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赤司]

讓一個人走進自己的心裏是不知不覺的。

每當赤司回憶起，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喜歡藤原七夜的，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確切答案。

或許是初見時那驚鴻一瞥，被對方優雅的氣質所吸引。

或許是一起喝茶閑談時她溫柔的笑容，讓他的心也不知不覺變得柔軟。

或許是球場上不緊不慢地，始終跟隨在他身後的那抹纖細身影，堅定而又穩健的步伐，還有一顆堅持的心，讓人讚嘆不已。

或許是朦朧細雨中她始終為他撐著傘，然而自己卻淋濕一半衣袖，這幅畫面讓他可以銘記很久。

或許是兩人鋼琴小提琴合奏時那全是自信的眉眼。

或許是在學生會辦公室里一起認真寫報告時的陪伴。

……

點點滴滴的過往，數不過來的畫面，像是養料般一點一點地澆築著心中的萌芽，最終破土而出，長成參天大樹。

其實一開始他只是覺得很享受這種相互陪伴的感覺，如同細水長流般滋潤着心田。

他並不覺得這就是愛情，雖然他還不懂得這種情感。

在帝光中學，很多人都稱呼他為「赤司大人」。與他迎面相對的女生大多都會羞紅臉，而男生們則是滿臉敬畏。

人向來是崇拜強者的，而作為年級中最為優秀的人，得到這樣的待遇並不奇怪。

長相清秀、學習成績年級第一、籃球部正選、學生會副會長，越來越多的光環加在了他的頭頂，於是他收到的情書跟着他的名氣成正比增長著。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學生們私底下都在謠傳，他和藤原七夜在偷偷交往。

對此他有些哭笑不得。他們的確只是青梅竹馬，或者真正意義上連青梅竹馬都算不上。他沒有當面否認那些傳言，而在心裏他慢慢發現了一個無法忽略的事實——他並不反感這樣的說法。

事實上藤原七夜的確是一個從各方面來說挑不出太大毛病的女生。家境優越，長相出眾，氣質優雅，做事認真，性格溫和，待人體貼，還有一技之長。

這樣優秀的她足夠與他並肩而行。

不過作為朋友與作為戀人，是截然不同的。到底是習慣了對方溫柔的陪伴，還是真正發自內心的喜歡，在他沒有弄清楚他的真正感情時，他不會輕舉妄動。

他想藤原七夜的想法應該與他是一樣的。兩人並肩走在走廊上時，聽聞周圍竊竊私語，他不難發現身邊女生的嘴角比平常稍微高了那麼一丁點。但是她始終矢口不提。

他們都是冷靜客觀的人，而身為女生的藤原比起他來說，心思更為細膩，在對待感情上也許更為慎重。

只是這種曖昧的關係，最終被一場突發事故打破。

得知藤原七夜出了車禍，在醫院搶救無效成為了植物人時，他整個人瞬間懵然了。而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在母親去世的時候。

看着重症監護室中虛弱而又蒼白的她，他的心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她的突髮狀況猛烈撞擊着他的心，然後他驀然發現，他對她其實並不是習慣於對方的陪伴，而是發自內心的在意與喜歡。

不然為什麼看到毫無生氣的她，他會為自己沒有說出口的話語而後悔呢？

然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他措手不及。

一個看起來瘋瘋癲癲的女孩對他說她是藤原七夜本人。

靈魂轉換，聽起來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赤司向來不相信鬼怪神靈，可聽到她如此真切的描述，一時心中竟沒了肯定的答案。

她說的是真的么？

他不免抬頭看向那張陌生的臉龐，企圖尋找熟悉的氣息。

看到她哭得不能自已的側臉，以及那句「如果你不相信，這世界上就沒有人相信我」的真摯話語，他難免動搖了。

儘管沒有明說，但他願意相信這個荒謬的事情，只是因為他在那陌生的眉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情。

