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行路遲遲

38.行路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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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仲春,正是蒔花好季節。

趕上花朝日,早起慧生預備好了彩帛紅紙,請樓襄去園子里找才開花的桃李杏樹掛起來。

才進花園,見幾棵新抽穗的柳枝上已系了綵線綾紗等物,想是府內侍女們打掃庭院時掛上去的,一時鶯飛燕啼,綉帶招展,襯著昭昭春日,讓人一陣神清氣爽。

樓襄挑了株才開了一半的桃樹,繫上根五彩絲絛。待侍弄好,端生半是調侃的笑道,「桃之夭夭,宜室宜家。這可是好預兆,預示著殿下不久就要喜事臨頭。」

樓襄回眸笑了下,「但願罷,這都過大半個月了,他也再沒了信兒。不知道是想轍呢,還是早已經放棄了。」

「哪有那麼不濟的,您可別小瞧了王爺

。」慧生一邊摘那盛放的桃枝,打算回去插瓶,一邊嘴裡不閑著,「前兒王爺不是叫人來送豐樂居的點心過來,聽人說如今那處火的不得了,光是排隊都要排上半個時辰,連宮裡頭娘娘都打發內臣出門採買。不過我嘗了嘗,好雖好,卻也不值耗那麼長功夫,可是有點不上算。」

端生搖頭,接茬道,「你懂什麼,那叫情義,不在東西貴賤好壞,要緊得是那份心意。」

「罷了,反正又不是他親自去排隊。」樓襄笑說,「也算難為他了,打著給母親送禮的旗號,硬是給我也捎上一份,人進不來,就只能靠著東西聊以慰藉了。」

「慰藉?慰藉您的心么?」慧生偏好打趣兒,「既然都明白,那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您且想想,長公主雖沒答應,可也沒明著拒絕不是?」

想想也對,她正要點頭,遠遠兒的,見她那奶嬤嬤滿面春風的打迴廊上走過來。

「我的殿下,今兒早起就聽見有喜鵲叫,這才一進來果真就有好事。」趙嬤嬤近前,連比劃帶笑,倒是壓低了嗓門,「我來,是為給殿下道喜的。」

樓襄一頭霧水,禁不住心口亂跳,「嬤嬤這話什麼意思,喜從何來?」

趙嬤嬤拽著她的手,摸了老半晌,瞧那神情,倒像是她自己即刻就要上花轎,「殿下,真真是門好親。這會子長公主正在前頭和定遠侯夫人商議,想要綦府正式下聘呢,我頭前就說過,那綦二爺是人中龍鳳,堪配殿下這般品貌……」

樓襄腦子嗡地一響,之後便似炸開了一般,扭臉看看端生、慧生,二人也是滿臉錯愕。

「母親……母親同意綦太太了?」她一張口,聲音抖得不成調,連嘴唇都在發顫,「不行,我不答應,那綦二爺不是早有通房了么,母親怎麼這麼糊塗,為了……竟讓我嫁那樣人不成。」

她沒說出口的話,卻是欲譴責賀蘭韻為讓慕容瓚死心,居然這麼草率,置自己幸福於不顧。

一把掙脫趙嬤嬤,她急著往前頭去,倒是慧生趕上來,扯她袖口,「您先別急,千萬穩住了。長公主正會客呢,您貿貿然闖進去不合適,有什麼話還是等綦太太走了,再慢慢和公主言說分明就是。」

怎麼慢?都要下聘了,收了訂禮,就是板上釘釘的事,除了皇帝下聖旨不讓她嫁,否則哪個能有權利改變賀蘭韻做的決定。

忽然間靈光一現,她想起曾攛掇父親上摺子,這半個多月慕容瓚必定也是從中努力過,然而自己卻還沒親去面見皇帝,雖說這法子是有些大膽,但為成全彼此心意,她好歹也該去試上一試。

穩下步子,她點點頭,「明兒一早我就進宮去,求太后,求皇上,總之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門親事做成,嫁給一個我一點都不了解的人。」

