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修)

7.第七章(修)

朱諾沒想到,他口中的「睡覺」,真的只是……

睡覺。

單人床很窄,她在左,他在右。

他的呼吸與夜燈幽然的光暈一同圍攏過來。她已經太久沒有做過了。詫異之餘,隱約又有些輕鬆。

她的經驗不多,但也聊勝於無。大都遵循原則,靠官能驅動,不交談,不對視,不擁抱親吻,只長驅直入。

最後結束也要乾淨利落,像拔掉一顆癢脹的乳牙,卻連疼痛的後遺症都省去了。

但是菲恩不一樣。

他跟以往她遇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剛才的親吻浮在嘴唇表面,連一絲吐息都吝惜給予。舌尖的熱意被封存,堵積在口腔內,似乎喻示著他從不奢望索取更多。

她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

前所未有的,稍顯緊張。

菲恩的卧室里只有這一張單人床,床頭貼靠著平整牆面,沒有立櫃和多餘陳設,只一間灰白衣櫥嵌在對面牆上。

色彩灰淡而單調,缺乏生機。

窗沿外常年結濕,細細地鋪展著鮮綠苔蘚,成了黯沉色調里唯一濃艷的一筆。

朱諾張著眼,和那一塊綠色斑跡面面相覷。菲恩就在她身後,好像享受著若即若離的距離,也不試圖靠近。

呼吸拂在耳背,撩起一陣溫纏的酥麻。

朱諾向來睡得很沉。

起初的淺眠期里,她模糊感覺到頸後有人支起身體,一道視線輕柔地落在發隙間。後來睡眠程度逐漸加深,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來時她側躺在單人床最邊際的位置,四肢放鬆地埋裹在烘暖的毛毯里,長發自腦後沿著床際滑垂而落,髮根處有細微到難以察覺的拉扯感。

她半眯著眼睛,眼角的餘光向後斜去。

菲恩坐在床頭的地板上,她的頭髮在他修整頎長的指間纏著濃黑澤光。他認真地注視著這簇發梢,指腹落在髮絲上徐緩而謹慎地摩挲,十餘秒后抬至鼻端輕嗅,並且樂此不疲地重複著這一動作。

窗帘半敞著,陽光傾斜而下,他柔軟的暗金短髮氤氳起一層密絨絨的虛邊。他安靜地垂著眼,眼神專註而細膩,平穩得不起波瀾,低斂側臉的輪廓非常賞心悅目。

朱諾偏過頭。

他立刻鬆開她的頭髮,神色微妙的有些慌張。

「早上好。」他說著遲疑了一下,目光快速擦過她重新落回床下的那縷髮絲,嘴角微不可見地揚了一瞬,「你的頭髮……挺好看的。我是說,我本來想說的是『聽起來像是流動的細沙』,但布萊登告訴我,你可能會覺得我的形容很古怪。」

朱諾懶洋洋地抬起手,指節沒入發間撥弄了兩下。

「我什麼也聽不見。」她說。

在他眼中,她赫然有了水蜜桃味兒的聲音、聽起來像沙子似的頭髮……也算有趣。

「它也很好聞。」

菲恩稍加停頓,表情里多了一分恍惚,灰眸轉向白皙指間,彷彿在追味半晌前的觸覺,「……有種椰奶的味道。」

朱諾勾挑起一縷頭髮嗅了嗅,鼻翼間的氣味刺涼。

她想了想,說:「我的洗髮水是薄荷味的。」

「我碰到它的時候,會聞到椰奶煮沸的香味。」

他的嗓音愈加低啞發沉,「我聞到它的時候,會聽見細沙流淌的聲音。」

朱諾從床頭撐坐起身,他的純色棉質襯衫壓疊褶皺,鬆鬆散散覆在肩面上。

她稍加頓滯,還是問:「為什麼?」

「布萊登認為我腦袋裡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菲恩的眼神暗了暗,「每回我說他的聲音就像紅酒里漂著的一根芹菜,他都這麼告訴我。」

他凝睇著她身上自己的襯衫,手指神經性地晃動兩下,不由自主繃緊又舒張。

布萊登?

