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第九十五章

95 第九十五章

翌日上午,高軒辰和紀清澤無精打采地出門覓食。

這靈武山腳下全都是來看熱鬧江湖人士,但凡這樣的場合,消息都跟自己長了雙|飛毛腿似的,早上發生點什麼事兒,日頭還沒升到頂,方圓幾里的人就都知道消息了。

兩人剛在桌邊坐下,高軒辰正要招呼小二點吃的,就從邊上聊得熱火朝天的客人嘴裡聽到了謝黎的名字。

「我的老天啊,那謝黎賣了那麼久的關子,可總算要現身了!」

高軒辰和紀清澤對視一眼,連忙豎起耳朵仔細聽。

「嗨,還有兩天的時間呢。你們說那謝黎到底是有什麼秘密要說啊?我猜……是不是魔教的教主是個小娘們兒?」

「嘁,是個娘們兒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會不會是魔教跟咱們正道的什麼大人物有勾結啊?」

「有勾結,也不稀奇吧。想那十幾年前的屠魔大戰打成那樣,指不定有多少人被魔教收買當了細作呢!」

高軒辰和紀清澤聽了半天,鄰桌的人們煞有介事地就魔教的秘密進行了多番揣測,有完全胡說八道的,也有聽著像那麼回事的。最重要的是,他們說,兩日後的午時,謝黎會在靈武山下的練武坪現身。

出了酒樓,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紀清澤忽然道:「我們還是直接回山上去找謝師問個明白吧。」

高軒辰道:「謝師恐怕不在山上。」

紀清澤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在山上?」

高軒辰道:「前幾日碎葉刀不是帶著人攻上靈武山了嗎?他們沒得手就離開了。那個風華十二樓我還是了解一些的,他們一旦出手,不得手就絕不收手。聽起來可能有點殘忍,葉無欲帶了一批人攻上山去,那些人不死光,他沒有帶人撤走的道理。這幾天也沒再聽說風華十二樓有什麼動靜,我們天寧教的人也沒什麼動靜。所以我猜,那天晚上葉無欲半路收手的原因,可能是發現謝師不在山上。目標不在,他就沒有拼個魚死網破的道理了。」

紀清澤不解:「可我記得那日在王家堡,碎葉刀帶人現身,也是半途就走了啊?」

「那一回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我想是因為那一次他們接到的人物比較特殊,可能不是為了殺誰,或者……他們忽然發現想殺的人不能殺吧。」

紀清澤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

高軒辰擺了擺手,道:「總之,風華十二樓的規矩向來如此就對了。」

紀清澤不太了解風華十二樓,聽高軒辰這麼說,他想到那些殺手的行事作風,不免有些膽寒。可葉無欲又曾經幫過他,他頗感心情複雜。

在沒有接觸過的時候,天寧教也好,風華十二樓也好,這些人在他心裡就只有一個形象,那就是「惡」。惡人似乎是沒有心肝脾肺腎的,於是活著也就沒有什麼道理。可當他知道這些人也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他並非是體諒了那些惡行,他只是從憤怒變成了悲哀——為什麼人與人之間非要相爭,為什麼同樣有心肝脾肺腎的大活人要做這種事?這世道就不可以改嗎?

高軒辰道:「這靈武山附近一定有我天寧教的人。我在這裡待了這麼多天,如果他們願意來見我,早就來了。既然不來,就是不想見我這個教主,不想跟我解釋所謂的秘密到底是什麼。所以我們是該去找謝師,最好能在別的人之前找到他!」

話是這麼說,可對於謝黎究竟會藏身在什麼地方,他一籌莫展。不說遠了,就這靈武山周遭方圓百里地,人家就有上千戶。最近來這裡的人又特別多。謝黎易個容,隨便找個地方躲一躲,沒有頭緒的情況下想把他找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紀清澤思忖片刻,忽道:「蔣如星……」

高軒辰怔了一怔,不明白他忽然提起蔣如星是什麼意思:「如星怎麼了?」

紀清澤道:「好幾天了,她和沈飛琦到現在都沒有出現。這不對勁。」

他這麼一說,高軒辰立刻明白哪裡不對勁了。蔣如星一向把謝黎的事情視為頭等大事,現在謝黎鬧出那麼大的動靜,蔣如星應該早就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可是到現在她和沈飛琦都還沒出現,這可不尋常。

紀清澤道:「就算謝師躲起來了,我想他應當也不會是孤身一人吧。沒準蔣如星、沈飛琦和他在一起。」

高軒辰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之前在謝黎假死的那一年裡,謝黎一直是孤身行動,那時候他可能還沒有那麼多的仇家,他想查證的事情還沒有查證清楚,獨身行動反而方便。可現在,他都已經弄出那麼大的動靜了,如果還是獨身一人,未免有些託大——萬一他遇上什麼困境,沒人能搭把手,甚至連個幫忙通風報信的人都沒有,他被人殺了都沒個人知道。那他這麼久以來辛辛苦苦到底是為了什麼?

