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閑引流螢

36.閑引流螢

??慕容瓚婉拒了許謹言之邀,沒有留在府中用飯,寒暄兩句匆匆告辭去了。

樓襄在稍間里平復心緒,慧生站在她身側,替她憂慮,「您聽見了,咱們公主的態度明確,就是不大喜歡王爺。依我說,您還該好好和長公主開誠布公的談談,至起碼得弄明白了,長公主不同意結這門親的由來是什麼,咱們也好叫王爺對症下藥不是?」

說到這兒,不由壓低了聲氣兒,「殿下,照您看,該不會是咱們公主手上,有他們遼藩謀反的證據罷,真要是那樣,那您可決計不能進那個賊窩。」

樓襄聽得不寒而慄,她沒經過什麼朝堂紛爭,一貫被賀蘭韻保護得極好,想法也算單純。靜下心來,再思量母親的態度,只覺得堅定之餘,又十分撲朔迷離。不過讓慧生這麼一提醒,她反倒有些不敢再去碰觸,那個所謂反對的真正原因。

然則她是動了情的人,豈有那麼容易就能抽離出來。轉念再想想猶有不甘,捕風捉影的言論,終究不能做數。

慕容瓚胸有成竹的承諾言猶在耳,她便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麼,不能總是等著他來勞心勞力,之後再眼睜睜看著,他一次次被母親冷落拒絕。

也算是趕得極巧,她這頭方要動身回房,西府里就打發人來,說老爺請她過去一趟,有事相商。

自從窺破父親背著家人養有外室,她一顆心已然涼透,也沒了素日討他歡心、希冀他關懷的心氣。這會子叫她過去,倒是讓她想起可以就勢拿捏父親一道。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也掠過一絲愧疚,不過轉瞬即逝。誰教父女之間的情感早就消磨殆盡,那麼剩下的,也無非是利益交換罷了。

一路尋思,及至見了樓顯節,規規矩矩問過安,她便先眼觀鼻、鼻觀心地等著父親發話。

女兒不咸不淡的模樣,倒讓樓顯節一陣局促。

那日妻子過壽,場面可謂富貴煊赫,連皇帝都親身駕臨恭賀。他身為駙馬,夾在一眾人等當中,少不了被各種奉承巴結。可無論他自己,還是知情知底的人,都再清楚不過,他們夫妻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心裡有鬼的人,看旁人的眼神都覺得隱含譏諷嘲笑。幾杯酒下肚,更覺煩悶,眼前的一切都那麼可厭,於是更想儘快逃離那個歌舞昇平的名利場。

原本可以回府去尋梁氏的,可惜她又有了身孕。大夫特特交代過,她已年過三十,這一胎作養不易,切切要禁忌房事。無奈無聊之下,他才一時興起,偷溜去外宅,找那會唱曲兒又年輕美貌的少女,藉機派遣胸中鬱結。

誰知自己溜號出去,竟會被梁氏鬧將起來,幸虧有慕容瓚從中周旋,才免於他一番出乖露醜。只是萬沒料到,這樁不體面的事,到底還是沒能瞞過自己的女兒。

樓顯節尷尬過後,強撐笑臉,維繫著慈父的莊重和煦,「坐罷,坐下好說話兒。今兒找你來,也不為別的,原就是咱們父女倆說兩句貼心話。我才剛聽說,遼恭王向長公主提親了?」

樓襄踅身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點頭說是,「父親耳報神倒快,女兒也是才剛知道的呢。」

話音戛然而止,也就點到這個份上了,她拿眼睛看他,似乎是在等他接著說下去。

樓顯節望著女兒,那麼明艷嬌嫩的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霎時間,心裡真真切切地,湧起了一陣難以言說的落寞。

這就是現世報,往日他是如何待她的,如今被女兒知曉了不堪的秘密,也難怪,她要對自己失望透頂,再也不願假以辭色。

「遼恭王……我也有個幾面之緣。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樓顯節眼神飄忽,幾乎不敢直視樓襄,「為父私心覺得,其人算是個良配,不知道畹卿以為如何?」

好個私心以為,樓襄一笑,「父親這話問的奇怪,婚姻大事歷來是聽憑父母做自主的,怎麼倒問起女兒的意思來?我一個姑娘家,不好摻合這個罷。」

「無妨無妨。」他笑著擺擺手,眼神愈發閃爍,「咱們鮮卑人不同於漢人,事事都要拘泥。何況你一向有主見,又是有爵位的郡主,豈能像尋常女子那樣,盲婚啞嫁的,不合心意可就太委屈了。我沒別的意思,就只是了解一下你的想法,若果真也認為不錯,我倒是可以好好和你母親商量商量,認真拿個主意。」

樓襄輕笑一聲,「要問女兒的意思,其實也沒太想過。不過論理,遼恭王救過我性命,我和瑜姐姐又交好,打小常聽她提起這個兄長,多少算有些了解,也不過是比旁人略微知根知底罷了。只是父親雖覺著他好,母親卻並不這麼想,也許是怕我嫁雞隨雞,去了遼東再難返京回家。既有這層顧慮,倒也不是那麼容易能消除的。」