到底該怎樣對待朝日七夜，赤司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做法。

她的眼中不再充滿自信，氣質不再淡然優雅，也不再露出溫柔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則是陰沉的表情，膽怯恐慌的眼神。

她已經不是他的藤原七夜了。

可是赤司卻又覺得喜歡一個人，不管她變成什麼樣，也都要包容喜歡。當然，這種包容與喜歡是有時效性和特殊性的。

假設她是真的藤原七夜，在發生了衝擊力如此之大的事情，精神崩潰是正常的事情。而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幫助她度過難關。

他替她默默地掃除了找她麻煩的女生們。作為學生會會長，他也不想看到這樣暴力的女生在學校胡作非為。

而在老師懷疑她作弊的時候，他毅然挺身而出，幫她說話，給她證明清白的機會。

然而就在七夜痛苦的同時，赤司本人也陷入了青春期的迷茫中。

他的隊友們一個二個才能顯現出來，而他身為隊長，一方面對隊員實力增長倍感欣慰，可另一方面，卻開始擔心原地踏步的自己無法再管理這一幫人。

若說其他項目是身為名門「赤司」的必修課，那麼籃球便是從小到大他唯一一項自願學習的東西。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是他的母親親手啟蒙他的運動。其中埋藏了太多他的美好回憶——母親的關懷，七夜的陪伴，還有和隊友們一起打球的快樂。

在帝光「百戰百勝」的理念之下，他開始漸漸失去那顆打籃球的初心。畢竟只有勝利，他才能繼續從事這項運動。

不能作為一隊之長統領球隊，意味着不能繼續跟他們一起打籃球。而從隊長之位掉下來，也是向來心高氣傲的他所不允許的事情。

一直以來承受着巨大壓力的他，終於在與隊友紫原敦的一對一比賽中爆發了。

實際上他一直都知道，赤司征十郎有兩個人。

第二人格的他比第一人格的他更為凌厲霸氣，對勝利的執著程度更可怕。也正因為有着第二人格的主導，他才獲得了天帝之眼，然後保住了自己無敗的戰績。

里人格的他看到懦弱膽小的七夜，心境與主人格全然不同。

主人格向來是溫和的。看到喜歡的人自暴自棄，就算是心底有些失望，卻並不打算當面戳穿，而是想通過包容與鼓勵來改變和感化她。

可里人格卻不屑於這樣的做法，他看不慣自己喜歡的人這樣墮落下去，於是便主動出擊了。

他找上了她，強勢而又凌厲地指出了他的失望。

緊接着便被她懷疑了。

從前的他是絕對不會對她說出這樣的重話，可是現在卻截然不同。他想要看到她的改變，如果她始終保持這樣自暴自棄的狀態，那麼赤司覺得他的喜歡遲早會被耗盡。

所幸的是她並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在逆境中仍然開始一點一點地改變着，雖然與之前相差甚遠。

赤司也明白「場」與「資格」全方位轉變，對於一個人來說，想再要變回原樣是艱難的。於是他邀請她一起去洛山高校。和他一個高中，在新的環境裏，她大概會漸漸改變更多吧。而且他也並不想就這樣放棄喜歡她，就算現在看起來還是那麼不起眼。

只是沒有想到，原本答應一起去洛山讀高中的她，卻在最後一秒變卦，將志願改成了冰帝學園。而他在考試結束后才得知這個重要的消息。

他向來討厭這種事態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覺，可當對象是看起來溫柔卻在想做的事情上格外偏執的七夜，他第一次體會到了無可奈何。

畢業典禮上的發言，他站在高高的禮堂講台前，不出所料沒有在下面的觀眾里尋找到七夜的身影。

而在走出禮堂的路上，他被好幾個滿臉通紅的女生阻擋了步伐。

「赤司大人……請問可以給我你的第二顆紐扣么……如果不行其他位置也行。」女生有些羞澀地說。

在平時已經很少有人主動朝他告白，自從里人格主導身體之後，很多人都十分畏懼他的氣勢，原本自卑之心也越來越大。

而現在的情況大概便是畢業季最後的瘋狂。埋藏在心底三年的愛戀，此時不說出口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了。

