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顧難忘

第三章 一顧難忘

那大叔被明薩的這句話說到停住了腳步。

他立怔在原地,有些錯愕又有些黯然的看着明薩。

明薩一時間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難道菀陵的男子如此沒有氣度,一句隨意的話便惹惱了他嗎。

「小小女子又如何,確如你言。」他篤定的說着,心中暗想,連燕州這一小丫頭,剛來菀陵沒幾天,便看出菀陵民風貪安,我菀陵子民竟沒有如此心性,豈非連一小女子都不如!

明薩還是不知他在想什麼,有些好奇的看着他的表情。

「比起燕州男子,菀陵少年如何?」大叔問到。

明薩聽得這話,瞬間露出一副這怎麼能比的表情。

轉而她又擔心如此神情不禮貌,於是收起傲氣的表情說到:「我燕州勇士縱馬馳騁俠氣武勇,一諾千金重。且不說燕州勇士,就是老弱婦孺揮起長戈來也不會怯懦半分。不過,菀陵江南繁華,舒適宜人,疏懶了筋骨也不足為奇。」

這次露出欣賞神情的卻換做了那大叔。

他有些欣喜的看着這小女子面紗后的一雙靈目,被她這一番精彩的言語震懾。

她口口聲聲說着我燕州勇士,驕傲自豪之感油然而現。而說到菀陵,她不願直接揭露自己內心想法,便為菀陵的疏懶找了借口,這小女子果然不一般。

他本認為自己的想法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他也總找不到興緻相投之人聊天,豪勇之士尚不能投緣,何況不出閨門的女子。沒想到今天這偶遇的燕州丫頭竟讓自己刮目相看。

眼看月色盈空,星子閃爍。

男子主動提議道:「我們也找個地方聊聊?」

明薩猶豫了一下,那男子接着說到:「既來之,何不落個俗套應付完這個節日?」男子似乎擔心明薩會拒絕,於是加了這麼一句。

「好啊,我對你為何不找有緣人比較感興趣。」明薩並不理他應付完節日的說法,爽直的表示想聽剛才被他避開的話題。

男子被這小女子的爽朗逗笑,十分讚賞的伸出手來,紳士的做了個請的姿勢。

「去哪裏?」

「雙飛坡,」男子看了眼渾身泛著好奇的明薩:「跟我來,再晚就沒有位置了。」

廣場上相遇互覺投緣的男女們在日落後,都會去雙飛坡。

這裏是個慢坡度的山坡,月色下看去,有多處小巧秀雅的休憩亭。亭子呈方形,四角飛舉,曲線優美,粉牆漏窗,體量輕盈,供兩人獨處剛好不過,設計頗具匠心。

眼看這坡上百餘處亭子已被佔個差不多,男子不想再費心思去找空着的亭子,便選了一處安靜的地方停下來,問明薩道:「我們就坐這裏如何?」明薩四周看了看,點頭應了。

那大叔倚靠一塊大石,屈腿坐下。明薩也屈身坐下來,跟他隔了個禮貌的距離。

「好啦,可以開始講你的故事了。」明薩直截了當,直入主題。

男子無端又被逗笑:「好奇怪的開場,我要怎麼說。」

明薩心中一過,確實有些好笑,於是也笑着說:「那我們再重複一遍之前的對話,找找感覺?」

男子繼續笑着,這個小丫頭讓氣氛充滿了樂趣。

然後,他開始收斂情緒,逐漸安靜下來,抬頭看向天邊初升的月亮,有幾次欲言又止。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

卻是樓空人遠,如此情痴,說與何人?

那大叔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明薩,在心中思慮:這小丫頭是燕州女子,再有幾天便起程回去。而自己已經埋藏了十幾年的沉重心事,是否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陌生人,或許一吐為快之後,自己就能如釋重負,敞開心扉。

