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張太后

番外十:張太后

張樂之已經整整八天沒有見到皇上了。

自八天前乾清宮傳出皇上抱恙不能起而免朝之後,她只能從出入乾清宮的都人嘴裏聽到些零零散散的消息。

皇上狀況不大好……

皇上這幾日暴瘦了……

皇上每每喝了湯藥,便會鼻血不止……

她知道皇上不想她看到他大限將至的模樣,她亦不敢去看。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當作何表現,只知道自己心裏很亂。

就如窗外的天氣般。

忽然之間,旋風大起,塵埃四塞,雲籠三殿。

而後有人急急來報:「皇後娘娘,萬歲爺他怕是,不行了……」

不能再裝作無事,張樂之與金夫人對視了一眼,捂住哭泣的臉龐往乾清宮匆匆而去。

乾清宮門口已經跪着不少人,張樂之想進去,卻被蕭敬攔了下來,道:「娘娘,皇上正在召見三位大人,娘娘在外稍候吧。」

「哪三位大人?」

「內閣三位大人。」

李東陽、劉健、謝遷。張樂之住了口,這三位是皇上最推心置腹的肱骨之臣,看來他已經在安排後事。

正想着,身後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她轉身一看,發現是太子。

「母后,母后!父皇他怎麼樣了?」

「噓……」張樂之猛地拉住要往裏沖的太子,「照兒,你父皇不會有事的,你莫要衝動,在外頭安靜等宣。」

她的話音剛落,大殿內突然傳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臣,恭送陛下聖駕歸天。」

張樂之一怔,身旁也隨即響起磕頭聲:

「臣恭送陛下聖駕歸天。」

「恭送陛下聖駕歸天。」

一遍遍的高呼傳遍整個紫禁城,聲音所到之處,宮女太監,士兵,盡皆朝着乾清宮的方向跪下。宮裏所有的人全都哭泣起來,驚飛了樹上的鳥兒,驚謝了半開的花兒。

張樂之還來不及啜泣,就被人左右扶住,似乎生怕她接受不了皇上駕崩的事實。而太子已趁亂衝進了房裏,但很快又被三個內閣大臣一齊攙了出來。

看見李東陽他們,張樂之忙迎上去,激動問道:「皇上可有留下什麼話?」

謝遷與她熟識一些,便過來引她到了一邊,紅着眼眶回話道:「娘娘放心。皇上遺言,不過就是說太子人很聰明,但年齡還小,又好逸樂,要臣等好好輔佐他,使他擔當起大任,那麼皇上就死也瞑目了。」

他說完抹著淚走開了,張樂之怔怔回頭,身後有負責喪葬的官員群群湧入,有負責交代太子事宜的官員正教他如何如何,沒有人問起皇上為何突然之間駕崩,也沒有人來問問她是否要見他最後一面。

半晌,才有一個乾清宮的內監拿着一個托盤走了出來,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注意到了她,彎腰對她問了聲安。

張樂之看着托盤上喝剩的半碗湯藥,終於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

今年的夏天確實來得早,才入五月,就已經這樣炎熱了。穿着輕羅衣衫行動幾步都會透出薄薄一層汗來,更別說身穿成套的縞素。

窗外雖然月明星稀,卻是一派壓抑的景象,張樂之坐於坤寧宮正堂,對着一室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門突然被打開,有人走近,開口問道:「娘娘,怎麼不讓人點燈?」

張樂之猛地回神,死死盯住了來人。

「你怎麼會來這裏?」

「奴婢給娘娘送乾淨衣服來。」此人說着話,走到一邊點亮了一盞燭火,舉在手中回到了張樂之面前。

燈影閃爍下,照映出的除了張樂之蒼白的臉龐,還有一張冷漠卻熟悉的臉孔——鄭金蓮。

「衣服放下,你可以走了。」

「是,娘娘。」鄭金蓮面無表情,只是應道。

這倒讓張樂之覺得不可思議了,她叫住轉身的她,道:「等等,你不會真是來送衣服的吧?」

鄭金蓮半晌沒有動靜,待再回過身時,已是淚流滿面,「不,奴婢只是來看看,如今皇后,哦,不,是太後娘娘,可滿意了?」

張樂之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鄭金蓮發出了啜泣之聲,又問了一遍:「皇上一生沒有納妃,一生過得如此辛苦,終於捧得您,年紀輕輕就坐上這個位置,太後娘娘,您可滿意了?」

