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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瑤的坐騎被人牽著馬頭，一路徐徐慢跑，快到山腳下時，聽見二娘子說話的聲音：「這位阿兄，我養的兩隻畫眉自小被關在籠子里，翅膀也被剪過，飛也飛不遠，勞煩你多留心幫我找一圈，說不定它們棲在哪個樹杈上，順手捉住不費多大氣力。」

還在惦記她那兩隻鳥兒，姬瑤輕嗔一句：「珝娘！各位好漢身上事務雜重，不好再勞煩他們。等回去了，我出錢給你再買一對鳥兒，不比原先的差多少。」

二娘子坐在馬上發鬃凌亂，期期艾艾看一眼姬瑤，輕咬著唇角嘟囔：「表兄說過要送我楠木鳥籠，倘若他真的送了來，聽說我弄丟畫眉，豈不生氣。」

姬瑤皺著眉頭正想說話，身後山坡上傳來韓七的聲音：「四斤一時半回下不了山，那地方留著十來個人陪著他，叫他們有空幫你找就是，不過，能不能找到還在兩說，二娘子先別高興得太早。」

二娘子愁雲退散，笑容燦爛，對著韓七眼冒星光，迭聲道謝。

姬瑤側頭眼帘低垂，餘光掃到韓七鴉青色的披風從她身邊掠過，心跳莫明。

「快走罷，山下的人恐怕等不住早已動身，咱們也要趕晚到南陽城。」韓七回頭一瞥，見姬瑤垂頭避開他，半邊臉頰微微泛著霞色，白中透紅，煞是動人。

他笑了，扭頭策馬跑在前面，涼風從耳邊吹過，再回頭時，捕捉到姬瑤躲閃的目光，韓七索性勒馬等在路邊，注視著姬瑤從他面前悠悠而過。

「阿姐，你的臉怎麼是紅的？」二娘子關心完自己的鳥兒，才把注意力投到姬瑤身上。

姬瑤伸手去摸，雙頰果然微燙，她手邊沒有鏡子，無法看到自己目前的窘態，正搜刮著措辭想矇混過去，二娘子自問自答：「被山風吹的罷，我的臉也是火熱火熱的燙，也不知回頭會不會吹破皮。」

姬瑤微笑點一下頭，暗氣韓七盯著她不放，就為看她出醜，別彆扭扭走出小半個時辰才到山下平地，不出韓七所料，蕭述護送鍾夫人及多半女眷先行離去，谷中平川孤零零停著兩輛馬車和十來個蕭家家奴。

小梁氏拖著病體只為等女兒回來，見到二娘子先抱頭痛哭一回，上下打量無數遍信二娘子毫髮無傷，她總算是知道對韓七說聲謝意。

姬瑤則只有自己先上車，偎在鬆軟的靠墊上，她才想起來口渴肚子餓，腳踝處的扭傷仍在隱隱作疼，好在幾天後它能康復。

蕭家也留下一個婢女在車上服侍姬瑤，對著溫茶和糕點，姬瑤索無興趣，勉強打起精神支使那婢女道：「我這裡不要緊，倒是嬸娘病了一路，她身邊更需要得力的人服侍。我是侄女，理應陪侍在她身邊，可我又受了傷無法親力親為。不如這位阿姐替我受累一回，去到那邊車上幫著照看嬸娘可好？」

蕭家婢女極為機靈，她也明白與這幾位貴族女郎相處日子不會長，用不著刻意討好，自去下車服侍小梁氏和二娘子。

馬車起行，姬瑤喝過溫茶，挾起一塊金絲蜜糕咬下半口，嚼著嘴裡乾巴無味，她偎在車壁上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車上進來一個人，她下意識從裙底抽出匕首用來護身。

「馬上要進南陽城，你還在睡。」韓七輕笑挪揄道，此刻的姬瑤像只小睡貓，慵懶迷糊，面色紅潤，可她時刻不曾放鬆。

姬瑤看清楚來人，把匕首又收回原處，縴手撥開一角車簾，遠眺到一處不大的城池和半高的城牆。

「這麼快！」她呢喃道。

「走了近路自然快。」韓七抱臂也看向遠處的城池，抓起桌上的茶壺倒過一杯涼茶一干而盡，目光掃到姬瑤只咬了半口的糕點，他皺眉道：「你怎麼只吃這麼點，還沒一隻大老鼠能吃。」

