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鈿合金釵

43.鈿合金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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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的蓋頭挑開來,露出她的臉。垂著雙眼,盯住自己膝頭方寸天地,整個人彷彿入了定。

耳邊都是全福人喜氣洋洋的說辭,內容是什麼,樓襄過耳即忘。由著慧生扶她起身,喝了交杯酒,又坐回帳中。她眼前還是一片燈影迷茫,紅紅的燭火,是要燃上一整夜的,她看著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搖曳,像一個伶仃的孤魂,分不清是在夢裡頭,還是真的在現實中。

所有的儀式都進行完,連那夾生的餃子的都已咬過,死氣沉沉的麵疙瘩,一口下去,讓人胃裡一陣噁心

。她陡然打了個寒顫,想起出嫁前母親的叮囑,那個生字,便說得愈發氣若遊絲,含混不明起來。

迎親的人大約瞧出了新娘子一臉木訥,不過笑著打趣兒兩句,便極有眼色的魚貫退了出去。

只剩下兩個人,屋子裡安靜的有些不真實。她鼻子里聞到的全是他若有若無的伽南香味,裹挾著陌生又熟悉的的男子氣息,是他獨有的,冷峻且凌厲。

心口怦怦亂跳,餘光瞥見慕容瓚已轉過頭,沖著她微笑。

他大概也會緊張,沉默好久,才笑著說,「累不累?折騰一整天,辛苦你了。」

語氣要是再冷點該多好,偏生有種別緻的溫軟,她扭過臉,搖了搖頭,「累倒還不至於,王爺比我還更辛苦些,不如早點休息了罷。」

說完匆匆起身,逃似的遠離他的視線。磨蹭到穿衣鏡前,一人高的鏡面澄澈光亮,映出她的大紅嫁衣和滿頭珠翠。就像是個金子打造出來的人。她歪著頭,鏡子里的人跟著也歪過頭,一樣的漠然,相對凝望,都像是兩根提線木偶。

慢慢摘掉那些金釵發簪,讓一頭青絲逶迤垂下,分量沒那麼重了,身上也輕鬆許多。可鏡子裡頭,漸漸出現他的臉,嘴角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既不讓人生厭,也沒有過分熱切,他頓住步子,將將停在她身後,挨著她,相距不過一寸之遙。

汗毛都立了起來,她渾身僵硬。可他並沒察覺,含笑伸臂,輕巧的幫她卸去鬢邊最後一支花鈿。然後側過身子探看她,眼波柔柔的,如同四月里拂面而過的春風。

多麼俊美的容顏,多麼繾綣的風情……可惜了,這般皮相之下,掩映的是一顆慾壑難填的心。

她強忍住,才不至於面露譏誚。之前沒想明白的事兒,這會倒是豁然開朗了。她已經是他的妻子,縱然有再多隔閡不信任,面子上總要周全的過去。他又善於體察人意,絕不能讓他看出她有戒心。

戲台業已搭好,她是趕鴨子上架的大青衣,就是走板荒腔,也得硬著頭皮唱下去。

瞧著滿臉的妝,看著都不像自己了。她低下頭,迴避著他的目光,「我去洗乾淨些,省得你看著也不舒坦。」

她到底沒經驗,拿捏不好分寸,尾音兒猶帶著些輕顫。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緊張,彼此不是頭一次相見,也不是沒站的這樣近過,可她分明局促不安,莫非她還是怕他?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鏡子,覺得自己的臉尚算光鮮,眉目間氤氳著細膩的關切,神情也不算嚴肅,看了不到片刻,便又多增加了一份鬆弛的笑意。

她是他的妻子,他千挑萬選,等待了二十年才等來的人,他不要她畏懼,更不要她不知所措。男人家么,總需要大膽主動些,他嘴角勾勒出完美無瑕的弧度,伸展雙臂從背後抱住了她。

可轉瞬,他就覺出了不對。懷裡的人先是劇烈一震,接著不可遏制的發起抖來。還沒來得及細細體會她髮絲上縈繞的香氣,他已被她的反應驚得停下了動作。

樓襄既羞且愧,更有鋪天蓋地怨恨,數日以來壓抑在心頭的那點子委屈,被他一個動作輕輕巧巧全勾了出來。

她咬著唇拚命抑制,卻奈何不了身體本能的排斥

。終究不是個善於做戲的人,她太年輕,承受不起那些磅礴的情緒,愴然垂首,眼淚一顆顆的,墜落在銅鏡前的妝台上。

他倒吸一口氣,手忙腳亂試圖轉過她的臉,她硬生生扛著不肯就範。長嘆了一聲,他鬆開手,又去尋摸她藏在大袖裡的柔荑,轉到她身側,一意柔聲的問,「究竟怎麼了?是覺著不快活?還是我哪裡做得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堪稱無可挑剔。讓她更加無所適從,更加疲於應對,更加心生惻隱,能做得只是搖頭,恨不得能在他面前遁去。

這樣丟臉,這樣控制不住,還談什麼虛以委蛇,只怕沒過今晚,就讓他知悉了心底所有的秘密。

他見她不吭聲,一味垂淚,心上像是被鈍器一點點割裂,猶是更加小心的探問,「為什麼哭?是想家了,還是因為……不願意嫁給我?」

這話出口,多少有點艱澀。也不是一點都沒想過,能娶到她,自己用了何種手段,她未必不知道。如果要怪他怨他,他能接受,也應該接受。

他是心細如髮的人,不難體味到那種複雜敏感的情緒;他也是心硬如鐵的人,理智讓他從來不屑執著那些無謂的糾結。

然而面對的人是她,他今生今世認定的,唯一的妻子,那麼很多事情都是可以讓步的,除卻目標明確,他也懂得迂迴前行,更何況他還是個堅韌固執的人!

