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城

「我以為你會回答再也不離開，然後動情地給我一個擁抱。」打量她始終面無表情的臉龐，拉美西斯答非所問道。

「你自己告訴我的，可以放手王權，卻無法捨棄埃及，這樣的你怎麼可能忍受赫梯人攻入國境。如果不能告訴我，我也不是非得知道。」淡淡說完，晨心繼續專心處理他的傷口。

「穆瓦塔爾被關在我軍營地，哈圖西利暫時不敢輕舉妄動。」敷衍了一句，拉美西斯接著左右審視她的臉，彷彿與赫梯的戰事遠沒有和眼前的女人閑聊來得重要。

「啊，難怪了，感覺的確有點奇怪。」

停下手裡的工作，晨心下意識地捂住小腹。

「我已經老了十歲，而你的樣子一點也沒改變，現在抱著你就好像老爸抱著女兒，難怪你不願意撲過來。」拉美西斯托著下頜，聲音有點悶悶的。

十年嗎……雖然之前以「昔拉」的身份在埃及後宮生活了好幾個月，但作為「林晨心」，卻是第一次見到十年之後的他。

失神望著拉美西斯手心那道清晰如故的刀痕……他的手掌變得更大了，肩膀似乎也稍微寬了一些，時間沉澱了往昔的朝氣與活力，將一個意氣風發的年少王子磨礪成為一個沉穩睿智的年輕法老，但此刻，他似乎又變回記憶中那個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紅髮少年。

「在想什麼？」拉美西斯不停地說著話，努力讓沉重的氣氛鬆緩。

再一次抬眸斜視他的雙眼：「昔拉的年齡比我更小，你說愛她的時候是在表白對女兒的愛？」

「那是對你的愛，」拉美西斯收斂笑容，一臉嚴肅地認真回答，「看，即使變成十五歲的小女孩我依然會被你吸引，值得稱讚吧？」

即使變成十五歲的小女孩依然會被吸引嗎……咀嚼著這句話，她似乎又回到德爾麥地那村，拉美西斯站在昔拉面前，艱難承認從未忘記林晨心的事實。

與拉美西斯邂逅並令他放棄王權只求相伴一生的林晨心，作為聯姻工具嫁到埃及最終卻得到法老愛情的推羅公主，所有的記憶畫面混亂地重疊交織，使晨心有些恍惚，直到埃耶的蠱惑乍然響徹腦海。

「我們的法老王，他愛著你，無論你的外貌如何改變，這種感情都能幫助他準確地找到你。」

是的，他愛她，這一點她從不質疑，但也正因為如此，她只能選擇用那種方法離開，希望他能淡忘沒有結果的相遇。

「不是喜歡，我愛她，愛到無法形容，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我深愛的人。無論我擁抱的人是誰，我的眼睛能夠看見的只有她留下的殘影，一直如此。」

又回想起拉美西斯那番誠實的表白，他的聲音很輕，也很平靜，然而她清楚地聽到了他的疼痛，她也終於明白，那時涌動心潮的悲傷並不是來源於嫉妒的「昔拉」，而是出自願望無法實現的「林晨心」。

「就在我認為自己已經淡忘的時候，你出現了，摧毀了我所有的努力。昔拉，給我時間。」

這是拉美西斯給予推羅公主的承諾，一個同樣無法得到回應的承諾。她可以給予自己性命，也可以給予自己的魂靈，她可以給予他自己擁有的一切，而唯獨……她沒有時間。

為什麼會忘記？為什麼選擇嫁往埃及？為什麼要出現在拉美西斯面前？為什麼伸手拂去覆蓋他記憶的積塵……她沒法留在他身邊，連愛他的唯一證明－－那個小小的柔軟生命也失去了，她還能給他什麼？

「那個孩子……我以為等不到她的出生，所以無法開口告訴你，」烏黑的雙瞳矇上一層透明的水霧，泛紅的眼眸再也控制不住溢眶的淚珠，「對不起，拉美西斯，我沒能保護她。」

「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拉美西斯抬起右臂，拭去她臉頰的淚水，「我會親手結束掉那些讓令痛苦的一切，所以晨心，不要再哭了。」

搖了搖頭，抿唇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我是一個放棄了孩子的母親。」

動作輕柔地攬過晨心的後頸，讓她的額頭倚靠在自己肩膀，她竭力想止住自己的哭聲，但還是斷斷續續地傳出抑制不住的嗚咽。

靜靜聽著她的哭泣，拉美西斯回想起與她的第一次見面，突然闖入大殿的異國少女破壞了他的「拯救計劃」，也吸引了他的全部視線，與她目光相對的那一刻，時間似乎驟然停滯，於是，此後的每一天，腦海里不停地回放著她離去的身影，直至再次見到她……

他把她留在身邊，親手揭下她偽裝的面具，他喜歡看她臉上露出的驚愕表情，也喜歡挫敗她的鎮定自若后所產生的那份成就感，那時，他本該陪伴於妮菲塔麗身邊應對王兄的陰謀，但他卻總是忍不住地往神廟跑，只為能在每一個忙碌的白晝結束前看她一眼。

不知不覺之中，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所有關於她的一切都悄悄潛入他的內心並迅速佔據了那裡的全部位置。

因為他的愛，她陷進權力的漩渦險些喪命，當她死裡逃生，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保護她，即使需要為此付出一生的時間。

但是……他沒有辦到……

圖雅皇后、赫梯人、埃耶、阿波普，還有，女神伊西斯……她獨自面對那些強大的敵人，堅持著完成了原本不屬於她的戰鬥，她拯救了埃及，他卻放棄了她。

記憶之中，他從未見她哭得像現在一樣悲痛欲絕，再一次地，為了埃及，她犧牲掉比自己的性命更加貴重的寶物。

強烈的自責和思念在心裡洶湧翻攪，終於剋制不住將她緊緊抱入懷裡，拉美西斯小心翼翼地說出抵達傑庫時獲知的事實：「晨心，那個不是我們的女兒，我們的孩子……從未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