高軒辰道:「算路程,如星他們確實早幾天就該到了。如果他們跟謝師在一起,那找到他們,就能找到謝師!」

當初他們四人在一起的時候,曾經有過一些約定。如果大家走散了,就沿途留下記號,方便同伴找尋。他們還約定了不同的記號,有的代表情況危急,需要同伴不顧一切立刻趕來援助;有的代表沒有危險,如果同伴自己有困難,就先解決了自己的困難再想辦法匯合。

有了想法之後,高軒辰便和紀清澤一起在鬧市區留下些只有他們四個人看得明白的引路記號,以便如果蔣如星和沈飛琦看到記號,過來找他們。

他們留下的是代表情況危急的信號。

謝黎是知道高軒辰身份的。如果蔣如星、沈飛琦真的和謝黎在一起,即使看到了信號,謝黎恐怕也不會讓他們兩個來找他們,所以只有越讓他們明白危機的程度,越能得到他們的重視。而且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必須要在葉無欲他們之前找到謝黎,情況的確很危急。

把最後一個記號留在客棧門口,高軒辰和紀清澤便回去休息了。眼下他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夜晚,一屋一屋的燭火都暗下去了。

高軒辰熄了燈,上床在紀清澤身邊躺下歇息。

不多時,兩人都聽到外面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門被人推開了一道小縫,隱隱約約有光照進來。

高軒辰翻身坐起,笑道:「進來吧。」

然而門外的動靜停頓了一下,光被熄滅了,急促腳步聲響起,外面的人竟然跑了!

沈飛琦跑出客棧,正要拐彎,忽然他只覺背後一道疾風襲來,他的肩膀一下被人按住了。

他回頭一看,追上來的是紀清澤。高軒辰緊隨其後也從客棧里跑了出來。

「沈飛琦,你跑什麼!」

沈飛琦本來天資就不高,在天下論武堂那五年裡光顧著追姑娘和鑄劍了,功夫向來是一眾弟子里墊底的。這一打上照面,他情知無論如何也跑不脫了,只能嘆氣。

原先高軒辰和紀清澤也只是猜測,如今見他這個反應,他們便有了十足的把握——他果然一直跟謝黎在一起!而且謝黎曾要求過他不要來找他們!

高軒辰環顧四周,見來的只有沈飛琦一個,蔣如星沒有跟來。想來是蔣如星把謝黎的話奉若聖旨,不願違背。而沈飛琦到底比較心軟,生怕他們真的遇上什麼麻煩了,所以過來看看情況。

他開門見山:「帶我們去找謝師。」

沈飛琦功夫雖不好,腦子卻絕不笨,當他意識到自己上了高軒辰和紀清澤的當,便已猜到他們的目的。他嘆氣道:「高兄,我雖然跟你相處的時間不久,卻也知道你這人並不壞,或者壞的人不是你。但是這事兒是萬萬不能的,就算你沒有壞心眼,你們天寧教要害謝師的人太多了!我說什麼也不能讓謝師置身危險之中。」

他一面溫和地拒絕高軒辰,一面有些責怪地看了紀清澤一眼。高軒辰這個魔教教主設計他,他一點也不奇怪,他只是想不明白紀清澤為什麼會跟著高軒辰一起胡鬧。要知道先前在天下論武堂的時候,最看不慣魔教的人就是紀清澤了。

高軒辰嘆氣:「花匠……我一定要見謝師。有我在,沒有人能傷害他,請你相信我。」

沈飛琦料想高軒辰也不會那麼容易就善罷甘休,繼續同他周旋:「不是我不相信你,我……」話還沒說完,他忽然愣了一下,然後如遭雷劈!

「你叫我什麼?!」

高軒辰平靜地重複:「花匠。」

沈飛琦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那目光簡直要把高軒辰的臉燒出一個洞來。他瞪著高軒辰看了一會兒,又看看紀清澤,試圖從紀清澤臉上找出什麼破綻,然而紀清澤卻輕輕地點了點頭,彷彿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沈飛琦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今天他一跟高軒辰和紀清澤見面,高軒辰就換了個聲線,那是他當韓毓澄時用的聲線,也是他最自然說話的聲音。只是沈飛琦心裡比較亂,一直沒注意。直到無比耳熟的「花匠」兩個字從高軒辰嘴裡吐出來。

高軒辰將手伸向自己的耳後,揭下了臉上的面具。面具后的,是他真正的臉,也是沈飛琦所熟悉的那張臉。當初他進天下論武堂的時候才只有十三四歲,要和一幫半大少年整天|朝夕相處五年的時光,若要以假面、假聲、假的性格與人相處,且不說萬一他露出破綻被人發現等於羊入虎穴,就算他真有那等城府完全不被人發現,日日夜夜的偽裝只怕他自己都要被逼瘋了。因此那五年的時光,什麼都是真的。臉是真的,聲音是真的,性情是真的,和每一個人的感情也都是真的。

