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一眼不敢忘
簡青下樓找了一圈，去了幾個餅乾常去的地方，都沒有看到它。
恰好見一隊巡邏的保安迎面走來，便問了幾句。
這些保安對她家經常獨自在外溜腿的餅乾也很熟悉，恰好看到，就給簡青指了路，說是餅乾剛剛還跟一個小孩兒在人工湖那一塊兒玩耍。
簡青樂呵了，她算是知道餅乾為什麼一直沒回來了，感情是玩得高興，都忘記了回家的時間啊。
她立馬快步朝人工湖走去。
這人工湖也算是南國一品的一道獨特風景，根據這塊地原本就有的一個小池塘開鑿出來的人工湖，還做得有假山和瀑布，再加上修建的九曲廊橋，岸邊竹亭，還頗有幾分江南水鄉的味道。
最近將近夏季，湖面上長滿了翠綠荷葉，接連無窮，碧色映天，岸邊還有拂風楊柳，景色自然不是一般的漂亮。
這人工湖也很大，簡青走了半圈，還是沒有看到餅乾。
這時，簡青耳畔隱約聽到一聲狗吠，還伴隨着小孩子天真爛漫的清脆笑聲，跟玉鈴鐺似的悅耳，那份單純都感染了簡青，讓她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順着聲音，她走了過去，就遠遠看到餅乾搖著尾巴，圍着一小男孩歡快地轉圈圈，作勢要去咬他手上的球，而小男孩也不斷地舉高手，一邊笑着一邊要躲開，看樣子已經不是第一次跟餅乾這麼玩兒了。
簡青看餅乾玩得開心，又停頓了一會兒，才走了上去。
餅乾似乎聞到了主人的味道，嗷嗚一聲回頭，一下子躥了出去，跑到簡青腳邊叫喚了兩聲。
陸琰看到剛才還玩得開心的餅乾沒了，嘴一癟，笑容也沒了，委屈地喊著：「餅乾！過來呀！」尾音還帶着軟軟的奶音，像是小貓兒一樣。
簡青本來聽到他的聲音都覺得很可愛，也想看看這個小孩子長什麼樣子，可是當她定睛凝神，她整個人都懵掉了！
她沒有任何懷疑猶豫就認出了這個孩子！
因為……他和陸司墨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就算年紀不大，可那眉那眼，卻幾乎跟陸司墨是一個模子裏面刻出來的！
唯有臉部的一些細節，和陸司墨並不相似，要柔軟許多，那自然是遺傳自她，尤其是嘴唇的形狀跟她的完全一致。
這個孩子，是她的孩子。
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卻又輕易送了出去的孩子。
簡青已經震驚到沒了表情，只有琉璃般清澈的黑眸不斷地往外滾落淚珠，像是痴了一樣牢牢盯着這個孩子，用眼神探尋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看上去他長得很好。
也是，身為陸家的曾長孫，也就相當於含着金湯匙出生，錦衣玉食當然不在話下。他也應該沒受過什麼苦，毫不畏懼地打量著自己這個陌生人，眉眼滿滿好奇卻沒有戒備，更沒有他父親性格中的冷硬，這個孩子，看似軟糯，實則骨子裏面有一股爽落大氣，絕非一般能養出來的。
看他成長得這麼好，她該高興嗎？
陸琰好奇地看着盯着自己看個不停的漂亮阿姨，她好像在哭？
他腳下只是猶豫了幾秒，就邁開小短腿跑到簡青面前，咬着清脆軟糯的聲音問簡青：「阿姨，餅乾是你家的狗嗎？……阿姨，你為什麼哭呀？」
簡青抹去眼淚，自己明明應該高興才是，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阿姨……對，我是阿姨。是，餅乾是我養的狗，看起來你和她玩得很開心啊，餅乾很少搭理人的。」簡青擦去眼淚之後，眼睛還是有些紅紅的，但她還是努力在他面前擠出最溫柔的笑容。
陸琰抱着球，還是覺得這個阿姨漂亮是漂亮，卻總看上去有點奇怪。
但他還是很有禮貌，落落大方說道：「餅乾脾氣很好，但我也是追了她好幾天才能成為朋友的。」
