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庭月多情

45.庭月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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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瓚只道,「郡主睡了么?」

慧生咽了咽吐沫,順帶覷著檻外的人,見他一手執傘,一手抱著一床錦被。登時明白過來,跟著暗暗腹誹——借著變天來送被子,真是個好由頭,難為他一個堂堂郡王,竟肯這樣親力親為。

禁不住想要偷笑,可當著他的面,到底不太敢,忙側身讓進人來,一面幫忙收傘,「才歇下,怕是還沒睡實,王爺裡面請,奴婢給您端些熱茶來。」

他說不必,其後沒有絲毫猶豫,越步進了裡間。樓襄早聽見了,這會子靠在枕頭上,待要裝睡已是不成,想起身卻又覺得尷尬,不是說好到了西山再同住的么,怎麼這人又突如其來打破約定。

躇躊的當口,窸窸窣窣的輕響停在帳幔外,他聲音沉沉的,「睡了么?天兒涼,我怕你冷著,來送床被子。」

一個王爺,現放著府里使喚人不用,親自來送床被褥,哪裡就用得著這麼獻殷勤,還不是想借故宿在這裡

她不滿意,覺得他處處耍心眼,也不掀幔子,瓮聲瓮氣道,「多謝王爺想著,擱在軟榻上就是了,我此刻還不覺得冷。」

他聽了蹙眉,看一眼床頭的薰籠,臉上浮現出莫可奈何的笑。

站了半日,那礙眼的纏絲牡丹帳幔仍是紋絲不動,極輕的嘆口氣,他卻沒有要走的意思,「還是蓋上罷,我放心些。你接過去歸置好,我這就走了。」

難道他並沒想留宿?她懸著的心放下來,想想連面都不露不合適,只好蹭過去,抬手撩開帘子,露出一點縫隙。

他就站在床邊,一身家常青色襕袍,頭髮半散著,微微一探手,烏黑的發垂下來,順著肩胛散到胸前。一顆水滴將墜未墜,悠悠轉了一轉,倏地滑落在他衣襟上,暈出一滴淚的輪廓痕迹。

她覺著奇怪,就勢多瞧了他一眼,這才發覺他發梢是濕的,半邊袖子也是濕的,下意識去接那被子,觸手一碰倒是乾乾爽爽,沒沾染一星雨水。

想是只顧著護著懷裡的被子,傘都罩在那上頭,倒把衣裳給塌濕了。

她頓時心裡不落忍,嘴上卻嗔著道,「多大的人了,下雨天打傘都不會么?弄得精濕,看不做病才怪。」

她總是有不自覺的小情態,那些細微之處,他一貫能捕捉體會。話雖說得有些橫,實則含著溫柔,含著關懷。他人站在薰籠畔,身子猶可,一顆心倒是被煨得暖融融的。

有這句話就好,不虛此行,他裝出渾不在意,淡淡道,「不礙的,你早些休息罷。」

說完便欲轉身,走了兩步,回眸笑了笑,「說過要叫誠潤,你又食言,再這樣一口一個王爺的,我就只好叫你王妃了。」

她眉頭一蹙,因著還沒徹底接受自己是他妻子,只覺得王妃這兩個字讓人臉紅耳熱。

記得後晌那會兒,王府下人來參拜她,她還特意叮囑過只稱她為郡主就好,此刻他巴巴地提出來,莫非是有點她的意思?

