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7.第七章

又趕了兩天的路,眼看靈武山就快到了。原本他們是可以連夜趕上靈武山的,然而靈武山的天下論武堂也算是個師門,風塵僕僕地上去不大好看,因此三人還是先在山下附近的城裡找了個客棧,先好好休息一晚,洗刷乾淨了再上山。

蔣如星一個女孩子家自然不可能跟男人同屋,紀清澤也不願和一個魔教妖人同屋,於是他們採取了一貫的「放養」政策,三人一人一間屋,誰也不打擾誰的清凈。

高軒辰幾天沒洗熱水澡了,天還沒黑透就迫不及待地讓客棧小二送桶熱水進來給他泡澡。

及至小二把水送來了,退出去了,泡澡捅里的熱氣直往上竄,高軒辰卻不急著脫衣服。他坐在桌邊,不緊不慢地倒了兩杯酒,開口時竟然換了個截然不同的聲線:「你還不走,是想留下幫我搓澡嗎?」

屋頂上跳下一個黑衣人,赫然就是碎葉刀葉無欲。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雙眼睛卻亮得灼人:「果然是你。」

高軒辰嘆了口氣:「前日是有主顧花錢買我的命,還是你自己當了回主顧?」

葉無欲在高軒辰對面坐下,高軒辰將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葉無欲端起一口喝了。他沒有回答高軒辰方才的問題,反倒是感慨了一句:「我曾聽江湖小道消息說,你們天寧教祖傳的除了青雪劍,還有以假亂真的易容術。我以前不信,今天不得不信了。」他直接伸手去摸高軒辰的臉,「這張臉是真的假的?」

高軒辰拍掉了他的手,也避開了他的這個問題:「你差點把老子的俊臉划爛,你賠得起嗎?」

葉無欲挑眉,見他不願,便把手收回去了。

「哎,」高軒辰湊過去,擠眉弄眼的,又把話題帶回去了,「我天寧教跟你們風華十二樓可一向沒什麼仇怨,前日你來刺殺我,不會是想替『韓毓澄』報仇吧?」

葉無欲不語。他是風華十二樓的殺手,風華十二樓在江湖上名聲之爛僅次於天寧教,甚至還有傳聞說風華十二樓是天寧教辦的分教。有時候高軒辰都挺佩服正道們的想象力的,這天底下的壞事還有一件是不能跟他們天寧教扯上關係的嗎?總之,以葉無欲的身份,他是不可能去參加武林大會的,他也沒那個必要去攪和。他大抵還不知道高軒辰與正道們做的交易,也不知道韓毓澄和謝黎的死與天寧教無關,只聽說了天寧教教主高軒辰露面,便貿然地出手了。

「你想替我報仇,結果差點把我殺了。哈哈哈哈哈哈,這也太好笑了!倘若我真被你給殺了,你打算怎麼辦呀?」

高軒辰肆無忌憚地發出嘲笑,被嘲笑的葉無欲眯起眼睛,臉上漸漸蒙了一層寒氣。也就是剎那之間,葉無欲突然手腕一翻,只聽「咔」的一聲,他手中一把小刀已經準確地穿過高軒辰兩指的指縫並釘入了木桌之內。他撩起眼皮,眼神帶著殺氣:「試試?」

高軒辰乾笑著把手收回去,在桌子底下擦了擦嚇出來的手汗。他本來打算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譏諷一下葉無欲,就算葉無欲出發點是為了他,但沒打聽清楚消息就胡亂動手差點害死他也是事實。不過他看看桌上那把小刀,還是決定見好就收。再怎麼有私交,葉無欲畢竟是個心狠手辣的殺手,沒什麼他干不出來的事兒。

兩人坐在桌邊沉默了一會兒,葉無欲拔回了他的小刀,一邊擦刀一邊淡淡地問道:「他不知道你的身份?」

這個「他」指的是紀清澤。高軒辰舒展了一下筋骨,懶洋洋道:「不知道——也不打算讓他知道。」

葉無欲動作一頓,抬眼看他:「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一身內力是因為他……」

「別胡說。」高軒辰迅速截斷了他的話,「我自己技不如人,這事怪不到他頭上。」頓了一頓,又極為嚴肅道,「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連我天寧教眾都不知道。你絕不能告訴任何人。」

葉無欲挑眉,冷冷地注視著他。

僵持片刻后,高軒辰苦笑道:「別這麼看我。你不會懂的。韓毓澄若只是韓毓澄,便是死了,至少也是他值得在心裡留個好念想的朋友。可韓毓澄要是成了高軒辰,成了天寧教的教主……但凡他還有良心,這一年他為我傷心也傷心過了,何苦再讓他恨一次呢。」