餅乾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陸琰身前，用頭蹭了蹭他的小身子，逗得陸琰咯咯直笑。
簡青心裏一動。
難道，這就是冥冥之中的上天安排？她託了那麼多人去找，都沒能看到他。卻因為餅乾沒事兒做出來溜腿，不小心和他成為朋友，也讓她如此輕易就見到了他！
這是上天給她的彌補？
可簡青的心裏很快因為這個「彌補」二字而覺得苦澀不已。
有什麼好彌補的，當初本來就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怪得了誰呢？
「能告訴……」簡青很艱難地才說出那兩個字，「阿姨，你叫什麼名字嗎？」
「我叫陸琰！」陸琰一點也不害羞地介紹自己。
「陸琰……很好聽的名字。」她目光柔和地看着陸琰，發自內心地說出這句稱讚。
因為簡青如此直接的稱讚，弄得陸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白嫩的小臉兒上飛上一朵紅雲，有些羞澀地望着簡青的臉。
這個阿姨真的好漂亮啊，笑容好漂亮，眼神也好漂亮啊。
陸琰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就對家人以外的人並不親近的他，卻對面前這位漂亮阿姨生起了親切之感。
簡青在陸琰面前蹲了下來，目光差不多和他齊平。
簡青有很多話都在心口翻滾，恨不得一一對他問個清楚。但是，話不能隨便出口，她也只能憋著。
最後，她只好柔聲問了一句：「小琰，你爸爸對你好嗎？」
她最怕的就是以陸司墨的性格，讓本就失去了母愛的陸琰，又缺失了父愛。那對於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無論其他家人再努力的彌補，都填補不了如此大的漏洞空缺。
陸琰提起父親就是一臉崇拜，眼睛亮晶晶的，咧著小嘴笑着：「爸爸對我好！可好了！他經常跟我講故事，給我買玩具，還會抱着哄我……」
在陸琰看來，自己的爸爸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了。
其實，也是簡青想多了。
陸司墨自己已經親身經歷過童年陰暗的痛苦，這些都是他從父母身上承受來的，這讓他更不會讓這份痛苦傳承到下一代。所以他就算比起一些父親來說，生疏得不合格，但他也努力在兒子陸琰面前，塑造了一個慈父形象。
只要能給的都會給他，只要能教的也都會教他。
陸司墨正在一點一點往一個完美父親的路上而去。
陸琰並不是一個貪心的孩子，他現在擁有得不多，甚至很少跟爸爸像其他同學說的那樣，一起去遊樂園一起去旅遊，但陸琰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他知道爸爸是特別了不起的律師，每天工作都很忙，但下班之後還是會抽出時間來陪他，那真是太了不起了。
陸琰，就是自家老爸的頭號迷弟。
聽了陸琰的話，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隨便說的，簡青才稍稍放心：「那就好……」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陸琰柔軟的發頂。
陸琰立刻露出小貓兒般愜意的眼神。
「那你的其他親人呢？曾爺爺，爺爺對你都好嗎？」就算簡青知道答案，可她還是要確認，只有通過這種方式來安慰自己，填補自己內心的空缺。
陸琰這次沒有乖乖回答，而是腦袋一歪，詫異地問：「為什麼阿姨要問我的曾爺爺和爺爺呢？」
他年紀小，倒是沒有想到為什麼簡青會知道自己有曾爺爺和爺爺。
簡青笑得勉強，也不知道該作何解釋。
「嗯，我只是想，只是想知道小琰是不是過得很快樂的一個孩子……」
