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鬼啊

001 鬼啊

雲奚國永興元年,邊垂重鎮天橋鎮義莊。

暗,無邊的黑暗。

交織著雷鳴電閃襲向耳邊,伴隨著身體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葉如陌遽然醒了過來。

緩緩地睜開眼帘,身處在一個狹窄的空間內,四周冰冷,雙手被人規規距距地放在身體兩側。

不是在醫院嗎?

這是在哪裡?

怎麼空間如此窄?

周圍如此黑?

驚駭之下手腳亂舞,所觸之處皆是硬邦邦的木板。「咚」地一聲,額頭撞到面前的木板上。

頭暈目眩,身體晃了幾下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咣當」,蓋板掉落至地,葉如陌在這刺耳的聲音中又悠悠地醒了過來。

借著橫樑上昏暗的燈光,這才發現自己原來身處一口棺材里,只是這口棺材太過寒酸。幾塊薄板勉強釘在一起,上面的蓋板應該在剛才的撞擊之下掉到地上去了。

幸好是這種薄皮棺材,不然又得出冤案了。

自已是死了嗎?

雖然不知在這棺材里躺了多久,身體已經感到麻木。

葉如陌仍然使勁捏了捏大腿,一股痛疼感通過身體傳了過來,忍不住唇角輕扯,捏得也太狠了吧。

這沒死呀!

臨死前,那負心人的話語仍如刀割般,清清楚楚地盤旋在耳邊。相比之下,這身體的疼痛又算什麼?

如煙伸出手來,攀住棺材邊沿。

「啊!」,一聲尖叫劃破夜空,驚飛了義莊內歇息的鳥雀,撲閃著翅膀倉皇向外逃去。

這是自己的手嗎?

蒼白、瘦弱、無力,皮包骨頭,如同鬼爪的一隻小手。

枯瘦如材的手臂上,衣袖襤褸,狂風亂舞,在這幽暗的光線中,更顯詭異。

深夜,在這不知名的地方躺在一副棺材里,已經驚得三魂丟了七魄,陡然間又發現這具身體不屬於自己。

是不是沉重的打擊之下,自己已經神經錯亂了?

葉如陌面如土色,汗如雨下,狂亂地揮舞著這隻小手,但它依舊沒有脫離自己的身體。頭痛欲裂,雙手抱頭,在極度的恐懼中,各種交疊的記憶片段閃了出來。

原來,強烈的執念支撐著自已的一縷冤魂,來到了異世,附身在這個有著同樣境地的小女孩身上。

而這個所謂的國度,在一個歷史上不曾留過支字片語。

——

深夜,義莊內,棺材陳列,鬼氣森森。

葉如陌手扶自己來到異世的安身之處,這口薄皮棺材。

雖然內心的恨意勉強支撐著自己不被眼前的場景驚得魂飛魄散,但四肢仍然止不住的顫抖。

風聲鶴唳,只有一盞長明燈掛在橫樑上,燈光昏暗,火苗搖曳不定,在這深夜安撫著死去的鬼魂。

透過千瘡百孔的窗欞格,向外望去,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像是一團永遠攪不散的墨汁。天際邊一道道閃電伴著雷鳴,向著這破舊的義莊直撲而來。

本已遙遙欲墜的大門,咯吱直響,更襯出幾分詭異。

守庄的老人,早早地在隔壁睡去。

除了滿屋陳列的棺材和這雷鳴電閃,萬賴俱靜。

葉如陌驚得魂飛魄散,腳步踉蹌,勉強支撐著孱弱的身子,雙手用力推開義莊沉重的大門,跌跌撞撞向著這一世的家中而去。

義莊,在這世的記憶中,向來只是收斂一些客死他鄉,或者是不祥之人的屍身。

常人路過義莊,必定遠遠地繞道而行,連同這守庄的老人,一同讓世人避而遠之,生怕沾染上一點晦氣。

一般人的家中,就算是再貧寒。生,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這死了,也定會拉扯著葬入祖墳。這講究的就是,死者為大,定要入土為安。

因此,在很多人的眼裡,特別是這些半大孩子們的心裡,義莊永遠都是恐懼的代名詞。平常相互之間,打罵用詞,恨到極處都是些,老天總有一天會收你去義莊。

——

大雨傾盆而下,迷糊了雙眼。

不知道將來,面對的會是什麼?

