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清心恍惚

10.清心恍惚

??清脆的一響過後,周遭人皆倒吸一口氣,面面相覷、垂首無語,尷尬一點點從屏聲靜息里滲透出來,一抹微妙又奪目的緋紅,則從慕容瓚玉色的臉頰上慢慢滲透出來。

慕容瓚長這麼大,還沒挨過人彈一指頭,這一巴掌不光前所未有,還驚天動地——當著他一眾親衛下屬,真可謂給足了他面子!

樓襄也呆住了,活了十五年頭一回甩人耳光,打得還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狠主兒。他會不會打還回來?或者乾脆氣憤之下把她殺了,曝屍荒郊,嫁禍賊寇……

越想越怕,越怕越慌,小心翼翼的看向慕容瓚,他的頭微微偏向一邊,本來白的像塊軟玉的臉突兀的呈現出五個手指印,這人麵皮可真夠細嫩的,她力氣不算大,居然也能留下這麼深的印記……

然而他不看她,一味垂著眼,睫毛又密又長,小扇子似的蓋下來,眉尖輕輕一蹙,竟有種說不出的委屈和無辜。

和剛才的氣定神閑、運籌帷幄比起來,完全是兩幅截然不同的形容!

「你……」她結舌,慌亂的語無倫次,「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驀然抬首,深深的看她一眼,眼眸深邃明澈,瞳仁亮得好似黑珍珠,只是沒什麼情緒,跟著淡淡啟唇道,「走罷。」

說完不作逗留,越步便往山下去了。侍衛們神情肅穆,快步緊隨其後。有人見樓襄半晌不動彈,兀自怔怔發愣,不由趕上前去請示他,「王爺,那位郡主,好像有點發傻,這會子怎生是好?」

他腳下不停,隨意揮揮手,「那就找個人扛上她,弄下山再說。」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樓襄聽見,她登時一激靈,找個男人來扛她?他可真是敢想敢說,不過她一點不懷疑,他也絕對有魄力真敢這麼做!

望著他的背影,她咬咬牙,硬著頭皮提裙跟了上去。

一前一後行到半山腰,一輛朱輪馬車已停在那裡,有侍衛上前對她欠身,「請郡主登車。」

覷了一眼慕容瓚,見他正翻身上馬。樓襄稍稍心安了些,不同車就好,否則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那一巴掌純粹是一時衝動,現在想想,真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躲一躲才好。

好在車裡的小人兒很快讓她忘記了困窘。慕容瓔一見她上來,樂得眉花眼笑,巴巴地蹭上來,一個勁叫姐姐,「我都等你們好久了,怎麼那麼慢吞吞的,我方才還聽到一聲響,悶悶的,像是在打雷,姐姐你聽到了沒?」

她訕笑著遮掩心虛,「我沒留意,可能是你聽差了,許是風聲呢……」

兩個劫後餘生的人,各有各的雀躍歡喜,共患難三天,足以結下深厚的友誼。

慕容瓔滿臉自豪,揚著頭問,「我沒說錯罷,大哥一定會來救咱們!姐姐,我大哥是不是很厲害?用我父王的話說,就是能平事兒,冷靜睿智有大將之風。」

大將之風?就是不動聲色大開殺戒?她哼笑著,「果然厲害,虎父無犬子,英雄出少年。」

慕容瓔沒聽出譏諷之意,興緻勃勃的扯東扯西,一會兒求她講個瓦崗寨結義的故事,一會兒又從身後翻騰出一隻小風車,舉在手裡吹得不亦樂乎。

她童心未泯陪著玩了會兒,好奇問起,「哪兒來的?早前也沒見你帶著這個。」

他笑意滿滿,像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摸出一個袋子,開始陸續往外掏,萬花筒、兔兒爺、千里鏡,扯出了一堆零七八碎的小物件,足有十來個,一一擺放在身邊。

「大哥預備下的,怕我路上悶來著。」

她抬了抬眉毛,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心思倒挺細膩,懂得疼弟弟,對親人也算溫情脈脈,當然了,這份周到細緻也僅限於對慕容氏的人才會展露。

笑容如有諷刺,她曼聲說,「難為沒什麼童趣的人了,能搜羅出這麼些好東西來。」

慕容瓔依舊興高采烈的,展示了玩物,忽然嘟囔一句,「大哥呢?做什麼不來陪我。」

隨即撩開帘子,笑著朝車外人撒嬌,「哥你別騎馬了,上來陪我玩兒嘛!」

樓襄一凜,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原來慕容瓚一直策馬跟在他們車畔,無聲無息的。聽見慕容瓔央告,他在馬背上俯身,朝幼弟展顏一笑。

她兩處太陽穴頓時錚錚發緊,想起剛才奚落的話全被他聽了去,不覺臉上開始發燒,頃刻間耳根子後頭泛起一層薄暈,蔓延之迅速簡直勢不可擋。

偏這會兒慕容瓚當真停了馬,毫不遲疑的跳上他們的車。她慌亂又訝然,他卻得意洋洋的坐在她對面,摟著慕容瓔,嘴角銜笑,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她看。

樓襄絕少和人同車,更別提是和一個陌生的成年男子同車。鮮卑人就算再不拘泥,於男女大防上還是講些規矩的。

「停車。」她心口突突地跳,強自鎮定道,「我下去騎馬,你們兄弟倆好生歇著。」

慕容瓔看看她,又看看大哥,不解道,「為什麼?女孩子不是都該坐車的?姐姐不喜歡和我一起么?」

她窒了窒,有點難以解釋,猶豫的空當,聽慕容瓚吩咐車夫繼續前行。茫然看向他,他卻一臉似笑非笑,悠悠道,「郡主千金之軀,不適宜騎馬顛簸。小王只準備了這一輛車,事從權宜,只好委屈郡主將就一下。」