「當然啦！」陸琰露出燦爛的笑臉，「我很快樂啊！每天都很快樂！每天都很開心！」
說得興奮了，陸琰還跳起來蹦躂了兩下。
簡青頓時失笑，眼睛淚水再次忍不住聚集。
那就好，那就太好了，就算沒有她，小琰也過得很開心……
「阿姨你怎麼又哭了？是有什麼事情不開心嗎？」陸琰很是擔憂。
簡青只能含糊其辭說着：「不是，只是阿姨看着你，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他跟你差不多大，跟你長得也很像。」
陸琰懵懂地問：「那阿姨的兒子是出去玩兒了嗎？」
「不，他因為阿姨的一個錯誤，所以離開了。」雖然知道是錯誤，但是再一次面對，簡青並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一個不一樣的選擇。
「阿姨真可憐。」陸琰耷拉着眉毛，看上去是在幫着簡青傷心。
簡青被他逗得樂了出來，又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沒關係，阿姨看到你，就覺得很開心了。」
陸琰立刻眉開眼笑。
恰好這時，一個中年女人跑了過來。
「小琰！」
陸琰回了頭：「唐奶奶。」
唐阿姨是陸司墨家裏的保姆，平時做做飯，或是陸司墨不在家的時候照顧一下陸琰。此刻見到一個陌生女人，唐阿姨自然是戒備地看了簡青一眼：「小姐你是？」
沒等簡青回答，陸琰便搶著回答：「她是餅乾的主人！」
唐阿姨在陸家工作也有幾天了，也知道最近經常和小陸琰在一起玩耍的那條金毛犬，又用目光確認了一遍，卻還是沒有徹底放下戒備。
「是嗎？小姐不好意思，我要帶小琰回去了。」說着她牽住陸琰的手。
「啊，爸爸快下班了……唔，漂亮阿姨再見！」
看着陸琰乖巧地沖着自己揮手說再見，簡青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就算他走出很遠，她的目光也貪婪地捨不得離開。
……
六年前。
壓力如水波，層層疊疊壓下。
她就像是待在水底，跟世界隔得遠遠的，連醫生的話都聽不出清楚了。
她呢喃地問了一句：「什麼？」
那醫生的話這一次清晰傳入耳中：「小姑娘，我說你懷孕了！」
那時候，她面臨父親的病，和家中的債務。
那時候，她承受着感情的壓力，和家庭的重擔。
她不堪重負，幾乎快要被壓垮。
父親的病情再一次惡化，已經到了不做手術就不行的地步。而她跟醫院方面幾次苦苦哀求，希望以她手上現有的錢交上后暫時先動手術，手術之後，她賣房子也會把錢給還上的。
可醫院哪裏會答應她的要求？
偌大醫院，上演各種悲歡離合，交不上錢的人太多了，難道醫院每一次都要破例發慈悲嗎？
她沒有立場指責醫院的冷漠，那個時候她幾乎走到了絕境。
走投無路之下，她拿着那份懷孕報告，找到了陸辛，告知他了這個事實。
這是一場讓她自己都唾棄自己的交易，她生下孩子，交給陸家，從此天涯兩路各不相干。而代價則是，她能讓父親轉入京城最好的醫院，接受手術治療，和後期的調養。
她安靜的答應了。
不答應又能如何呢？難道她能為了保住這個孩子，眼睜睜看着父親被病痛折磨而死？肝癌是何等的疼痛，曾經高大的父親一天天消瘦，頭髮花白，面容蒼老，這樣子看的簡青幾乎痛心。
這是她唯一能選擇救父親的方法。
不管她有再多的不舍，她都只能選擇拋棄他。
只是，在手術之後，簡父恢復了一部分之後，便強烈要求要出院，得知事實的他並不想讓更多的錢花在自己的身上。
她無奈，簡母沉默。
簡父那時候的話是：「也許我們要不回孩子，但我們不能繼續花著用孩子換來的錢。」
簡母也是這個意思。
她反倒灑脫了，沉重的心套上的枷鎖似乎輕了一些。
她帶着父親出院，拿着賣房子的錢，把羅南蔣玥的借款還掉之後，剩下的錢帶着父母移居江南小鎮，這個安靜祥和的地方。
陸辛想要給她支票，被她拒絕了。
然後她就一直生活在那江南小鎮，直到孩子出生。
