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連消帶打

116.連消帶打

第二天的小朝會,封夏引人側目不已,因為他頂著一顆豬頭上朝了!

這種情況,照理說是應該告假,不應該上朝的,因為這涉嫌「御前失儀」了。但封夏堅持要上朝,堅持要讓滿朝文武看看自己的慘樣,還跟負責禮儀問題的同僚爭執了好一陣。最後蘭台寺卿發話,封夏得以順利上朝。

今天的小朝會,封夏自然是第一個出班進諫的。旁人也沒有什麼急事要在此時面奏,看在他那顆豬頭的份上,也不與他爭搶。

封夏等幾名御史的諫章,主要包括四大內容。

第一部分內容就是被蘭台寺卿壓下來的那封彈章的內容,主要是彈劾順天府尹在賈蓉被殺案中畏懼權勢、處置失當,導致苦主血濺公堂,民情民意鼎沸,嚴重損害了朝廷威信。奏請皇上將順天府尹革職查辦。

第二部分內容是奏請皇帝下旨,將賈蓉被殺案移交刑部,三司會審,查明案情,以正法紀。

第三部分內容,是彈劾賈王史薛四家五大罪狀,例如賈氏某族人強取豪奪,強佔民宅;皇后表兄、王子騰之子王仁強搶民女為妾等等。請皇上下旨,嚴查賈王史薛諸不法事。

第四部分是重點,大體內容是:前有賈珍青樓傷妓案,後有賈蓉逼奸被殺案,這賈家的冢子冢孫一再陷入風月案件,可見其族中作風十分不好。皇后賈氏出身於作風這樣不好的賈家,其品德操守當然也是十分值得懷疑的。話說當年,她既已把所得醫書獻給了朝廷,自己就該功成身退,退居閨中勤修女德,做一個「貞靜幽閑、端莊誠順」的好女子。那樣她才配母儀天下,做天下女子之表率。可這賈氏竟敢在獻書之後還出來拋頭露面!還給男人診脈治病!!還到江南賑災!!!還開了個什麼瀛洲醫館!!!!這婦人,前前後後已不知見過了多少男人,診脈時不知摸過了多少男人的手腕,給人行針、做手術時,不知碰過了多少男人的身體!這樣不貞不靜、不知廉恥的女子,怎麼還有臉面活在世上?皇上你頭上早就綠雲罩頂,怎麼還能容忍這樣的女子位居中宮?你早該廢黜賈氏后位,責令賈氏出家,另立名門淑女為後……喔,臣還聽說,賈氏將兩個內廷女官硬塞到了太醫院去學醫術,簡直傷風敗俗無出其右!

他慷慨激昂地把諫章念完,然後雙膝跪下,將諫章捧起,高舉過頂。

又說:「皇上,昨夜一夥暴徒將臣打成了這副模樣,就是想讓臣今日不能上朝,不能面諫皇上。但臣身為御史,早將生死榮辱置之度外,故而臣今日拖著一身傷痛,腆著臉來上朝了!皇上若治臣『御前失儀』之罪,臣甘願領罪。但臣叩請皇上納臣等諫言,早日整頓朝綱,肅清後宮,平定奸小。勿令江山不穩、皇族蒙羞!」

跟他一起聯署這封諫章的幾個御史,也一起跪下,叩請水霄納諫。

孝恭王的胞弟順郡王心中大讚這諫章寫得好!尤其是第四部分,簡直堪比當年的《討武檄文》啊!也許這個意外得來的契機,會比他們原先的謀算更有效、更不露痕迹?

於是順郡王也按孝恭王的謀算,跪下叩請水霄納諫。殿中出於各種原因支持封夏諫章觀點的少數大臣,也都齊刷刷跪下,叩請水霄納諫。

儘管水霄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這封諫章和此情此景給氣得七竅生煙。深深地後悔沒有早點找機會,將這個封夏貶到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去!

話說,究竟是吏部哪個蠢才,把這麼一個人放到蘭台寺的?!

封夏這封諫章的內容,水霄昨晚聽了一個大致的轉述之後,就想直接弄死了封夏,再推到昨晚打他的那伙人身上。但元元堅決不同意他的做法,認為身為一個皇帝,更加不能隨心所欲地行事,還說什麼「權利必須得到制約」之類的。

他覺得元元說得有理。唐太宗有魏徵這面「鏡子」照著,終成一代明君。自己的確不應該動用這種手段對付一個御史,哪怕這個御史迂腐得既可恨又可笑!