「你是生我的氣,對不對?」他捧起她的臉,不無強勢的逼迫她看著自己,聲音卻依舊輕柔低徊,「我知道這樣編排你,對你很不公平。甚至於,讓你遭受了親人猜忌,自此後恐怕要遠離禁苑一段時間。那裡有太后、有皇上,他們都是素日極疼你的人。是我不對,可我也的確沒有別的辦法。但凡能說服長公主,我也不會出此下策。我是真的希望能娶到你,記得我說過的話,一輩子都善待你……你信我,我一定說到做到,打從這一刻開始,我加倍補償你,若有食言,叫我遲早應了那晚的誓。」

她順著他說的,想起那個凄涼無助的夜裡,幸虧有他,陪伴她熬過父親荒謬可笑的謊言。她記得,他起誓,說如若負她便會不得好死。

那會兒聽著他狠絕的言辭,她只有不忍和心痛,沒有一絲一毫懷疑。怎麼不過月余功夫,他們之間就演變成了今天這般田地。

人心易變,等閑信不得,連她自己都如此反覆無常,又如何確信旁人不會變卦?!

收住淚,她訕訕笑著,藉以掩飾心虛,「沒有的,才不是你說的那些……我知道你心急,更知道你手段不同常人,又不是沒見識過,值當生什麼氣?」

含嗔亦含笑,淚光點點,笑意盈盈,她看著他漸次迷離的眼神,愈發自信這樣的態度很是合宜。

於是才又嚅囁道,「你別笑話我,我是有寫想家,有點想母親才是真的。誰叫我嫁了你,母親多少有點擔憂,生怕哪天我被你拐到遼東,母女再難相見,也不知我這樣算不算不孝……方才想著今兒早上,母親親手幫我貼上的花鈿,心裡發酸,就這麼哭了出來……」

她轉頭覷著他,又倏忽垂下眼,羽睫忽閃間,眉目楚楚,「你不興嘲笑我沒出息,雖說嫁了你,我得償所願,可越是高興才越想到母親的擔憂,說到底都賴你。」

能破涕為笑,他繃緊的心弦鬆了松,握著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他很坦誠的說,「是我不好,不怨你怪我,要不我任你出氣好了,你打我幾下,或是罵我兩句,我都受著,心甘情願的

。」

她舌尖發澀,想到只是初次見面就甩過他一巴掌,真是孽緣,老天註定要她結識這個人,從此後兜兜轉轉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話到嘴邊,盡量含笑出口,「那就不必了,我也未必捨得,只是你記著,往後閑了,常陪我回去看看母親,你前頭不得岳母喜歡,將來可要做足了功課才像樣。」

他點頭,笑著說好,「泰水大人我豈敢怠慢,日後一定盡心儘力,侍奉好長公主殿下。」

相對笑笑,總算是把剛才那一場尷尬化解。原說要洗去胭脂的,他倒不乏殷勤,替她沾濕巾帕,為她捲起袖口,一點點服侍她梳洗乾淨。

輪到他時,她卻不知該做什麼才好,一臉茫然杵在那裡。他回眸一顧,只是笑了笑,她卻瞧得真切,那笑容里包含著一脈鮮煥的寵溺味道。

鼻子禁不住又一酸,她急忙扭臉不去看他。假若他一直這樣耐心的縱著她、任她予取予求,她該如何是好,根本逃不掉,怕是早晚都會溺斃在那片獨一無二的溫柔里。

對前景不樂觀的人,尚在遐想那些遙遠的可能,卻忘記了新婚之夜,最最當務之急該做的事。

他猜到她對夫妻間那點事兒,害怕多過於喜歡,男人這時候要有分寸,也要懂得體貼和引領女人。牽著手,帶著如夢似幻的人來到床前,坐定方道,「天色不早了,明天還有客要見,咱們也安置罷。」

好似晴天霹靂,她猛地想起,還有這一關要過。敦倫為何,婚前自有人和她大略講述過。可問題不在於和這個人親熱,反正遲早都躲不過去,只是親密過後,萬一有了孩子……她不能,那些避孕的方子收在慧生手裡,她們才到藩王府,人生地不熟,唯有等待搬去御賜郡主府,方能便宜行事做得滴水不漏。

就這麼短短几日,萬萬不可*於他,否則一個不小心,便是追悔莫及的悲劇。

無論如何,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肉,成為被人圈禁,受人挾制的質子。

他已放下帳幔,就勢脫去外衣,露出紈素中單。衣衫潔白勝雪,更襯得墨眉如畫,鬢若刀裁,好一個明媚俏郎君,那風流順著眉梢眼角,嘴角一抹微笑,已然流遍周身。

這般風情萬種,她偏生無福消受。一抬手,抱住肩頭,她眉尖輕蹙,「今兒,咱們就各自睡罷,我……我有點累,也,也有點怕……」

她半低下頭,怯生生再道,「是真的,聽嬤嬤說,是很疼很疼的,我怕……咱們能不能,以後再說?」

他愣了一下,有些困窘的看著她,以為自己已將她哄好了的,誰知她還是有難以言說畏縮和懼怕。

判斷一向都很準的人,於是再度確信,她是真的怕他!

苦笑了下,他試圖放下她的手臂,「我會很輕的,不弄疼你,再說我也捨不得,你怎麼總是不信,我會好好疼你呢……」

一句話沒說完,她已如臨大敵,腦中警鈴大震,把胸前唔得嚴絲合縫,如銅牆鐵壁般,執拗的梗著脖子看向他。

「不,我就是害怕,你要是真疼我,就……就等過了這三日,咱們……咱們去西山別苑,到那時候再說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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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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