「抱歉。」他含着笑，強勢地回絕了這些請求。

他在校園中逛了一大圈都沒有尋覓到熟悉的身影，思索半響后，他決定再去天台試一試。

而在前往天台的途中，他扯下了衣服上的第二顆紐扣。

不願意給出第二顆紐扣，是因為心有所屬。而這顆紐扣，理所應當是她的。

不知道他把這顆紐扣給她之後，她會是什麼反應呢？赤司稍微有些期待。

然而真的在天台上看到她的時候，他那顆略微有些緊張的心又慢慢平復了。

她的眉眼中再次恢復了淡然，只是這一次又和從前不太相同。

此時的她心境平和，卻畫出了一道距離線，將連同他在內的其他人紛紛隔絕在外。

他的內心隱隱有猜出她為何不願意跟自己一起去洛山的原因。

七夜表面上是一個溫柔的女孩，可內心始終是驕傲的，不願意依附於他人，然後迫切地想要新的開始。

其實他不介意她多依賴他一點，但也正因為她是這樣一個獨立自主的女生，才會博得他的好感。

赤司相信七夜可以走出困境。

事實證明他的相信是對的。在立海大的鋼琴比賽上，他再次看到了閃閃發光的她。

後來主人格再度掌握了身體的主權后，赤司回想起兩人的關係，只能感嘆這便是命運的陰差陽錯。

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偏偏強勢的里人格佔據主權。

至此之後，他們重新開始恢復了聯繫。雖然次數不多，但一周總有那麼幾天會發郵件告訴對方最近的事情，有時候也會問他一些比較深奧的問題。

赤司覺得這對他來說的確是一件好事，然而就在兩人慢慢靠近的時候，一場打擊再次襲來。

當她如今的監護人旗木卡卡西通知他去參加她的葬禮時，赤司又歷經了人生中第四次懵然。

第一次是母親去世，第二次是七夜出事，第三次是知道七夜靈魂轉換的事情，而這一次，則是得到七夜死訊。

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朝日七夜離去了，那藤原七夜會怎麼樣呢？

於是他請了假火速抵達了東京某醫院，然而事情的而結果並沒有如他所願，藤原七夜還躺在重症監護室中，毫無生氣。

並且醫生告訴他，已經快到三年了，如果最近醒不來，那麼大概就永遠醒不來了。

是啊，三年了。

就連藤原伯父也大概放棄了他這個女兒了。的確一開始是焦急的，然後不斷地前來探望，尋求各種方法救治，甚至不惜花重金聘請國外醫生。然而結果卻是所有人都說無可奈何。於是從一開始的祈禱，到現在的漠然。

可能在藤原七夜離去之後，他會悲痛欲絕一陣子，但生活還是會照常進行。如今藤原家也有了新的繼承人，他的兒子雖然還沒有長大，雖然不是他與前妻所生，但至少可以成為他最後的希望。

赤司默默分析了一下藤原家的情況，不得不對七夜的處境感到悲哀。

這就是殘酷而又冰冷的現實。

對於藤原家來說，藤原七夜離去，還有藤原拓海可以繼承家業，而且後者說不定更加適合。

但是對於赤司征十郎來說，在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她是沒有替代品的。或許之後他會慢慢放下心結，或者為了家族妥協，與別人女子結婚生子，但再也沒有這樣刻苦銘心的感覺了。

至少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他還不想放棄。

還好老天這一次沒有虧待他，他接到了醫院的消息稱，藤原七夜近期有蘇醒跡象。

於是他匆匆乘坐新幹線從京都趕到東京。

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那蒼白的女生，他默默發誓，他會一直等下去，直到希望徹底破碎的那一天。

沒有白費所有人的期待，藤原七夜奇迹般地蘇醒了。

赤司看着七夜茫然的眼神，在心底默默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