「把諫章呈上來!」水霄壓住火氣,朝封夏招了招手。

元元要看這封諫書,所以他只好收了。可收了諫書,並不意味著要照辦。

明瑟不解地看了水霄一眼:這樣的諫章,皇上也要納諫?!可皇帝已經吩咐了將諫章呈上來,他也只好從御座旁走過去,將封夏手中的諫章接了過來,又走回御座旁,將諫章雙手呈遞給水霄。

就這一點功夫,朝中眾臣的心思已經起起伏伏一兩個輪迴了。

順郡王等人不知道水霄為什麼如此輕易地接了諫書。暗暗納悶:老十七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水霄將那封諫章接過來,拿在手裡大約翻了翻,不動聲色地說:「傳順天府尹入殿!」

順天府尹?他來了嗎?很多大臣都有些驚訝。

水霄微微一笑:「賈蓉被殺案影響甚大,正好順天府尹昨日結案了。朕想著今日的小朝會,或許會議到這樁案子,便讓順天府尹在殿外侯見了!」

順天府尹雖然也在京城,雖然地位特殊,但嚴格說來,屬於地方官。若無特殊旨意,是不會來參加小朝會的!

等順天府尹入殿以後,水霄直接對他說:「封夏這封諫章,彈劾的第一個人就是你。官員被彈劾,按例是要上折自辨的,摺子你回頭再寫,先在這裡自辨吧!」

自己是皇帝,遇到朝臣進諫不宜發火,但也不必急著赤膊上陣,與一個御史較量嘴皮子。挑合適的人選去吵架,自己從中裁斷,才是輕鬆又有效的做法啊!

順天府尹之前在殿外聽了諫書的內容,早已心中打鼓。

如今水霄讓他當廷自辨,他忙道:「皇上,賈蓉被殺一案,臣昨日已查明審結。本案是那賈蓉逼`奸胡何氏被殺,賈珍為了給兒子報仇,指使小廝污胡何氏是暗門子。賈蓉逼`奸民婦有罪,然他已死,按律不再追究罪責;賈珍構陷良民,徇私枉法,按律當杖責四十,徒三年;胡鵬殺死逼`奸妻子之人,無罪。此案卷宗也已於昨日報送刑部。等刑部核准以後,便可當堂釋放胡鵬。」

他轉頭問封夏:「敢問封御史,你說本官畏懼權勢,本官畏的是哪家權勢?這件案子,本官哪裡處置失當了?犯了哪一條律例?莫非封大人以為,本官冤枉了賈氏父子,寬縱了殺人者胡鵬?還請封御史不吝賜教!」

心中暗暗慶幸,幸虧那案子昨天就審結了,不然今天可就麻煩大了!

聽到順天府尹最後那個反問句,水霄忍不住輕輕勾了勾嘴角。

封夏等人前幾日正忙著搜集賈王史薛四家的其他罪證,人手不足,便沒有再到順天府聽審,並不知道昨天剛出來的最新審理結果。此時他聽到這個結果,不由得愣了愣。

「此案已經審結了?」封夏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

「正是!難道封大人沒有去聽一聽審?」順天府尹淡淡一笑,「若封大人沒有去聽審,又怎知本官處置此案當與不當?又怎知民情民意如何?」

這算是他拿到封夏的把柄了!

趁著封夏還沒有回過神來,順天府尹又向水霄躬身說:「皇上,封夏想要三司會審此案,臣並無異議。若皇上允準會審,臣也可向諸位上官多多習學習學。只可憐那胡鵬,又得在牢里多呆一陣,多過幾次堂了!」

順郡王沒想到水霄這麼狡滑,根本不與封夏直接交手,直接揪了順天府尹當打手,對著封夏就是一通亂拳,打得封夏這中年愣頭青毫無招架之力。

他又忍不住想:老十七跟賈瀛洲素來如膠似漆。他聽到這樣的講諫,怎麼還忍得住脾氣?怎麼不生氣?怎不大發雷霆?他這樣四兩撥千斤的處置辦法,倒讓自己騎虎難下了!

順郡王眼看著事情要糟,只得再次站出來聲援封夏了:「皇上,順天府尹避重就輕,砌詞狡辯,著實可惡!那胡何氏是苦主,順天府尹卻對胡何氏喊打喊殺,致使胡何氏悲憤之下以頭觸柱,血濺公堂;致使堂下聽審的百姓怨聲載道、民情沸騰;致使朝廷威信受損!這才是封御史這封彈章的重點!」

封夏終於從那種一記重拳打在棉花上的落差中回過神來,連忙說:「正是!王爺所言甚是!對著苦主喊打喊殺,是何道理?」

這是順天府尹的一處軟肋,他早就想好說辭了:「順郡王爺,封御史,當時的情形是:胡家告賈蓉逼奸,賈家小廝指責胡何氏是暗門子,雙方各執一詞,一時難以判斷誰是苦主,誰是被告。兩位不曾審過案,大約不太清楚。像這種各執一詞、錯綜複雜的案件,若難以判斷誰是苦主、誰是犯人,本官是可以對雙方用刑的!在打那胡何氏之前,本官已經打過小廝進喜了。主審官不能因為胡何氏施苦肉計,就偏向胡何氏,得講求人證物證。封御史在彈劾本官之前,郡王爺在給封御史幫腔之前,也需要多多研究律例才是!不能因為胡何氏觸了柱而進喜沒有觸柱,就認為本官打胡何氏有何過錯!」

順郡王和封夏都無言以對!

