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魔帝避世

39.魔帝避世

雪花飛舞,天光淺淡,湖畔薄霧漫天,遮住遠方的殿宇樓閣雲景山色。

曲曲的迴廊蜿蜒過湖面,往日里碧波蕩漾的湖水已被凍結為平整的冰鏡,一馬平川。

湖岸處幾支殘荷低垂,枝枯葉卷。

從外面春光明媚處走來,乍然看到這樣的景象,還以為自己走進了另一個世界,流瞳站在曲曲的迴廊上左看右看,一臉奇幻,「這裡是怎麼回事?」

邛澤言簡意賅:「帝父的心情。」

雪狼與冰雪有著難解的因緣,魔帝的神魂受到重創,術法外溢,這冰雪瀰漫的場景就是他老人家心情的真實寫照。

流瞳略懂。

當日,為了給心愛的美人築造一個美輪美奐的愛巢,魔帝拼著一切力量撕開一道空間,把北國最美的山水風景容納進來,又悄悄在裡面大興土木,修建亭台樓閣,入口處就設在他寢殿不遠處的小花園內。

之後魔后闖進,妒恨衝天,一則是因為美人,一則是因為被這愛巢的豪奢激紅了雙眼。

而現在,這秘密的愛巢就這樣隨隨便便袒露於人前,就像魔帝早已無心遮掩的傷口。

邛澤帶著流瞳走進魔帝別居的寢殿。

流瞳覺得,自從邛澤知道是她救了他以後,不但不把她當坐騎了,還明顯不把她當外人了,許多事情都不避諱她,甚至主動拉她參與,比如進宮覲見老爹這種事。

雖然他不把她當外人,但流瞳自己卻不能不把自己當外人,不過對於能夠進魔宮……她心裡還是有一點小小的樂意的……

寢殿光線晦暗,如凝結了無數的暮色,隨著他們的走進,有幽幽的燈光漸次亮起,魔帝瘦削的身影半隱在虛虛的光影中,如一團模模糊糊的沒有生命力的影子。

魔帝身後紗幔垂落,澹澹的光影籠上去,隨著徐風透進,紗幔拂動,光影顫顫如流水潺湲。

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紗幔后的床榻上躺著一個身影,憑那朦朧起伏的曲線,可以判定是個女子。

流瞳初始還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無意中窺探到了別人的隱私,正要低頭做非禮勿視狀,突地想到那道身影是什麼,登時驚得差點跳起來,背上的汗毛刷地起了一大片!

尼瑪!屍體!那是屍體!他連屍體都睡,他是變態嗎?

流瞳整隻鹿都不大好了,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忙不迭地往邛澤身邊湊了湊。

邛澤好像也看到了,臉色變得很不好,但還是垂眉斂目恭謹有禮地規勸道:「兒臣知道帝父傷心,但也請帝父注意保重身體,凡人壽命幾十年,即使輪迴轉世,也不過上百年而已,很快便能相見,還請帝父節哀!」

魔帝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他的聲音飄飄忽忽的,在這擱置了屍體、陰森晦暗的殿宇里,有一種莫名的虛渺死氣,「她前世我沒有保護好她,到了今世,任憑我怎樣竭盡全力小心翼翼,卻還是沒有保護好她......來世......」他苦澀地呢喃,「如果我找不到她呢,如果她在我找到之前就已經離世了呢,如果還是有那麼多無法阻止的意外發生呢?」

他沉沉地搖著頭,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幾千歲,聲音中溢滿痛苦和悔恨,「或許,這就是報應......那時,我明明已經猜測到可能是誰害了她,卻為了帝位的安穩,沒有追查,甚至還娶了那些人希望我娶的女子,重新開始生活......如今,歷史重演,她再一次離開了我,我可以處罰那些傷害她的人了,可她也不會再活過來了......」

他閉上眼,臉若死灰。

邛澤的心劇烈地喧囂起來:原來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可他明明知道,卻仍然讓自己背負不祥之名,被流放,被唾罵,被羞辱!他明明知道,卻還縱容那些惡人至今,哪怕有人告知真相,哪怕自己登門乞求,他也不肯給母親一個交代!如果不是因為又一條生命的隕落,他會說這樣的話嗎,不,他不會!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極端自私的人!

邛澤直直地端坐案后,嘴唇緊抿,眼角一點點沁紅,而面上卻平靜無波,「原來帝父都知道,兒臣還以為,帝父把兒臣流放,是因為深恨兒臣妨害了母親。」

魔帝聲音飄渺,如一縷暮靄,「不,你當時勢單力孤,我也怕你在魔都遭遇不測,所以寧願把你送到遙遠荒僻的地方,遠離這裡的是非。」

邛澤沒有絲毫動容。

魔帝的聲音低了下去,仿若嘆息,「你和你母親......很像,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起她,想起自己的......無能無力,所以很多時候,我都避免與你相見......」

果然,邛澤心底浮起一絲冷笑。

魔帝道:「我對你母親歉疚良多,對你也是,我已經頒發了旨意,封你為監國太子,以後國中事務全部交與你處理,百年之後,你便可自動即位為魔帝。」

費盡心力謀求的東西被人如此輕易地丟在面前,他卻沒有多少歡喜和感激,有的,只是猝不及防的不真實感和不適感。

他起身,撩袍跪在地下,冷靜道:「帝父春秋鼎盛,何以......」

魔帝擺擺手,聲音中充滿了哀傷和疲憊,「我已經承受不住第三次的分離,所以我決定封鎖這裡,和你母親永遠待在一起。」

是愛太深,還是內疚太沉重,他已經分不清,他只想,只想永遠擁有那個女人,直到他們一起化為清風,化為腐土,回歸天地。

他說:「我把內丹放到了她身上,滋養她的身體,鎮住她的魂魄,她總有一天會再次醒來,從此我們一丹兩命,同生共死。」

他瘋了,他瘋了!