至少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有那麼一絲溫暖殘留心頭。

無力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有一個女人連同旁邊的幾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衣衫打濕沾在身上,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單薄的身子,一路向前狂奔。

幸好,這裡是夏季。

雖然衣著單薄,渾身濕透,卻不至於受寒倒地,加上連路奔跑,身體倒顯出幾分熱度來。

腦海深處,記憶愈加清晰。

這一世的自己,也叫葉如陌,今年十二歲,出生於天橋鎮梅花村,離義莊大約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

父親葉大河,排名老二,自六年前被征入部隊后,一直杳無音訊,生死未卜。母親一直帶著自已和大妹、弟弟、小妹生活。

父親早年讀了幾年私塾,家裡人本想著靠他把一家人從這窮山溝裡帶出去,卻不料去趕考時,從外面帶回一個不清不楚的女子。

除了容貌好看以外,簡直一無是處,不但什麼不會做,而且弱不禁風,這哪像是會持家的。

自此,爺爺、奶奶便恨上了這一家,恨這不聽話的兒子,恨這病秧子似的兒媳婦。

父親離家后,母親一直拉扯姐弟四人,經常飢一頓飽一頓,每月上交給爺爺奶奶的口糧也交不上了。

這樣一來,在全家人的眼裡,自已一家人更不受待見了。

原來還顧忌著二兒子在家,奶奶只會暗地裡嘀咕幾句。

後來整天只聽見指桑罵槐的聲音。實在受不了,在大伯的同意下,住進他原來靠近山腳的那座茅屋裡。

雖說與村裡其他人隔著遠,卻也落得清靜。

每月得給五個銅板的租金,雖然少,但很多時候,自己家裡還是交不出。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爺爺、奶奶的眼裡,甚至在整個桃花村的人眼裡,自己根本就是一個不祥之人。

這就是為什麼在自己死後被送去義莊的原因。

葉如陌陡地打了個寒顫,仰頭望向漆黑如墨的天空,這傾盆大雨總算是停了。

——

思緒遊離,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桃花村山腳下,寄住大伯葉大海茅草屋的門前。

深夜,本應寂靜如常的茅草屋旁,此刻卻是火光通明,亮如白晝。

門裡門外,人頭攢動。

門檻下,母親伏地痛哭,不時向著面前的大伯哀求的什麼。大妹帶著弟弟與小妹也大聲哭喊。

撕心裂肺的聲音,劃破這寂靜的夜空。悲痛欲絕的場景,在這夏夜裡顯得格外的凄涼。

但是,並沒有喚起圍觀人群,一絲一毫的同情心。

旁邊,奶奶正在一旁大聲訓斥。

「自從她生下來之後,桃花村就沒發生過一件好事。一出生,村口供奉了幾百年的靈樹就被雷電擊毀了,她的父親也被他克得不知所蹤,或許早已客死他鄉。」一個尖利的聲音劃破喧囂的人群。

葉如陌真的很無語。

不就是自己出生的時候,剛巧趕上雷電交加的夜晚嗎?古樹地處村口空曠處,樹冠直入雲霄,當然容易招惹雷電。父親去向不明也得賴在自己頭上。

「村裡還不明不白地發過幾個瘟疫。」又一個聲音響起。

葉如陌扶額,不就是死了幾隻雞鴨嗎?

真是牆倒眾人推,有點聽下去了。

「這等不祥之人,一定要燒了她。」

「對,巫醫說的,只有燒了她,莫離才會醒過來。」

神棍誤人,千古不變的真理呀。

人群激憤,聲討的聲音此起彼伏。

……。

耳邊驀地靜了下來。

莫離,莫離怎麼了?

葉如陌的心底莫名地被撕扯了一下,顧不上虛弱的身子,腳步踉蹌,向前快了幾步。

——

突然,喧囂的人群靜了下來。

人們神情驚悚,面如土色,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前小道上。

夏日的午後,沉悶異常,直到下了這場大雨。

門外,天空漆黑如常,地上泥濘不堪。

依著山林的山腳下,空氣里流動著一絲青草的清香,悶熱也消散了。

但此時,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蔓延上每個人的心頭,沒有感受到這雨後的清新,倒是一種恐懼感撲面而來。

眾人摒住呼吸,向著暮色里望去。

門內哭泣的婦人,驚覺異狀,聲音也弱了下來。

孩子們也停住哭聲,神色彷徨,循著眾人的目光望去。

一個瘦弱的身影,正向著茅草屋慢慢地走了過來,在火光的映照下,面部的輪廓也日漸清晰起來。

雨後的小道上,爛泥淤積。一身破爛的麻衣,濕答答地貼在枯瘦如柴的身子上,頭髮凌亂不堪搭在小臉上,只露出兩隻大眼,黯淡無神。

腳步踉蹌,身子搖搖晃晃像是支撐不住,又像是冤鬼索魂,在這裡風雨驟停的深夜裡,更顯出幾分怪異來。

人人臉上寫滿了驚恐,但雙腳無力,似乎已經長在了地上,根本邁不開步子。

只得無奈地望著,葉如陌一步一步地走向前來。

溫暖的夏日裡,腿腳卻如同打擺子,瑟瑟發抖,嘴裡發出不成文的嗚咽聲。臉別過一邊去,不去看面前這個傳說中面目猙獰的孩子。

心裡在祈禱,萬能的神啊,快把面前這個怪物收走吧。

「鬼啊!」站在最前面看熱鬧的村民尖叫一聲,身體便直直地向後倒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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