突然有些不甘心,她輕輕咳嗽了一聲,「素日叫習慣了,一時難改口。你連這個都瞧不順眼,非要我什麼都依了你才滿意么?」

他微微怔了怔,她不是個尖銳的人,能帶了幾分挑釁和他說話,必定是藏著難以言喻的不滿。夫妻之間不該是這個樣子,原想著慢慢緩和,可一拖再拖顯然並不是好辦法。

轉念間,他已想儘早解決困擾,神色仍是真誠和煦的,柔聲道,「我是隨口一提,你別想多了。依著心意叫罷,稱謂要發自真心,勉強不來。你覺得我難以親近,不夠讓你滿意,也是我的問題。倘若你願意,不妨直言說給我聽,我努力改,應當還來得及。」

這和她想的不一樣,原以為他會惱羞成怒拂袖而去,或者和她針鋒相對,那麼她也好趁機發作,接下來無非冷戰幾天,也能讓自己多避開他一段時日。

可他是誠摯的,眼神澄澈,有期許更有執著和堅持。

樓襄喟然長嘆,目光游移間,再度看見他垂下的袖口,滴滴答答正落著水滴。

她一下又覺得自己大概有些過了。垂眸不去看他,搖頭應道,「是我不好,擇席睡不著,火氣就有點大,會錯了你的意

。你別見怪……倒是把濕衣裳換下來,讓慧生烤乾了再走不遲。」

總算說出留他的話,他仰唇笑笑,迴轉身子坐在了床沿上,「你聽,外頭雨聲更緊了,一路走回去,衣裳難免還是要濕的。」

他不介意說得輕聲細語,更兼著有點委屈耍賴的意味。反正能達到目的才好,望著她,又和顏看了看床榻,「不如借我一角,我睡品很好,不用太大地方。咱們說會子話,什麼都不做,你絕覺著如何?」

果然來了,就知道他不會是單純好心,特特地送床被子這麼簡單。可是要求沒有過分的地方,她畢竟已是他的妻,大半夜冒著雨再把人攆出去,往後讓闔府上下怎麼看待她呢?

她躊躇的功夫,他也不多言,只是含笑注視著她,纏綿的眼波,漾出一脈春水,再硬的心恐怕都要被揉碎了。

她抿著嘴,黯然垂首,終究還是喜歡他的,何況他擺出曲意承歡的架勢,「那……那你還不脫了濕衣裳,上來……再磨蹭一會兒,我都困死了。」

他欣然一笑,騰地坐起身,動作麻利的脫了衣服,只餘一身素紗中單,上床前倒是先搓了搓手,好像生怕進去寒氣似的。

拔步床很是寬敞,他半躺下來,以手支頤,側過身看著她。她一陣發窘,忙往裡頭挪了挪。

「你做什麼老盯著我瞧?又不是沒見過。」

他但笑不語,愈發上下打量起她,半晌如囈語般,低聲說,「沒挨得這麼近看,原來燈下品美人,果然別有一番滋味。」

她蛾眉蹙緊,雙頰飛紅,「你這人沒正形,才說好好說話兒的……」

一句話未完,她藏在被子里的手忽地被他握緊,「夫妻之間要有情趣,而非正經。我這才是丈夫該有的樣兒,你不喜歡么?不喜歡我贊你美貌,贊你耐看?」

她無聲哀嘆,自己太不了解男人了,為了更進一步,當真是什麼話都說的出。整個人懵懵的,卻不情願認輸,她抬起眼,昂然直視他,「要看美人,何不拿了鏡子瞧你自己去。」

他笑了,「畹卿這是在誇我?你喜歡我的皮相,那往後我多陪在你身邊,讓你時時都能見到,好不好?」

她噎了噎,對他這無賴相全無破解辦法,再細看,又確鑿是一副風情月貌,十足讓人難以抗拒。

撲哧笑出聲,她乜了他一眼,另拿了個枕頭橫在中間,「好不害臊,爺兒們家這麼誇自己相貌……罷了,今兒看在你贈被子的份上,容你睡一晚,且說好,咱們是楚漢河界,你不許踏過這枕頭一步。」