邛澤不敢置信地睜大眼,震驚失色。

內丹外放,等同於把性命完全交付於他人之手,什麼樣的人才會做這樣的事?

邛澤聲音微顫,艱難道:「讓她變成非人非妖......她、她願意嗎?」

魔帝突地笑了一下,淡然道:「只要我們在一起。」

只要我們在一起……

是的,這個人永遠都活得這麼恣意,邛澤垂下頭,嘴唇緊閉。

魔帝揮手讓他們離開。

燈光一盞盞熄滅,魔帝又回到了黑暗中。

流瞳猶猶豫豫地跟著邛澤往外走,心中波瀾起伏,走到門口時突然道:「少主請稍等,我還有一件事要請教魔帝。」

說完,不等邛澤發話,便轉身回到殿中。

黑暗中的魔帝,料峭如一尊雕塑,流瞳壯著膽子道:「晚輩有一件事想請教帝尊,望帝尊解答。兩三萬年前,帝尊的得力助手魔相率人在北海劫持了幽宮秘境境主夫婦,請問,你們把他們關在哪兒了,他們還好么?」

這樣的打探很幼稚,很可笑,她知道,可是這個人馬上就要避世了,自己極可能再也不會見到他了,她不能錯過這次機會。

魔帝意外,眯眼看著她,「是你?你在澤兒身邊?」似乎想到了什麼,卻意興闌珊,懶懶道,「你不是已經見過他們了么?」

流瞳心中一驚,還待再問,魔帝卻沒有了交談的興緻,沉沉道,「外面的事情已經與我無關,你走吧。」

說完袖子一揮,一陣颶風襲來,把她卷到了殿外,大門重重地在她眼前合上。

流瞳對著門直發矇。

邛澤問:「你和帝父說了什麼?」

流瞳回神,聳聳肩,「我從來沒有見過像魔帝這般重情重義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君子,所以心中著實仰慕,很想讓他老人家給我簽個名留個念,但是魔帝不肯。」

邛澤黑漆漆的瞳仁對著她,突然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拍了怕她的頭。

流瞳暗暗吐了口氣。

魔帝的旨意來得突兀,在魔庭中又引起一陣騷亂。

先前因為清除魔相勢力鬧得血雨腥國內不安,而今又傳出魔帝隱退,太子掌國消息,國中難免人言籍籍,民心動蕩,邛澤初掌國事,為了安定,每天從早忙到晚,經常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

但他卻堅執地把流瞳帶在身邊。

如果他在宮中,她就必須陪他睡在寢殿,如果他在王府,她就必須與他共宿一室。

雖說她是鹿身,雖說兩人以前也不是沒有同居一室過,但是不知道怎麼的,現在再做,就覺得有些彆扭,好像不知不覺間,許多東西已經變了。

而且,她發現,邛澤把她當做唯一的消遣。

比如說,他每次都要聽著她柔曼的嗓音才會入眠,再比如,他每天醒來,都要看到她新獻的幻術鮮花才會含笑出門。

還有,他會突然心血來潮地讓她按照某個衣裳樣本織一件相同的虛幻的給他,然後舍真衣不穿,卻穿那件虛幻的,害她每次都心驚膽戰,生怕從哪裡突然冒出一個誠實的小孩,然後指著他說,「他根本就沒穿衣服啊......」

流瞳深深地覺得,自己已經由一個苦逼的小廝轉化成一個苦逼的老媽子……

不過,最苦惱的還是魔帝大人留下的那句話:你不是見過他們了嗎……

幽幽的黑暗中,這句話彷彿攜帶著一個奇詭可怕的真相,向她緩緩逼近......

可她猜不出,想不透,每日在煩亂和焦躁中掙扎。

時間便在這「本能覺得應該離開,卻又一時離不開」的困境中一天天流過。

直到有一天,一個夢飄到她面前。

月影朦朧,樹影珊珊,夢中的她和邛澤站在魔樹院,翩然環繞的飛蝶中,樹上的女子面孔晶瑩如玉,眼睛如大海般神秘幽藍,她說:「你要找的人不在這裡,她在神界,神界……」

而後,場景轉換,周圍百花盛開,芬芳絢爛,無數披著陽光的精靈穿梭嬉戲,似乎是邛澤府中的花苑,又似乎是魔宮的御花園,邛澤坐在一叢花旁的草地上悠閑地看書,而他的旁邊,小白鹿正把頭放在自己的前蹄上,睡得香甜。

少頃,男子側首看她,唇角漾起溫柔的笑容,低低地喃了句什麼,小白鹿突然變成一個美麗的少女,男子定定地注視著她,而後低頭吻了下去......

黑暗中,彷彿有一道雷電轟然劈在她面前,流瞳霍然睜眼,一時間,心如擂鼓,冷汗淋漓。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彷彿有什麼東西極快地從腦海中飛掠而去,轉眼間便被一個極清晰極強烈的念頭覆蓋:這一次,她真的不得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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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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