這是個極其常見的名字。新澤西的地下賽車經紀人、校區內24/7便利店的老闆、還有在紐約一擲千金的那個上東區老錢一族獨生子,都這麼稱呼自己。

初次見面,她以為菲恩也是那樣的人。

在她的印象里,「私生子」的稱呼足以改變身份,一成不變的是階層。資本家的世界始終僵固凝化,有人出不去,更多的人進不來。他來自資底深厚的古老家族,鳳凰城的市議會幾經更迭,菲尼克斯世世代代從未離開。

坐上電車前往菲尼克斯慈善基金辦公室時,朱諾才勉強壓下那些毫無章法的散亂念頭。

她摸出手機,按下電源開機。沒有任何未讀簡訊。

就連關係最為親密的林賽也沒來打擾她。

她退出信息欄,又打開郵箱。前些天的一個午夜她收到郵件通知,要求通過社會再教育項目進入大學的本屆新生進行統一集會。電車抵達目的地,她按照門牌找到會議室,十餘個座位上已經零散坐著幾個人,旁邊有兩個姐妹會成員在依次發放表單。

她找了個空位坐下,餘光逡巡一圈,認出了菲恩所在橄欖球隊的跑衛,喬治。

上回去訓練場布置衣櫃,他們短暫地打了個照面。她只記得這是個性格開朗、熱情和善的年輕男孩。

一張表單飄到面前的桌子上,被朱諾捉到手心。

那是鳳凰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學費賬單,和案底消除后的空白記錄。

還有人陸續進屋就座。朱諾翻開一頁薄薄的賬單,壓在最下面的是一張地區法院傳票。

她拆開信封,展信默讀。簡短公式化的幾行字句,明確要求她執行公民陪審團義務,正裝出席下一個周五弗萊·菲尼克斯的庭審。

菲尼克斯。

這個姓氏讓朱諾不自覺聲息發緊,她悄無聲息地環顧四周,所有人神色各異,表情緊迫。

只有喬治將傳票對摺疊好,從容放進隨身的口袋。

注意到她來不及掩飾的窺探,喬治蹺著腿穩穩靠住椅背,放鬆而友好地對她笑了笑。

「你也收到了法院的通知?」他低聲問。

朱諾不置可否。

「你怎麼會來這兒?我以為隊長選中的姑娘,肯定古板又無趣。」

他乾脆側過身來,熱絡地與她攀談,「之前特區的州法院一定要起訴我故意傷害……還是重度人身傷害,得判二十年。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對吧?」

他半邊眉毛隆聳著,看起來興味盎然,對她冷淡的反應置若罔聞,繼續問道,「你之前被以什麼罪名起訴過?」

朱諾抿了抿唇角,回答他:

「一級謀殺。」

喬治猛地綳直身體,夾在指間的簽字筆掉下來,嘭然一聲響。動靜不大,但足以引起旁邊幾人的側目

「我先走了。」

她打了聲招呼,語調平滑,連自己也覺得索然無味。

離開慈善基金會,她徑自到車站等車。身後街口一角,停著輛漆面低調的黑色轎車。車窗搖下,探出相機的長焦鏡頭。

「是她么?」後座的男人西裝筆挺,戴著麂皮手套,咬字直硬。

「就是她。」駕駛席上的人較為年輕,收回相機點頭道。

回到宿舍已近黃昏。衣櫃門頁大開,但不見林賽。

朱諾本料想她一定又是去了姐妹會參與籌備舞會的工作,上前正欲關上櫃門,無意間瞥到裡頭半敞著的小保險箱。

她眉頭一緊,環顧四周。床上平整的被毯安然無恙,幾個抽屜還穩穩噹噹待在書桌里,看上去不像是遭竊。

走向門口,才發覺林賽離開得匆忙,腳墊的邊角翻捲起來,鞋櫃里還歪倒著兩隻高跟鞋。

喉嚨里痒痒地卡著異樣感覺。她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摸出手機正要撥通電話,房門開了。

林賽迅速閃身進屋。天色早已黯了,她還戴著一副寬大墨鏡,深色鏡片掩擋著雙眼,陰影一直延伸到鼻翼。

「哦,晚上好。」她聲音沙啞地說,低頭鑽進盥洗室。

站在原地,朱諾握著手機,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關切地追問幾句。

艾薇是她曾有過的、最親密的朋友。從巡警的位置晉陞到警探,艾薇深知她不願多問多言的脾性,所以總保持著定時打電話向她傾訴的習慣,生活瑣屑,巨細無遺。

菲恩的人格中有一部分和艾薇很相似。

他們不善於需索,只善於隱藏。

可以向她展露一切,卻從不妄求什麼。

正想著,手機嗡然振動起來。

她略微低頭,來電顯示上出現了菲恩的姓氏。

——菲尼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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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望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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