「別再說了!」張樂之終於喝止了她,「是啊!哀家很滿意!哀家自嫁入皇家那一天開始,不就是為了永遠做這後宮的主人?我知道,你嫉妒我,呵呵呵,你們當然嫉妒我,你和她,永遠都不可能坐到我這個位置!新皇認的母后,只有我這個皇太后!他日與皇上合葬皇陵的,也只有我這個皇太后!」

鄭金蓮不怒反笑,從鼻子裏哼哼了一聲道:「你怎知,你所求的,一定就是我們所求的?你又怎知,在你有生之年,就一定坐得穩這位置?」

張樂之簡直氣得咬牙切齒,「你胡說!新皇無兄無弟,沒有人會爭奪他的皇位!即便他比哀家早逝,他的孩子,也一定會尊哀家為太皇太后。呵,你不就是仗着太皇太后對你的寵愛,才能夠橫行後宮?哀家就讓你看看,哀家成為太皇太后的那一天,哈哈哈……」

鄭金蓮搖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張樂之已被地位沖昏了頭腦,她不想再與她多言。她轉身,淡然地拂了拂衣袖,笑嘆道:「太後娘娘,您本抽中一支好命的上上籤,奈何您解錯了簽……您的後半生,奴婢恐怕是看不到了,只希望您不要晚景悲涼,孤獨終老才好……」

張樂之呆立在原地,聽着她的聲音越飄越遠,直至消失不見時,她才挺了挺胸,冷笑着昂起頭,重新坐回了那個只屬於她的寶座……

……………………

「鄭娘子,您趕緊著,一會兒他們就回來了。」

「嗯。我就再看一眼皇上……」

出了坤寧宮,鄭金蓮終於找到機會,在往常太皇太後宮中共事過的太監幫助下,進了朱祐樘的靈堂。

他的屍體還未入棺。

他去得太過突然,皇陵還沒有開建,即使入棺后,恐怕還要等很久以後才能下葬。想到這裏,鄭金蓮不禁又覺得心酸,捂嘴嚶嚶哭着,一步步緩緩靠近了他。

他已經被蓋住了臉龐。

鄭金蓮不敢大不敬,便只是嘗試着去觸碰他的手指,好讓自己最後一次,與他有所交流。

冷冰冰的觸感。鄭金蓮大氣都不敢喘,卻忍不住心中的悲戚,想要痛哭出聲。

可就在她壓抑難耐時,突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她止住眼淚,擦亮了眼睛,在明如白晝的燈火下,顫巍巍舉起了他的那隻手掌端詳……

…………………………

「哈哈哈哈……」

宮外的那個小太監,忽地聽見鄭金蓮詭異的笑聲,這讓他緊張不已,慌忙起身想去提醒她。

不待他進門,鄭金蓮已經走了出來,她的臉色古怪,說難過,又滿臉掛着笑;說高興,眼中卻滿是無奈……小太監被嚇得不敢再說什麼,只是目送她的背影搖搖晃晃地離去。

而她嘴裏念念有詞,像是邊笑邊念著首什麼詩……

「冰心染玉手,

白雪映蛾眉。

伊人相知予,

君心不負卿。」

後記:弘治獨子朱厚照,即位為武宗帝后,冊封張氏為皇太后,正德五年又被尊為慈壽皇太后,前半生可謂享盡榮耀。

可惜,人生變幻,本是無常,武宗朱厚照只活到三十一歲,連個子嗣也沒留下就意外身故。

武宗無子而終,朝廷策立興王世子朱厚熜為新君,即嘉靖帝,由此引發了爭奪名分的慘烈大議禮。

嘉靖獲勝后,他的母親蔣太后便入居大內,從此後宮便有了兩個太后。可張太后仍以蕃妃之禮對蔣太后,對嘉靖有時也很不恭。這使嘉靖大為不滿,便處處為難排擠張氏,儘力使自己的母后蔣太后的地位高於張太后。

張氏人到暮年,反而晚景悲涼,夫逝子亡冷深宮,最後鬱郁而死,且喪事也是草草了之,無人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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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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