該冷靜的時候不能衝動,總不好為這個和母親公然鬧不和,可心緒難平,滿腔子的怨憤撒不出去,倒是把手裡的一根綵綢險些攪爛了。

「要不,您還是出門逛逛,散散心也好。」端生朝慧生使個眼色,「今兒是花朝節,晚晌不宵禁。東華門有燈市,還有花市,都趕著這會子鬧春呢,我去吩咐備車,晚間上街瞧瞧今年時興的花樣子去。」

出門逛逛也好,於是閑坐半下午,綉了一支海棠,熬到天黑,那廂夜市也起了,樓襄跟母親一道用過飯,提起要出去瞧瞧夜市,賀蘭韻自然也沒反對

坐了車出門,行到夜市,她挑帘子往外瞧。寶騎縱橫,香車滾滾,夾雜往來各色人等,京師向來繁盛,遍地風流,於衣香鬢影之間,興許不經意的回眸一顧,就能牽扯出一生一世斬不斷的情絲閑愁。

慧生對市集上的物事更有興緻,因見那花燈扎得新巧有趣兒,攛掇她買幾個帶回府掛著玩。樓襄不便下車,只隔著帘子聽婆子和那賣花燈的詢問價錢。

她本就是來散心,這會子看著滿街的紅塵煙火氣,也就放下心中不悅,轉而盯著一盞七寶蓮花燈,可聽了一刻,才覺出人家攤主壓根沒有賣貨的意思。

「實在不是小人不願做貴人買賣,要說這生意嘛,當然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可小人這攤上的一應花燈都叫一位姑娘包下了。您看,人家連定金都付過的,只是還要去別處逛逛,才讓小人在此處侯著,回來好一併取走。」

婆子嗤了一聲,「既這麼著,何不派個小廝來先搬走這燈,又巴巴地留在這裡,擺出一幅做生意的架勢,不是誆人玩么,我瞧你也是個憨的,別到時候被人哄了去。」

「那不能夠,小人這點買賣貴人們哪裡看得上眼,定金都給了的,小人也不吃虧不是。」攤主打量眼前人穿著打扮不俗,九成也是王公貴族家的僕婦,等閑不敢得罪,只是一味陪笑,「說起來,給小人定金的那位姑娘,正是定遠侯府的四小姐,綦姑娘是何等身份,定是不屑戲耍小人的。」

樓襄聽到侯府、綦氏,臉色微沉,吩咐那婆子道,「算了,此處不賣,咱們就去別處逛逛,不必多費唇舌。」

邊走邊看,在人潮中緩緩前行,那些匆匆而過的人臉,和著燈影,在她眼前漸漸匯成模糊的一團團光暈,有幾分不真實,也有幾分迷濛的光怪陸離。

正沉沉發獃,車子似乎頓在了原地。只聽身後有腳步聲,行到跟前,隔著帷簾,說道,「敢問尊駕可是南平郡主殿下?」

是個成年男子的聲音,溫雅動聽,婆子代答了一聲是,樓襄便問道,「請問閣下是?」

「在下綦鳴謙,因適才舍妹擾了郡主雅興,特來賠罪。」

樓襄轉過臉,和慧生對視一眼,真是無巧不成書。白天才聽人念叨他,這晚上夜遊就碰上了。

對方有禮有節,樓襄不好跟人擺架子,只淡淡道,「綦二爺言重了,既是出來玩兒,何用在意些許小事兒,令妹在我之前看中那花燈,按先來後到的規矩,我也不該和四姑娘搶心頭好。」

綦鳴謙似乎笑了笑,「郡主雅量,不和舍妹一般計較。不過值此好時節,難得郡主出來游幸,豈能敗興而歸。在下沒有旁的可賠罪,便以郡主方才看上的一盞花燈,作為致歉之物,還請郡主笑納。」

這又是何必呢,弄得這麼鄭重。不過聽話音兒,那笑里還帶著一絲絲企盼,本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原則,樓襄決定收下他的好意。