如今在和紀清澤單獨相處的時候,他會露出自己的真容。可在靈武山附近,到處都是熟人,認識他的人有很多,已死的「韓毓澄」再次現身,必然引起騷亂,他才一直保持偽裝。可現在,他在沈飛琦面前完全褪去了偽裝。

沈飛琦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一個大活人忽然之間在他面前撕掉了一張臉皮就已經把他嚇得夠嗆了。而一個魔教教主竟然是自己的昔日好友,而且還是已經死了一年多、自己親手摸過焦骨、哭過喪、跪過墳頭的昔日好友,沈飛琦沒有當場嚇暈過去,已經算是很難得了。

高軒辰道:「是我。」說完之後,他就靜靜等著沈飛琦平復心情。

他以為沈飛琦會被嚇到後退,卻沒想到,沈飛琦震驚了半晌之後,不退反進。

沈飛琦眼睛瞪得幾乎要脫眶,慢慢地向高軒辰跨出一步:「少……啦?」

「是我。」

「怎麼會……從什麼時候……」

「一直都是我。」

沈飛琦一步一步挪過來,挪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摸他的臉。他想試試能不能從這張臉上再撕下點什麼來。但是這的的確確是一張貨真價實的人臉。

他眼中淚光閃爍:「韓毓澄?少啦?」

「是。」

「你沒死?」

「是。」

「真的是你。」

「是。」

「你最愛吃的是什麼?」

「烤肉。」

「我最愛吃的是什麼?」

「哪個廚娘最漂亮,你就最愛吃她做的東西。」

沈飛琦微微笑了一下,淚水沒蓄住,順著臉龐滾下來。

「你每天晚上最喜歡幹什麼?」

「天不冷的時候我就拉上你們一起去河裡摸魚。食堂的飯菜申時吃完,酉時就餓了。我們一起去河裡捉魚,比誰往水裡射箭准,我最厲害的一次八支箭射中了七條魚。你還教我用炮仗炸魚,你炸得最好。摸完魚與我們就把魚烤了當宵夜吃,你和我每次都多烤兩條,我帶給紀清澤,你帶給蔣如星。」

不等沈飛琦再次發問,高軒辰自己接了下去:「每到年底你總有幾門兵器課考不過,別人都放假去玩了,你被關在院子里練功。我就換上你的衣服,你練累了,我來練會兒,武師來巡邏,遠遠看一眼就走,都被騙過去了。然後到了過年的時候,你教我做各種小玩意兒,你手巧,什麼都會做,你做了哄姑娘開心,我做了用來逗小端方。」

「蔣如星說你功夫太差,我教了你一個奇招,比武的時候故意輸給你,讓她追著你問了好幾天。清澤鬧彆扭不理我。你陪我演戲,在他面前大呼小叫說我被他氣病了,他當天晚上就來找我認錯。」

說到這裡,在場的三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你說如果我們這群人能一直在天下論武堂學武,不要五年,要一輩子都不分開就好了。我問你如果以後我成了大壞人,比你能想得最壞的那種都要壞,是全武林的公敵,到時候你會怎麼做?」

那時候的沈飛琦以為高軒辰是說笑的,想也不想就意氣奮發地說,你要是成為武林頭號公敵,我就做二號公敵!你是大壞蛋,我就是小壞蛋!然而高軒辰難得認真地問他,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他會怎麼做?要他好好想想再說。

沈飛琦主動接了下去:「我記得我是怎麼說的。我武功不好,家裡也沒什麼勢力,可能沒有辦法幫你對付敵人。但我也不是什麼心懷天下的大善人,不管你以後變成什麼樣,我跟你做朋友,就一輩子跟你是朋友。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跟你為敵,我也拿你當朋友。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說到這裡,沈飛琦哽咽地說不下去了。他停了良久,平復情緒,顫聲接著往下說,「你就來找我,我有一碗湯,少不了你半碗。」

在天下論武堂的時候,即使高軒辰整天追著紀清澤跑,即使沈飛琦一看到蔣如星就找不著北,即使他們整天互相鄙夷對方的審美,但這並不影響他們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壞事一起做,有黑鍋一起背。你作姦犯科的時候我望風,我受罰的時候你分擔。

少年時的友情,如同大樹的根莖,即便已經埋在土裡看不到了,卻是人生無法動搖的根基,是終身無法忘卻的,是一生都能從中汲取養分的存在。

沈飛琦終於確信,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抹了把眼睛,走上前去,用力搡了高軒辰一把:「你這混蛋!你知不知道我……」

高軒辰知道沈飛琦必定有許多怨言。他一年沒露面,回來之後還隱姓埋名地在他們面前裝腔作勢。要是沈飛琦敢這麼對他,他不把沈飛琦的腿打斷他就不是天寧教的教主!

但沈飛琦一句話都沒說完就停住了。他搖了搖頭,伸出去想捶打高軒辰的拳頭繞到後面,然後緊緊抱住了高軒辰。

滿腔的怨言都不想說了:「少啦,你還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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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起床都看見教主在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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