姬瑤側頭去瞧他，韓七目光清朗，埋呔她當成稀鬆平常的事，好似他們再熟悉不過。

她努力忘卻早間和韓七貼身相處的片刻，努力讓自己若無其事。

「宋大哥有幾話讓我轉達」，韓七頓了頓，他也是努力思索怎麼開口，說他傾慕她？還是說他見她歡喜……都不行，韓七暗中搖頭，大半天在路上搜腸刮肚想的說辭一句也想不起來，茫然中先拿宋十一郎當盾牌。

「阿兄說什麼？」提到宋十一郎，姬瑤果然有興緻。

韓七輕挑眉頭，真還想起來宋十一郎叮囑的話，「宋大哥說過鍾家夫婦兩人行事仁義在表實缺厚道，特別是鍾夫人更甚，他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在鍾夫人面前小心謹慎，關著門寫詩作畫都可以，萬不能跟著鍾夫人出去交際，提防著她別有用心把你輕易許配人家。」

姬瑤點頭，再向車外望時，離南陽城又更近一些，轉眼間馬車要跨過護城河進城門，她想到提醒韓七一句：「大當家……」

「叫我韓七。」韓七適時糾正。

姬瑤再回頭看他，韓七嘴角掛著笑意，微偏頭等著她改口。

「韓小郎君。」姬瑤自覺不能失禮。

「七郎也行。」韓七又生出捉弄的心思，笑嘻嘻等著姬瑤生氣。

「韓七，你……」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韓七激怒，姬瑤微慍，話剛出口又覺得不妥，她輕瞪韓七一下氣鼓鼓道：「你辛辛苦苦這一趟，應該親自護送鍾夫人和阿盈進城，只半日的功夫被別人搶去頭功。到時南陽城的百姓全瞧見是蕭家護送鍾夫人，有誰會瞧見你。」

姬瑤說話語氣不大好聽，可一字一頓全為韓七考慮，聽在韓七耳中，他微彎的眼中噙著笑意，有的話順理成章脫口而出：「阿瑤，這種事不必爭一時，我做過的事鍾將軍心底有數，鍾夫人心中也清楚，倘若他們二人想做出昧良心的事又與我有何干係。」

又來一個講不通道理的倔脾氣，姬瑤氣得不想說話。

馬車進城后速度明顯放緩，車輪行在青石板路上吱呀吱呀，韓七巴不得一直走下去，可分別的時刻轉眼便到再也不能耽誤。

他身子前傾，手指輕扣在光可鑒人的桌面，嘆道蕭氏真是富貴，奔襲數百里也能帶著如此華貴的馬車。

借著桌面的漆光，他能看見姬瑤一點下頜，盈巧圓潤，她的手也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手指輕輕撥動裙上的暗紋繡花。

鬼使神差，韓七伸手握住她的手，正對著姬瑤驚愕的神情，他反倒神台清明鎮靜無比，「四斤受了傷一時半會也能不動，我把他留在南陽，將來對你也有個照應。阿瑤，你等著我和宋大哥回來接你。」

姬瑤試著用力掙脫也沒能掙出他的手，她不知該說什麼，只有怒目而視，輕輕呵斥：「放手！」

韓七目光灼熱，緊握著纖纖玉腕篤然不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把話說清楚明白，也不知道阿瑤是否明白他的心意。他只知道自己該走了，外面天大地大等著他爭搶，他唯有下次見了阿瑤再哄她高興，給她買珠花裁衣裳，讓她不再縮手縮腳看人眼色。

韓七鬆手，姬瑤下意識想扇他一耳朵，手臂剛揮出又落在他粗礪的大掌中。

「明天天一亮我就動身離開南陽，阿瑤多保重！」韓七摞下簡短的一句話，鬆開手利落下車，此時離南陽鍾府只兩條街的路程。

姬瑤氣得直想哭，自從碰見韓七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她一直處在下風，那個人還說不是登徒子，他真是太過份。

她氣惱掀開車簾，幾步外韓七騎在馬上一路相陪，微微笑著脈脈注視她，肩頭微挎身姿卻是挺拔如松，混在人群中最奪人眼目。

姬瑤還想問宋十一郎的去向、想問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叫她怎麼問。

她甩下車簾，使勁擼下袖子遮擋住被韓七握住的手和手腕，好像這樣心情能平復一點，波濤不驚，內里卻是暗潮湧動。

注視著那方車簾微晃，韓七暗笑，阿瑤還曉得生氣總好過她木訥沒反應，再說她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他，時日還長，他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