葉無欲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都化成了一聲冷笑:「自虐狂。」

高軒辰撇撇嘴。他餘光掃到房間里的泡澡桶,發現桶里都不怎麼冒熱氣了,這才想起自己的好事讓人給攪了:「哎喲!沒別的事你就趕緊走,我水都涼了!」

葉無欲抓起刀,剛上了窗檯要往下跳,突然想起什麼,又道:「毀你丹田的錯丹手死了。」

「啊?」高軒辰正解自己腰帶呢,突然一使勁,差點把自己勒成蜂腰。他憋了半天,脹紅了臉激動道:「日!誰幹的!!!我他姥姥的!我整整一年!我日思夜想!我給他編排了一萬種生不如死的法子!!!不會是被你搶了吧?!!」

「我倒是想。」葉無欲斜了他一眼,神色有些遺憾,「可惜了。」

說完這一句后,他就從窗口跳出去了,留下高軒辰一個人在屋子裡氣得七竅生煙。

夜深之後,高軒辰吹熄火燭便上床歇息了。約莫到了子時,他被一陣異味熏醒過來。那是一種有點酸苦的氣味,高軒辰皺了下眉頭,不動聲色,緩緩把手伸到枕頭下面。

他從小嗅覺就異常靈敏,旁人聞不到的味道他都能聞到,尤其是對藥物。他身為天寧教的教主,除了武功之外,也得有點其他本事防身,所以他從小就聞過千八百種草藥,更是練過對迷香的抗性。他一聞就知,這是一種化人內功的迷香,看來點香的人並不知道他已經內力全失。

高軒辰保持著呼吸的頻率,假裝自己還沒醒,仔細聆聽周遭的動靜。

又過了片刻,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房門被人推開了。幾個很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高軒辰依舊按捺不動,靠聲音來分辨對方的人數和方位。

一共三個人,已經進到屋子的中央了。

那三名刺客緩緩向床邊靠近,高軒辰在心裡數著數,數到三的時候,他突然暴起,手中藏著的東西猛地朝著他分辨的方位拋了出去!

來者三人,他甩出三枚暗器,一枚打空,兩枚打中。有一個人猝不及防慘叫出聲,還有一個人連聲都沒發出就直接倒下了。

沒被暗器打中的人是反應最快的,他不光避開了暗器,並且揮刀朝高軒辰劈了過來!

高軒辰抽出青雪劍,用力一蹬床板便躍了起來,腳勾住床頂花欄,青雪劍朝那刺客面門刺去!那刺客橫刀格開他的劍,另一人補上,揮刀劈向床欄!

轟的一聲巨響,床散了架!

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楚,高軒辰卻已迅速摸清了形勢。三名刺客,一人被他的暗器打中要害,已經倒下;一人雖也被他暗器擊中,恐怕傷勢不重;另外還有一個囫圇的,是這三人里武功最高的。

沒點燈的屋子裡誰也看不劍誰,只能憑藉聲音辨位。那兩名刺客方寸已亂,揮刀亂砍,頗有點想要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意思。而床的位置在牆邊,高軒辰被兩人在一隅之中,這樣的打法對他確實很不利。

高軒辰不慌不忙,在床榻的瞬間他已經扯過被子,算準時機朝著兩人悶頭一蓋!

一人就地滾開,另一人被被子結結實實蒙住,慌亂地去拉扯被子,卻扯到了一個又堅又硬的東西。他頓時慘叫起來,可叫聲才剛發了一半就發不出了——與棉被一起飛過來的劍已經割斷了他的喉管。

高軒辰抽回寶劍,卻沒有立刻去擊殺剩下的最後一名刺客,而是朝著房梁攀去。這一年的時間他改變了不少,不再是從前那個莽莽撞撞只會逞兇鬥狠的少年了。尤其因為內力盡失,讓他學會了暫時的退而不再是一味地進,他會找到一個更合適的時機出手、不讓自己受傷的機會。

高軒辰剛攀上房梁,忽聽窗口傳來聲響。他餘光一掃,只見窗外又跳進來一個黑衣人。看來剛進來的三個只是打頭陣的,外面還留著接應的。想必是聽到了房裡的打鬥聲,知道同伴任務執行的不順利,就趕緊進來援手了。

高軒辰冷眼打量兩邊,迅速思考著該如何應對。就在此時,房門被人推開,有一個人沖了進來——是蔣如星。她被打鬥聲吵醒,立刻趕了過來。

此時兩名刺客也有了不同的反應。屋中的那人不依不撓地躍向房梁,揮刀砍向高軒辰;而剛進來的那個傢伙眼看己方只剩一人而對方幫手又到,料想沒有勝算,竟然又返身折回窗口,打算逃走!