「那就多謝綦二爺了。」她也客客氣氣,只是沒什麼笑意,「二爺若沒別的事,便請恕我先行一步了。」

待要吩咐侍衛啟程,卻忽然響起一記清脆的女聲兒,「郡主姐姐,我是綦家小四,咱們素日見過的,你把那帘子撩開些,我把七寶蓮花燈遞給你好不好?」

原來還帶著他妹子,這會兒讓把帷簾掀開,當她是傻子么,讓他們探看自己的模樣容止

!打得好算盤,她冷著聲氣咳嗽了一嗓子。

外頭婆子聽見,忙笑著接話道,「姑娘把那燈交給奴婢罷,也是一樣的。」

綦四姑娘滿口不依,「怎麼能一樣?這是我哥送給郡主姐姐的。何用旁人再過一道手?姐姐,往日見面還說說笑笑的,今兒何必這麼見外?」

樓襄沒被這樣纏過,心裡暗道,這小姑娘磨人的功夫倒可以和梁氏母女一較高下了,她是倔脾氣,軟和著來也許能成事,一旦讓她窺破背後心機,可再沒那麼容易能讓她就範。

「真對不住,我前些日子才染了風寒,剛好些。大夫說了不讓見風。這不夜遊一路也沒下車走上一步。請四姑娘擔待罷,回頭咱們有空見了面,再好好敘話也就是了。」

含笑拒絕,疏離卻有禮,讓對方也沒了脾氣,半晌綦四姑娘不情不願的講花燈交到婆子手上,看一眼兄長遞過來的眼神,兩人才一起欠身,綦鳴謙仍是含笑,彬彬有禮,「那在下就不打擾了,恭送郡主。」

車行出老遠,慧生撇嘴嘟囔起來,「什麼侯府,兄妹倆一唱一和使心眼子。這還沒過門呢,真進了他家,怕是更有的算計。」

樓襄不願多提綦氏,搖頭道,「不相干的人,何用去說,他有他的心思,我也有我的想法,總歸走不到一處去。」

「就是的嘛,連通房都有了好幾個,也不知道是多矜貴,闔家就指著他開枝散葉呢……

慧生絮絮叨叨,樓襄充耳不聞,也早沒了先前的興緻,由著車馬向前,不知道走了多久,她醒過神揚聲道,「不逛了,回府去。」

話音落,車子卻又停住了。她眉頭深深蹙緊,「又遇上什麼人了?」

婆子忙回道,「不是遇上人,是遇上……倒是瞧著新鮮,也不知是不是殿下的那個字……要不,您自個兒看看?」

說的這麼語焉不詳,樓襄沒猶豫,掀簾往外探看,見路盡頭一棵樹上掛著十幾隻花燈,分外耀眼奪目,但最奇的,是那花燈被固定在樹榦上,組成了一個字,正是她小字畹卿中的那個卿字。

一瞬間心頭火氣,這綦鳴謙真是窮追不捨花樣百出,哄小姑娘的手段也拿出來使,可見素日就不是個老實人。

然而念頭一閃,又覺得不對,他哪裡知道她的閨名?那麼這個卿字興許是巧合,是哪個少年郎送給心愛姑娘的定情之物。

這樣想想,便覺得那花燈擺得著實漂亮,最齊整的還是字體,分明是行楷,飄逸風流,瞧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正回味是在哪裡見過,婆子卻先低呼一聲,瞬時,她瞧見一道頎長的身影從樹後轉了出來。

一身水色衫,頭戴四方飄巾,是尋常讀書人的扮相,花燈映照著他的臉,流光飛舞間,襯出他眸中朗朗光華,更藏了幾許深沉的遐思。

這樣風流繾綣,十足一副濁世佳公子模樣,哪裡還有半點冷冽肅殺之氣。她不覺看得笑出來,慕容瓚,他到底有幾重模樣,怎麼自打剖白了心事,就愈發同在人前不一樣。

不過心裡還是喜歡的,因為那是一種別緻的,只屬於她的柔軟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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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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