言下之意是他搭救了她,她還要挑三揀四,做派可謂十分矯情。樓襄把頭扭向一旁,滿心憤懣,漠然無語。

車內氣氛倒是輕鬆活潑,兄弟二人似乎無話不說,其樂融融。樓襄呆坐聽著,漸漸發覺慕容瓚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接觸。

至少他很有耐心,逗小孩子時幽默風趣,花樣層出不窮,笑容是毫無保留的明快乾凈,一眼看過去,活脫脫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孩子模樣。

將將說笑半日,慕容瓔也有些倦了,抱著兔兒爺靠在枕上直打哈欠。

慕容瓚讓他枕在自己腿上,柔聲道,「睡會兒罷,再睜眼咱們就該到地方了。」

「那哥你陪姐姐說會子話罷,她一個人也怪悶的。」

熱心腸的小娃娃說完,頭一歪墜入了夢鄉,然則叮囑卻打了水漂,車內頓時陷入一片安靜。

樓襄想閉目假寐,可總覺得有一束冷冽的眸光自上而下的籠罩過來,好勝心被激起,她昂首,坦蕩蕩的迎向他。

「王爺這會子不累么?總這麼盯著我瞧,是想從我臉上看出一絲愧疚?」

他歪著頭,神情淡然,像是在閑看秋月春花,「難道不應該?郡主手勁不小,我臉上到現在還覺得火辣辣的疼。」

聲音是慵慵的,有種風吹楊柳般的繾綣和溫柔。她聽得心尖一顫,再看他挨過巴掌的半張臉,指印淡了些,可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些痕迹。

誰叫你皮膚那麼細,她暗暗咋舌,白皙剔透,簡直可以和她的一較高下。

可到底還是理虧,畢竟自己動手在先。她緩和了下,清清嗓子道,「對不住,是我一時沒能控制脾氣。我性子不好,還請王爺多擔待,不過王爺實在沒必要再提那些話……好歹也該留些體面給我……」

「你是為這個?」他不以為然的笑笑,好整以暇的掖著箭袖,「不是為我起初不肯救你,罔顧你的死活?」

她眉頭深鎖,看了他一眼,「是有這個緣故,既然話說到這兒,我便想問一句,王爺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半垂著眼,輕描淡寫地回答,「因為你救過我,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情。」

原來他也記得,而且早就認出了她!那麼生受那一巴掌呢,莫非也是為還她一個人情?

這麼想著,她忽然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不過這點舊日恩情到底沒能拉近彼此距離,她心裡諸多疑惑率先蓬勃發作,禁不住嘆道,「你實在不該把那群賊人全殺光,這樣一來,要如何才能知道誰是幕後主使?」

想了想,她遲疑的問,「莫非你一早就已知道了?」

他搖頭,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不知道,這件事也沒有那麼重要。」

她想起在山寨里聽過的話,一時不明白他怎麼會放棄追查,明明是一宗關乎他和他父王的陰謀。如今線索斷了,連她這個局外人都覺得可惜。說到底,那個幕後主謀才是關鍵,這個人居心叵測,不光要對付遼藩,更想要趁此機會算計朝廷。

她坦誠自己的隱憂,明艷的眉目間隱藏著幾許銳度,這樣詩情畫意的美人,居然有著憂國憂民的煩擾。是該惋惜她煞風景,還是該感嘆斯人可欽敬?

他不動聲色的聽著、看著,慢慢品咂著,覺得這實在是一個令人感動又悵然的新發現。

「郡主也說了,這個人意在挑起朝廷和遼東的矛盾,那麼有誰會從中獲利?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罷了。」半晌他挑著一邊眉毛,玩味笑笑,「既然是敵人,早晚都要剷除,又何必計較先來後到呢?」

要不是他聲調懶洋洋的,她幾乎要為這一句話驚得跳起來。

敵人?剷除!他未免也太強硬霸道了,誠然諸藩之間的明爭暗鬥,國朝百年來從未停息過,從某種程度上說,朝廷也樂見其成,大有放任不管的態勢。可真要徹底剷除一個藩王,除非有其犯上作亂的明證,不然談何容易?

慕容瓚,他是當真不欲掩飾自己的野心么?她迷惑的打量他,想從他的神情間探究些蛛絲馬跡,良久過後恍然察覺,原來他的臉才是他身上最具迷惑性的存在。

此刻車內燈火闌珊,車外月色朦朧,他的面孔隱匿在幽深的光影里,依然皎潔璀璨,如同月夜下盛放的潔白優曇。沒有瑕疵,純粹到極致,像是廟裡鎏金幻彩的神祗,不沾染半點俗世塵埃。

她移開視線,不能再看下去了,他分明是個殺伐果決、心狠手辣的人,她親眼見證過總錯不了,假象絕不能當真。

「我還有個問題,想要請教王爺。」她寒著嗓子,一字一句的問,「那夜,你出現在大覺寺附近,又被京西大營的人追擊。藩王無詔不得隨意入京,所以你是偷偷潛入,那麼究竟所為何來?」

車內空氣似有一瞬凝滯,她緩緩笑了笑,盯著他的眼睛,「該不會是,為了夜探京西大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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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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