水霄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問刑部尚書文充:「文卿以為如何?」

這個刑部尚書文充是水霄的心腹之一。隆正二十九年,文充曾被上司構陷。水霄為了避免他被抄家充軍,還曾在宮中跪了一夜為他求情。後來隆正皇帝從輕發落,只把文充貶謫了。水霄被立為太子后,隆正皇帝又找了個借口,將文充調回了刑部,以之為水霄羽翼。水霄登基以後,文充就頂了隨著義忠親王壞了事的、曾經構陷他的前上司的位置,成為了新的刑部尚書。

文充簡明扼要地說:「此案案卷臣已全部親閱過。案情清晰,判決合法合理,順天府的處置並無不妥之處,三司會審實無必要。」

水霄又問蘭台寺卿袁蜀:「袁卿,你以為如何?」

袁蜀也說:「確無三司會審的必要。封夏的這封諫章,著實不夠嚴謹。」

等堂堂蘭台寺卿給封夏這封諫章貼上了「不夠嚴謹」的標籤之後,水霄拎起封夏那封諫章晃了晃:「封夏,你這封諫章里彈劾的賈王史薛五大罪狀,不會也是道聽途說的吧?」

封夏連忙辯解:「皇上明鑒!這些案子臣已暗中查訪過,絕非道聽途說。」

「既然如此,這些案子就交給順天府去查吧!」水霄微微勾著嘴角,對封夏說,「對了,封御史被打成這副慘樣,這案子也不能就這樣算了,一併交給順天府去查吧!一定要把打人者和幕後指使都找出來治罪!若是連毆打朝廷命官這樣的事也輕輕放過,這世上還有王法嗎?」

順天府心裡苦得如同在膽汁里浸了幾天幾夜,卻也只得領旨了!

水霄沉著臉,將封夏的諫章摔在御案上:「封夏,朕有一事問你:聽說你母親身體不好,可請過大夫?」

封夏一愣:「自然是請過的!」老母病了,當兒子的不請大夫,豈非不孝?!

「請的是男大夫,還是女大夫?」

「自然是……男大夫!」

水霄嘴角泛著一絲冷笑:「那男大夫,給你母親診過脈,也必定摸過你母親的手腕了!你有沒有把你母親的手腕砍下來?」封夏出身貧寒,想來也沒見過那種給女眷診脈時,腕上蓋帕子的「逼格」。

封夏的臉,騰的一下漲得通紅:「皇……皇上何出此言?」

「不是你說的嗎?若女大夫給男子看病,就是不貞不靜、不知廉恥。你妻你母都病過,都被男大夫摸過手腕。你怎麼沒把她們的手腕剁掉?聽說你出身貧寒,父親也去得早,當年你母親為養育你成材,你妻為了資助你讀書,都曾擺過攤兒、賣過饅頭麵條。她們拋頭露面地做生意,曾經見過多少男人?你怎麼沒把她們沉塘?!」

封夏的臉皮紫漲,青筋暴露,渾身都在顫抖了!

而水霄的聲音卻越來越冷:「你如今剛當了幾天官兒,就大談特談什麼『退居閨中』『貞靜幽閑』。在你心裡,是不是一直都對你母你妻拋頭露面做生意養活你、成就你心懷不滿?她們如此辛苦操勞,一心為你,難道你就記住了她們被多少男人看過?你如此忘恩負義、心思陰暗,真真是枉為人子,枉為人夫!皇后族中出兩個不肖弟子,你就能無根無由地質疑皇后的品德操守,如此不辨是非,不明事理,你枉為御史!

「你可知皇后外出行醫之時,總是戴著面罩帷帽,她何曾拋頭露面?她診脈手術時,從來都是戴著一副手套,何曾碰過別的男人分毫?!你不弄清事實,就憑著些道聽途說的話肆意污衊皇后清譽,如此草率魯莽,自以為是,你這進士是怎麼考中的?撞大運嗎?

「你可知皇后在江南救過多少人,開醫館又救過多少人?你不恤百姓疾病之苦,不敬皇后大慈之心,滿腦子只想著診脈時要摸男人的手腕,行針要碰觸男人的身體!你的心裡除了這些齷齪至極的骯髒思想,可還能有一點濟世愛民之心?!你這樣的人,也配做官嗎?」

他一口氣把堵在胸口的話說完,就聽咕咚一聲,封夏已經暈過去了!

水霄冷漠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封夏,淡淡地說:「傳旨:封夏不辨是非,不明事理,草率魯莽,心思陰暗,革去封夏官職及功名,永不錄用。與他聯名同署這封諫章的,一併革職!」

滿殿大臣終於回過些神來,當下就有官員為封夏等人求情:「皇上,本朝祖制:御史不以言罪人!」

水霄微微冷笑:「『不以言罪人』也要有底線,不能任由這些心思陰暗的貨色無中生有,肆無忌憚地隨意誹謗君上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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