高軒辰反而棄了那個來砍自己的人於不顧,飛身刺向準備逃跑的那名刺客!

那刺客在此時選擇逃走才是他犯得最大的錯誤,他若迎戰,二對二,即便不勝,或許還能爭取一個更適合脫身的機會。可他把自己的背心毫無防備地留給了敵人,就在他剛攀上窗檯的那一刻,青雪劍已經將他刺了個對穿!

那刺客不可思議地低頭看著從自己胸前刺出的劍刃,想要伸手去抓劍刃,高軒辰卻回手一抽。青雪劍拔出,那刺客胸口鮮血噴濺,死魚一樣倒下了。

高軒辰回頭,借著從窗口照進來的月光,他看見屋中只剩下一個人還站著。

片刻后,燭火亮起,蔣如星點亮了燈。除了被高軒辰幹掉的三個人之外,地上還多了一具慘兮兮的屍體,腳也被人砍斷了,喉嚨也被人割斷了,果然是鳳弋刀的作風。

高軒辰先看了屍體,抬頭看到蔣如星的時候嚇了一跳,原來蔣如星睡夢中被吵醒,上半身只穿著一件素色的肚兜就來了,兩條白花花的膀子就這麼露著。要不是屋裡太暗,這倒霉催的刺客死之前倒是還能飽一下眼福。

高軒辰立刻用手把眼睛捂住了:「你快披件衣服啊!」

他倒也不是第一次看蔣如星穿肚兜的樣子。練武的人吃苦都比常人多,女孩子也沒那麼講究。到了窒夏時節一群少年們還得每天練功,耐不住熱的男孩子就直接把上衣脫了,只穿一條大褲衩;女孩子豪放一點的,雖然不能脫得赤條條,也就只穿件裹胸肚兜了。那時候大家年紀還小,心眼少,練功累得像條狗,不想些有的沒的。可現在畢竟都是快二十歲的人了,難免要避避嫌。

蔣如星反倒比高軒辰還大方,自嘲道:「反正也沒什麼可看的。」為了練刀她從小束胸,身材可謂一馬平川。

她懶得回房拿衣服,環顧了一下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房間,也是一陣心驚。她聞到了房中有異樣的氣味,便知對方趁夜偷襲還放了迷香。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高軒辰又內力盡失,卻迅速幹掉了三個人。想來就算她沒來援手,高軒辰也能應對自如。

這幾天相處下來,高軒辰總表現得十分孩子氣,尤其面對他們,打不過就耍賴,這讓蔣如星難免有點小瞧了高軒辰的身手。或許只是高軒辰根本沒有把他們當成對手。假如有一天他們真的成了必須拼出個你死我活的敵人,她真的有把握壓制這個人嗎?即使這個人內力全無?

蔣如星正在出神,卻聽高軒辰道:「你幹嘛這樣看著我?放心吧,我沒有受傷。」

蔣如星收回目光,沒說什麼,開始彎腰檢查屍體。

高軒辰走過去把門窗都推得大開,讓屋中的迷香儘快散出去。

蔣如星正試圖辨別屍體的身份,忽聽高軒辰道:「幾個廢物,沒什麼好查的。」

蔣如星道:「不是殺謝師和少啦——韓毓澄的兇手?」

「少啦」是韓毓澄、也就是高軒辰在天下論武堂里的綽號。在靈武山下的靈武鎮里有個早餐攤子,攤主人稱「豆腐西子」,做的一手好豆腐,各種豆腐花豆腐腦拌豆腐都是一絕。少年們嫌棄論武堂里的廚子做的東西不好吃,經常大清早溜下山去喝豆花。

韓毓澄口味重,吃什麼都要加許多料。每次豆腐西子端給他一碗熱騰騰的豆花,他嘗上一口就要嚷嚷:「醬油少啦!蔥花少啦!辣子也少啦!」

他每次都點咸辣的豆花,又嫌不夠咸不夠辣。有一回有人作弄他,偷偷給他換了一碗加糖的甜豆花。他喝了兩口,砸吧砸吧嘴,嚷嚷道:「糖放少啦!」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少年們就喜歡給同伴起綽號,不帶惡意,只是叫名字太生硬,綽號花名就生動有趣多了。