天底下還有這樣做夫妻的,說出去誰信?尤其是故事的主角還是他慕容瓚。

這輩子的好脾氣全用在她一個人身上了,究竟為什麼,連自己都說不清。

愛一個人,大約就是這樣意亂情迷,要是每一條、每一樁都能言說分明,也不至於動情得這麼難以自持,漸漸失去理智。

是他用了心,入了戲,他功夫不到家,而她呢,還在負隅頑抗,抗拒著他的引誘,更抗拒著他的點點關切和柔情蜜意。

多少有些失敗的感覺,然而他不氣餒,愛就愛了,他坦坦蕩蕩,一點不覺得丟人

。往日看父王怎麼照料母妃,怎麼千依百順,他有樣學樣。成長的過程里,到底還是得到愛和關懷居多,他覺得身體里也有釋放不完的濃濃愛意,想要包容她,甚至縱容她,男人就該疼愛自己的老婆,這和在外頭馳騁縱橫一點都不衝突。

於是乾脆慷慨應下,「我說到做到,你放心就是。」

鑽進被子里,厚厚的帷幔阻隔了外頭的燈火,黑暗中營造出一隅靜謐的天地,只有他們兩個人,離得不算近,手卻緊緊牽在一起。

她是緊張的,掌心漸漸溢出汗,他鬆開一些,卻不讓她掙脫,對她的順從很是滿意,也很是憐惜。

「畹卿,你實話說,是不是後悔嫁給我?究竟為什麼呢?是害怕離開長公主,還是害怕我帶你回遼東,從此以後再難回來?」

實話實說是不能夠了,樓襄斟酌片刻,半真半假的答道,「我不後悔,只是有點擔憂。我對你的了解終究還是太少,對遼王府的一切更是陌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適應,心裡多少會有點害怕。」

「真是傻瓜,」他滿懷疼惜,輕輕笑了笑,「你是嫁給我,我選定的人,父王母妃自然也會滿意。他們都是極好相處的人,日後你見了就知道,一定也會很疼你。何況你身份不一樣,誰還敢欺負了你去,尋常媳婦該守的規矩,你不必一一照辦。要是有人敢說你一句半句,不必等母妃開口,我頭一個就不饒他。」

她心裡一暖,暫時忘卻那些隱患,轉而好奇的問,「從前聽瑜姐姐說,你在家很有威嚴,連王爺王妃都常聽你的決斷,看來這話不虛了?還真是霸道,連長輩的主都敢做。」

他在黑暗中發笑,頭枕著手臂,語氣不無得意,「倒也不至於,該守的禮我可是一樣不少。不過是我聰明可靠,讓人信得過罷了。」

她對他的自誇已經有幾分習慣,哂笑一下,試探著問,「這麼說,王爺聽你的時候居多,遼東的事還靠你來拿主意了?」

他不疑有他,想了想,說也不盡然,「父王始終是遼東之主,我不會越過他擅自行令。」

她嗯了聲,忽然靈光一現,裝作十分關心,幽幽嘆道,「你這麼能幹,王爺做什麼不幹脆把爵位給了你襲,好歹你也入了慕容家族譜,又佔了嫡長二字。」

他沉默片刻,搖了搖她的手,「那不好,我不是父王的親生子,他不計較血緣養育我成人,對我視如己出,他的恩情我這輩子都報答不盡,決計不會肖想王位。該是誰的就是誰的,畹卿,委屈你只能做個郡王妃,倘若將來有機會,我一定儘力為朝廷立功,給你博一個更高的爵秩。」

她擺首,輕聲笑了笑,「我不在乎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倒是一心一意才是正經。夫妻同心,為朝廷盡忠。」她轉頭,情真意切道,「咱們能做到罷?你和我想的是一樣的,對不對?」

他是極敏銳的人,幾句話就已全明白過來,長公主必是對她說過要提防遼東,提防他們父子。怪不得她前後態度大變,陡然間拒人於千里之外!

好一個做母親的,竟不顧女兒幸福,這樣告誡,是為了讓他們夫妻從頭至尾生不出感情?他扯了扯嘴角,無聲冷笑。算盤打得不錯,可惜他不吃這一套,掉進碗里的就是他的,他慕容瓚的妻子,只能由他來疼愛保護。

他不動聲色的捏緊那隻纖細的玉手,鄭重頷首,「自然,你我夫妻一體,今生今世都互敬互愛,永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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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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