孩子被抱走那天，她才生產沒幾天，哭得撕心裂肺，無法眼睜睜接受這個事實，後悔的她不顧身體瘋狂追着跑了出去，半路鞋丟在哪兒了都不知道，赤着腳跑得腳底都是血。
可她還是沒有追上，孩子被帶走了。
或者說，是被她拋棄了。
對不起，選擇拋棄了你。
……
簡青滿頭大汗地猛然坐起，才發現自己剛才是做了一個噩夢。
與其說是噩夢，不如說是噩夢般的過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趴在她床邊地毯上的餅乾一下子跳了起來，汪汪叫了兩聲。
簡母沒多久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是一杯水和一碗粥，旁邊還有幾顆白色的葯。
「你終於醒了？」簡母走過來坐到她床邊，拿了幾個枕頭過來墊在簡青身後，半責怪半心疼地說，「你這是怎麼了？昨天下午回來之後倒在床上就開始睡覺，等我發現你的時候，你都發燒到三十九度了，可嚇壞我了。」
簡青皺了皺眉：「我發燒了？」她都多久沒生病了？
她這才注意到，原來渾身都酸軟無力，嘴巴更是幹得厲害。
簡母遞上來的水對她來說猶如甘霖，喝了兩口，才緩解了幾乎快乾裂的喉嚨。
「來，先把粥喝了，再把葯吃了。」簡母用溫度計量了一下她的溫度，「嗯，差不多已經退燒了，今天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簡青乖巧地點點頭，很快喝完了一小碗燕窩粥，又就著溫水把幾顆葯給吞了下去。
她看着老媽在自己床邊忙碌收拾東西，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簡青很想告訴老媽，她找到陸琰了。
簡母和她一樣，對當初那個沒有緣分的孩子報以深深的愧疚和歉意，還有長久以來的思念。
可說了又能怎麼樣呢？看着孩子近在咫尺，卻不能告訴他自己身份嗎？
簡青選擇了暫時隱瞞，她要好好處理這件事情才行。
閉上眼睛，藥力湧上來，簡青也不由得沉沉睡去。
大概睡了一個多小時，簡青被一個電話吵醒了。
「蔣玥？」簡青一開口，聲音都是沙啞的。
蔣玥聽出了不對勁：「你這是怎麼啦？幾天不聯繫，聲音都不對了，感冒了？」
「嗯，有點發燒。」簡青又咳了兩聲。
「你吃藥了嗎？一個人在家啊？」
「不是，我媽也在，她也是才回來的。」
「阿姨回來啦！」蔣玥聲音中很是驚喜，「正好，我帶着元宵就在你們家附近，上來看看你吧，正好我還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說呢。」
簡青聽出了蔣玥語氣中的興奮，知道她大概想說什麼，但也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好，你過來吧。我媽也很久沒見你，估計也想看看你。」
蔣玥高興地應了。
掛了電話之後，簡青也沒了什麼睡意。
身上應該是出了不少汗，黏糊糊的有些不舒服。
她乾脆起身進了浴室，沖了個澡，換了一身衣服。
熱水衝去病痛，簡青整個人都清爽輕鬆了起來，也有精神多了。
走出房間，簡母正在客廳裏面看電視。
「醒了？廚房裏面還有熬的粥，餓了就吃一點吧。」
簡青應了一聲，又說：「對了，媽，蔣玥要過來，帶着她女兒。」
簡母愣了一下：「蔣玥要來啊？蔣玥也有女兒了？哎，時間過得真快啊。」說着這話的時候，簡母的語氣無限惆悵。
不知道是不是「女兒」二字觸動了她。
簡青抿了抿唇，抬腳去廚房了。
……
此時，就在簡青家樓下附近的蔣玥，卻遇上了一點麻煩。
看着面前這個無理取鬧的女人，蔣玥覺得很頭疼，只能用手捂住女兒的耳朵，不想讓她聽到那些難聽的話。
她怎麼就這麼倒霉，在這裏也能碰上徐哲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