高軒辰很久沒聽過「少啦」這個稱呼了,晃神了一刻才道:「不是。」

雖然那日襲擊他和謝黎的人也是一群刀客,但那些人用的是薄刃長刀,這幾個人用的是厚刃,武功路數也不一樣。

話是這麼說,高軒辰也彎下腰去撥弄屍體。但他不是為了檢查屍體的身份,他先撿起了那枚打空的暗器,然後又從兩具屍體的喉嚨和胳膊里挖出了兩枚血淋淋的暗器,丟進準備明天早上用來洗臉的水盆里。

「你怎麼知道不是?」蔣如星一臉嫌惡地問道,「你在幹什麼?」

高軒辰暫且忽略了她的前一個問題,只回答后一個:「回收啊。這是我們天寧教特製小蒺藜,最厲害的匠人一年才能打出三十枚,我攏共就帶了三十枚,不能浪費在這些廢物身上!」

蔣如星一陣惡寒,卻還是忍不住湊過去看了眼他的獨門暗器。一枚小蒺藜只有指甲蓋大小,四面蒺藜,蒺藜上又長著倒刺,製作無比精巧。這種暗器一旦打中要害,則人必死無疑;即便沒有打中要害,只要入了人體,不硬生生剜下一塊血肉是取不出的。但若不立刻去取,傷者也會戰力大減,因為只要一用力,小蒺藜就會在血肉中越絞越緊,把傷口不斷擴大。此物不淬毒,卻比淬了毒的暗器更可怕。

高軒辰一邊清洗暗器,一邊心裡在罵紀清澤。這麼久了紀清澤居然還沒出現,人是死了么?還是巴不得他趕緊被人殺死?!

正罵著呢,紀清澤終於從門外進來了。他頭髮雖然有些散亂,身上卻穿得齊齊整整的。

高軒辰氣不打一處來:「老子差點被人暗殺,你還有空穿衣服?!」

紀清澤看了他一眼:「怕出事,穿著睡的。」不過下一刻他身上的衣服就不齊整了,因為他默默解下了身上的外袍給蔣如星披上了。

高軒辰正打算質問他為什麼動作那麼慢,突然發現他的衣角上沾了星點血跡。

紀清澤掏出一塊牌子丟到桌上,道:「外面還有三個人,我處理了。」原來他看見蔣如星進了高軒辰的房間,料想他們兩人足夠應付,他便去追外面接應的人了。

兩人圍上去看,卻是十三宗的門客牌。

「又是陸馬?」蔣如星蹙眉。

高軒辰卻不屑地嗤了一聲:「這栽贓陷害的手段也太低級了!」

門客牌雖然是紀清澤帶回來的,但他也「嗯」了一聲,贊同高軒辰的說法。哪有人搞暗殺還帶著表明身份的令牌的?雖然他們都覺得陸馬和十三宗很可疑,但再可疑也不能做出這麼愚蠢的事來。想必除了他們之外,也有其他人發現了陸馬的可疑,便作此計策,若是成功暗殺了高軒辰當然好,殺不了就栽贓到十三宗身上去。

紀清澤問道:「可看得出他們武功路數?」

蔣如星尷尬地搖了搖頭。對手太弱了,她不下三招就把人殺了,實在沒看出什麼來。

高軒辰嗤了一聲:「幾條雜魚罷了。」

紀清澤沒再說什麼。這只是幕後黑手一個初步的試探,他們抓不到馬腳也是正常的。

這時紀清澤終於發現了血盆里的暗器小蒺藜。他看一眼便知道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再看看地上屍體的傷口,他不免厭惡地皺了下眉頭。他是名門出身,就算殺人也要堂堂正正地殺。高軒辰用的暗器即便只是拿來防身,在他看來也當得上「惡毒」兩字了。

高軒辰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故意當著他的面把血水裡的小蒺藜撈出來,戴上特製的手套擦洗,邊擦邊道:「沒見過這麼有趣的玩意兒吧?這叫小蒺藜,這東西一旦扎進肉里,多動一下,就多剜下幾寸的肉。要是還敢舞刀弄劍,它就扎進骨頭裡,慢慢地把骨頭刮出一個洞來。這是我最喜歡的暗器,送你一枚要不要?」

紀清澤深深看了高軒辰一眼,眼神寫滿了疏離和冷漠:「你這人……」

他原本想說什麼,但嘴唇顫了顫,最終還是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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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起床都看見教主在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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