樓顯節聽著,咂吧出點她話里的意思,忙笑說,「這個嘛,確是有些阻礙,但目下看來倒也不礙的。倘若真結了親,別說你母親,就是為父也捨不得,何況是去遼東那種偏遠苦寒之地,勢必會努力將你留在身邊。」

他撫須,滿懷慈愛的笑道,「不如我去和你母親說一說,事關你的終身大事馬虎不得。平日里我對你的關懷不夠,在這件事上務必要替你考慮周詳,你看這麼著可好啊?」

樓襄垂眸淡笑,說法是不錯,可惜父親還是高估了自己的作用,她可不覺得憑他幾句不咸不淡的吹捧,母親就能動心改弦易轍。

抬眸莞爾,她先點頭道謝,接著說,「父親一番好意,女兒真心感激。不過我還有個想頭,父親且聽聽看。我的婚事,從前舅舅倒是露過口風的,說要尋個良人,他看過順眼,我瞧著也合意,方為我下旨賜婚。女兒想著,既有金口玉言,又何必辜負呢?倒不如請父親上道題本,待舅舅再傳女兒去問話時,豈不兩下里皆能得些便宜?這是女兒的一點拙見,還請父親再做斟酌。」

意思清楚明白,他樓顯節這個做爹爹的,想要以一己之力置喙她的婚事,多少有些不自量力。

他不免懊惱,卻又無力反駁,哂笑兩聲道,「好,這個主意甚妙,合情合理,為父一時沒有想到。既這麼說,我明日便上疏,為了你的終身幸福,我是該親力親為做點什麼了。」

聲調沉沉的,有一種無奈感傷的況味。如果不是因為之前的事,她幾乎要以為,父親是誠心誠意在關懷自己。

真是諷刺,因為被女兒和外人拿住了把柄,才陡然生出這份殷勤。這哪裡是真心關懷她,倒像是為還慕容瓚一個人情,急吼吼地把她轉折抵給人家似的!

心內冷笑,面上仍是要裝出父慈女孝,和樂融融。她起身,認認真真欠身行禮,「多謝父親成全。」直起身子,方才含笑問,「不知姨娘身子如何了?說起來,母親生辰那日,也是女兒魯莽了。前頭事兒多,本就有些心煩意亂,架不住姨娘那般哭求,女兒一時失了耐性罰了她。事後想想,不免有些後悔,倘或出什麼差子,女兒也要內疚一輩子的。」

她說這話自然有試探的意思,事情過去那麼久,父親從沒當面再提,說到底還是因為心中有愧,不敢再向從前那樣,背著母親當面質問自己。

樓顯節確鑿沒有發作的立場,沉了面孔,揮袖嘆道,「這是梁氏自作孽,如何能怪得著你。也是我素日太縱著她了,弄得她行事沒有分寸,不知道尊卑上下。長公主千秋,她敢在園子里哭鬧,實在不成話。你罰的極對,就是再罰重些也是應當的。」

咬著牙說完這幾句,他換了語重心長的口吻,「畹卿將來出閣,是要學著治理內宅,萬不可姑息養奸。至於梁氏,暫且看在她懷了身子,先饒她這一回,若再有不妥之處,一併重處就是。」

明著硬氣,暗裡包庇,還是和從前沒有兩樣。

樓襄對生身父親的失望,漸漸演變成心寒。眼前風姿儒雅的男人,相貌是那麼溫潤,五官是那麼端方,可說出來的話,卻顛三倒四,句句傷人肺腑,透著全無心肝的薄情寡義。

要不是她對梁氏沒有一星半點的好感,聽過方才那番言辭,怕是禁不住會生出惻隱之心。

她忽然對這座府邸,對面前的這個男人一陣反感。也許嫁人真的不失為一個好選擇,遠離樓家這些烏七八糟的人和事,永遠不必再面對,方能讓人身心解脫暢快。

誰料出了書房,竟然一眼瞧見更為傷心絕望的人。梁氏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院子里,身後丫頭手裡捧著食盒,想是為討好樓顯節,特地來送些吃食點心。

梁氏眼裡溢滿了淚水,卻又忍耐著不肯在人前,尤其是在樓襄面前哭出來。經歷前次被罰,她對樓襄是又恨又怕,看她的眼神裡帶了三分怨毒,七分畏懼。

樓襄緩步走過她面前,略停了一停,梁氏便不情不願地對她欠身問安,聲音細弱無力。樓襄順著她垂下的雙手看過去,只見她的小腹已微微有些隆起。

「姨娘真是勤勉,合該自己榮養身子的時候,還惦記著來服侍父親。」樓襄的視線停在她臉上,帶著些告誡意味,輕聲說,「只是這聽壁腳的習慣還該改改,不然再動了胎氣,可就真怨不得旁人了。」

梁氏死死咬著嘴唇,下頜兀自顫抖不止,兩包淚水汪在眼眶裡打轉,將落未落,那模樣真當得起楚楚可憐這四個字。

樓襄不是趕盡殺絕的人,說同情談不上,可適才父親的涼薄也確實足夠傷人,緩和了一下,她淡淡道,「早些回去歇著罷,姨娘眼下最該保重的是腹中骨肉,只有他才是和你最貼心的,至於旁的那些,終究也只是過眼雲煙。」

撂下這句話,便在梁氏主僕錯愕的注視下,昂然越步拂袖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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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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