「說來話長,」大叔面對明薩,看到她面紗后一雙隱隱可現的明眸閃爍,終於決定給自己一次傾訴的機會。

「無妨,那就慢慢說。」

似乎靜默了良久,那大叔再次開口,訴說他的故事:「我像你這般年歲時,遇到一個女孩,她很美,像天上的明月。她溫柔,就像溪水。我們相愛了,那段日子特別快樂,直到……」

「直到什麼?」

「直到她嫁給我師兄。」

「啊!」明薩不禁發出了驚呼:「為什麼?」

「宿命。」大叔將頭低下去,沉埋多年的心事抖落出來,似乎有些沒準備好的黯然神傷。

「宿命?這是何方鬼理論?」明薩反駁道:「你不怪她?沒有問她為什麼嗎?」

「有時候不是所有人都能為自己做主。」大叔說到這裏,神色更加沉重起來。

有些人生來就有她的宿命,不管中間的路如何走,走進多少岔路,最終還是會被宿命所縛。那些岔路中的風景只能成為回憶里的痛苦,他心中思慮著。

「多半是王公貴族才無法為自己做主,」明薩說着:「身份尊貴也必然會背上更多責任。」

那大叔轉頭看向明薩,有些驚訝於她的懂事,然後默默點頭。

「那,他們幸福嗎?如果幸福,你便不該這樣傷心。」明薩看到大叔的落寞,有些想要安慰的意思。

大叔頓了頓,似乎是有些更痛心的事想說,之所以說是更痛心,因為他再一次的欲言又止,而且握緊了拳頭露出慘白的關節。

他停頓之後接着說到:「他們婚後不久,雙雙死於意外。」他的聲音變得低啞。

這就是那更讓人痛楚的結局。

的確,相比起愛的人嫁給他人,她的死更讓有情人悲痛欲絕。而且就在他還沒能接受她嫁給別人的時候,上天又猝不及防的安排了這樣一場更殘忍的噩夢。

明薩瞪着眼睛,牙齒咬緊。錯愕到沒發出任何聲音。

「意外?」稍微消化了一會,明薩試探著問到,生怕刺激到他。

大叔默然沒有回話。

明薩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向能說會道的她,是眾人的開心果,卻從沒遇到過如此離奇的事,弄的她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這個男人。

他寬闊的背,說到心愛女子之死時,甚至有些不自控的顫抖。

「今天靈犀節,是她死後我初次來。」大叔發覺明薩有些尷尬,而自己也有些過於緊張和壓抑,他舒了口氣這樣說道。

說完還心中暗示自己是時候該放下了,接着打破沉默說到:「來之前還特地去她的陵墓,跟她說我打算放下。」

「她…這件事過去多久了?」明薩生怕說「她死去」這幾個字觸及了他的傷疤,忙改口問到。

「十五年。」

這個數字,又一次震撼到了明薩。

眼前這個貴氣凌雲,身姿筆挺的男子居然如此痴情。

十五年的光陰,十五年的寂寞,用來懷念一個人,用情何等之深?

世間最美莫若情字,而情字偏偏難以捉摸。

它似雲與月,花與露,看似相擁,實則相隔。

情字是花,美得讓人窒息;

情字是葯,苦得讓人心疼;

情字是毒,讓人毒深而不覺。

而多情的人卻甘願將自己深陷在情字當中,寧願心痛,也不願無所挂念的生活。

「我為她建了座陵墓,還把之前她最愛的雪樹移栽了,希望她有熟悉的事物陪伴,能不孤單。」那大叔停頓片刻說到。

他自顧自的說着,似乎他身旁空無一人,他只是在說給自己聽,那些回憶這般痛苦,他也放肆的為發泄而傾訴著。

明薩本來還想問,那你師兄呢?他葬在哪?這個問題在她腦子裏過了一遍后,還是決定不問了。

看他已經這麼難過,萬一提起那個奪他所愛的師兄,再扯出更多傷心事可怎麼收場。

大叔停下來,調整了一下情緒,轉頭看向身邊的明薩,有些不好意思的問到:「把你嚇到了?」語氣柔和又謙遜。

說實話,一開始他說到激動處,聲音急促顫抖,明薩真的覺得有點彆扭。後來漸漸被他帶入了他所說的情景。

明薩彷彿能夠看到他每天對花對月,為伊人淚落的樣子。於是也就能夠理解,理解他只是壓抑了太久,想要得到發泄,所以一直耐心的傾聽着。

「不會啊,」明薩忙給了他一個理解的笑容:「說出來是不是好受很多?」

「是啊。」大叔說着,將尾音拉長了些許,而且配合著伸了個懶腰。

看到他真的放輕鬆了,明薩打心底的感到開心。

「那這十五年,你一直懷念她?今天靈犀節,你真的不想找找下一段緣分嗎?」

大叔放鬆了心態,輕搖了搖頭說:「再也沒遇到像她一樣的女子。」

「像她一樣?也許你早就不需要像她一樣的女子了。」

那大叔聽了明薩的話,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似乎是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

明薩接着說到:「十五年過去,你又經歷許多,早就不是以前的你。你現在喜歡的,也必然不是以前她那個樣子的女孩。」

「你這小丫頭,年紀不大,說起感情來還滿腹經綸。」那中年大叔有些驚訝於這小姑娘關於愛情的言論,但轉念一想,似乎她說的很有道理。這麼多年過去,自己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天富貴胄,裘馬輕狂的少年了。

兩人相談甚歡間,月已升至中天,絳河清淺,月光溶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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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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