰燭屍,后再闔目,不多言語。

陰燭屍見狀,尤現喜色,舉袂探手,隔空指點弄無憫:「青出於藍,吾心甚慰之。」

「帝女之事,確同知日宮脫不得干係,然汝此番前來,怕是別有目的。」

陰燭屍探舌輕舔唇角,鼻翼一縮,喃喃自道:「吾此來,乃是攜帝女同來認子!」

「屍至,則成家宅!」

一言既出,知日上下,莫不嘩然。

蒼文赤武四目交對,舌顫齒寒,呆立半晌,方齊齊側目相詢:「師......師父?其言......何意?」

弄無憫不驚不燥,面無五情,唇角微抿,徐徐吐息。

「閣下抬愛,無憫難當。」

「那日吾兒於用九墟,將閬火觶暗施手腳,又密告與吾——安然靜候,自可再逢;它朝帝女之氣現,吾自可破陣而出。吾兒一諾千金,為父欣然。」

弄無憫口唇微開,舌尖輕摩上齒牙尖,面上似笑非笑,不答不應。

隱曜仙尊同二師弟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

「無憫我兒,乃帝女化丹,借腹而誕;萬般魔性,盡歸其身,放眼八荒,墮仙入魔者,唯吾父子。」陰燭屍淺笑嫣然,稍頓,唇角微顫,傲然抬聲:「上達杳冥,闕及地泉,唯吾子無憫,方為帝脈正統!」

弄無憫聞言,這方輕嘆,舉目遠眺,見血氣蒙蒙,不得消散,反是輕笑出聲,心下倒顯明澈。

「吾乃帝孫,自是一身富貴骨。」弄無憫稍一抬臂,單掌立於身前,定定瞧著陰燭屍,沉聲接道:「然,吾之母,乃為知日宮舊主弄觴之妻,吾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隱曜仙尊短嘆不迭,稍頓,方道:「何以如此?無憫賢侄,何以如此?」

「仙尊乃是疼惜無憫,心生哀憐,抑或惱恨無憫,膺滿怒意?」

隱曜仙尊搖首不止,沉聲接道:「若存難言之隱,怎不早些告知,吾同師弟諸人,自當擔待。」

「吾於胞宮內,浸金烏丹之氣;胎如練絲,染蘭則青,觸朱便赤,吾能如何?」弄無憫聞隱曜之言,邊笑邊應,吞唾少待,又再接道:「吾初落地,弄觴便欲置吾死地;帝女借腹,又何嘗在意吾之死生?至於閣下......」弄無憫抬眉,沖陰燭屍輕聲嘆道:「閣下此來,怕是別有深意。無憫自知此劫難渡,倒也不欲徒耗功夫,爭辯遮掩。」

陰燭屍目珠轉個來回,緩聲接應:「見無憫周身散溢之氣,怕是早將金烏丹之力收為幾用;汝后暗訪用九墟數回,亦是不少得吾之功法。人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吾怎擔不起無憫一聲『父親』?」

「若當真如閣下所言,無憫座下知日弟子千百,吾豈非兒孫滿堂、百世其昌?」

知日子弟聞聲,面上惶惶惑惑,忿忿戚戚。

「正邪兩分,吾所投之知日宮,原是魔窟妖洞,豈不可笑?」

「偽君子,假道仙。」

......

蒼文赤武同弄琴卻是隻字難言,唯不過埋首膺前,心下百味,不得片語傾吐。

「吾等......吾等......自請下山!再非......知日宮弟子!」

一人抬聲,百人應和。

「若是留於弄氏座下,豈非助紂為虐?「

弄無憫聞聽眾言,全不在意,徐徐結眉,口唇稍開,同陰燭屍唇語暗道:「認賊作父......」

陰燭屍辨得其言,笑意彌深,唇語相合:「駭得,懾得,信不得。」

二人對望,齊齊輕笑出聲。

隱曜仙尊見狀,踱步上前,抬臂令諸弟子噤聲,后則密音於弄無憫:「知日垂天下之大經,立萬世之大防,無憫此番,千載盛名,俱毀汝手!」

「毀?」弄無憫目睫若飛,稍將面頰微側,密音應道:「若是死人,如何傳揚?即便不死,吾奪其心志,操之若傀儡,吾令其生,則其不敢死,吾令其啞,則其不敢言。」

「去太去甚!」隱曜仙尊陡地抬聲,其音破血霧,驚林羽,肩山上下,莫不驚怖,唯弄無憫稍一抬掌,小指指尖一近耳郭,撫弄半刻,方道:「仙尊莫怒。此況,確是無憫之失。」弄無憫鼓腮長嘆,又再笑道:「吾本念著,金烏丹本在吾手,若吾同......若吾再不至用九墟,閬火觶其內暗咒不得金烏丹之氣,無從觸發,陰燭屍自難脫陣而出。」

弄無憫搖首再嘆,垂眉喃喃:「或是吾於末次誑其渡法,便當於那時取其性命,也可免了此後諸多因果。」

「放縱悖亂!甚病若斯!」隱曜仙尊一時怒極,血氣上涌,指點再三,支吾難言,」吾......吾竟未查得汝洿行無節,病入膏肓!「

弄無憫聞聲,自得彌甚,朗聲笑應:「三才陣所依,乃是閬火觶,日君同吾,瓜葛甚重,無憫於觶內做些手腳,仙尊自是無查,無憫尚需多謝仙尊,若非此機,無憫豈可如用九墟如無人之境?又怎好兩相誑騙,將帝女妖丹之力同陰燭屍之功盡數吸納,融匯己身?「

「吾......」隱曜仙尊拊膺自嘆,「汝不過算準吾不設防備......狼子之心,竟可暗伏千載!「隱曜仙尊一頓,好不唏噓。

「汝等凡夫!」弄無憫不應隱曜仙尊責斥,卻是陡地發聲,垂眉見知日子弟多伏於足下,這便一抬唇角,沉聲接道:「知日宮非吾之知日!吾名為弄氏,身為帝孫,成仙入魔,皆同知日宮無所牽涉!即便知日舊主弄觴,亦是為吾所戕!汝等若自詡正道,或可以知日之名聲討!」

諸人聞聲,無不驚怖;蒼文赤武二子兩膝一軟,登時跪於原處,吐納皆亂,丹田竟是半分靈力亦難攢聚。

弄無憫環顧四下,面上頗顯不屑,揚面傲然:「帝孫之於凡夫,便似鳳鳥之於壤蟲,汝等性命,吾有何惜!」

話音方落,兩臂急抬,身下怪物應令而動——葉心雀鳥吐絲,直往四圍血蠟蟲,絲入蟲身,瞬時無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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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西女傳:無字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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