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魔帝北蒼

25. 魔帝北蒼

魔宮宮殿。

魔帝北蒼拈著面前的禮單沉吟道:「也就是說,他現在住在他娘親的墳地里?」

面前的人無語。

妖魔壽命漫長,從來沒有墳地一說,即便哪天隕落了,軀體還在,也是放入棺槨置於洞穴,並不像人類那樣講究入土為安,把一具會腐爛的屍骨埋入土中,然後每年對著一抔蓋了腐肉爛骨的泥土流淚祭拜。

所以墳地這個詞兒在魔界算是個新鮮詞兒。

不過,該魔帝的前魔后是個人類女子,剛當上魔后沒多久就因難產而亡,魔帝便按照人類習俗把她土葬。那地方葬的雖然是魔后,但近千年下來,也是一片萋萋荒蕪之地了。

面前的人想了想道:「那地方並未見明顯的居住之所,顯然是設了結界,但大公子確實在此處出沒,應當是住在那裡無疑了。」

魔帝撫著額頭嘆息:「劍羽你說,我的孩子就真的窮得連住店的錢也掏不起了?」

劍羽再次無語。

但還是含蓄地措辭道:「似乎確實不太富裕。」

魔帝拈著禮單道:「但他獻給本尊的壽禮卻是一座甚為富裕的海島。」

劍羽略略一頓,「那應該是大公子的全部身家,每每大公子剛料理好一塊地方,陛下就恰逢其時地過壽,然後大公子便會傾己所有為陛下進獻壽禮。」

魔帝斜眼看她,「聽你的意思,好像本尊對大公子很不公平?」

劍羽道:「屬下愚鈍,怎會領會陛下的深意?屬下的拙眼能看到的,也不過是二公子在陛下的懷中撒嬌時,大公子在荒山上流放;二公子在帝都享樂時,大公子在邊界為陛下開拓疆土;二公子從陛下手中領去大筆大筆豐厚的賞賜時,大公子把全部身家獻給陛下做壽禮。

當然,因為屬下愚鈍,所以只能看到這些表面現象,至於陛下的深意,屬下是萬萬領會不到的。」

魔帝:「......」

魔帝嘆息,「聽你這麼說,就連本尊也覺得,自己確實是虧待這個大兒子了。」

劍羽訝然,「屬下何其榮幸,竟能見識陛下難得一見的反省之心。」

魔帝抬眼睨她,慢悠悠地,「劍羽,你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劍羽暗暗翻了個白眼。

魔帝用食指輕輕地敲擊著額頭,再次嘆息,「說來本尊的魔后確實太嬌慣小兒子了,每次本尊提起讓他出去歷練歷練,魔后都出來阻止,說他年紀還小,不適合出遠門,魔相也說,至少要留一個在身邊,」他再次拈起面前的禮單,幽幽道,「其實本尊何嘗不想有兩個能獻海島的兒子?」

劍羽無話可說。

魔帝面露深思,「劍羽你說,大兒子每次都這樣任勞任怨地把全部家當獻上,自己不留分毫,是真的像他母親那樣天性仁厚純孝,還是所圖者大?」

劍羽:「如果我有這樣的兒子,不讓我煩心,不給我找麻煩,不從我手中一次次地索走大筆賞賜,反而能為我開拓疆土,進獻海島,我巴不得他所圖者大呢,我巴不得有好多好多這樣所圖者大的兒子呢!」

魔帝瞥她一眼,語氣幽然,「劍羽,你不愛我了,你愛上我的兒子了。」

劍羽冷若冰霜,「那魔帝準備把我許配給大公子了嗎?」

魔帝憂傷道:「雖然我留不住你的心,但也希望留住你的人,雖然你不愛我,但我也希望你能成為我的朋友。」

劍羽的手指簡直控制不住地顫抖,抑制了好久,才抑制住自己沒有當場抽出兵刃給他一刀。

自己當初是怎麼抽風地愛上他的,劍羽的內心頗感滄桑,求抹去黑歷史......

其實,如果單就這一點來看,魔帝和二公子不愧為親父子,不著調得一脈相承......

魔帝的表演很是投入,「雖然本尊不能成全你們倆,但本尊可以讓你見他一面,劍羽,就由你宣他來見駕吧。」

劍羽拱手一禮,迫不及待地轉身走出大殿。

真怕走慢了一步,自己會做出犯上之舉啊。

********

邛澤和流瞳你一句我一句地低聲交談著往魔宮正殿的方向走,流瞳的思緒還停留在邛澤給瞿陵的頭上抹羊蹄甲花之白的事上,不禁道:「那少主能不能也給我全身抹點花白,讓我也美美毛,成為一頭香噴噴的鹿呢?」

邛澤:「然後把那些想吃鹿的妖獸直接引到你面前?」

流瞳:「......」

她不由暗搓搓地想,那瞿陵頂著一頭風騷的香頭髮,是不是就相當於成了有心追蹤暗殺者的活靶子?

她瞟了一眼邛澤,他不是故意的吧,不是吧?

一人一鹿剛走到半路,就看到一名侍衛服飾、腰懸長刀的女子迎面走來對邛澤行禮道:「陛下宣大公子進殿。」

邛澤連忙下地扶住她,面上的神色頃刻間如春陽般和煦溫暖,「劍羽大人不必客氣,有勞你跑一趟,帝父他老人家現在心情還好嗎?」

「好,」劍羽神色平靜,默默地陪他走了一會兒,忽然道,「魔后她......沒有為難你吧?」

邛澤心中訝然,面上卻聲色不動,只笑得愈發溫雅,讓人如沐春風,「謝大人關心,母后她對我還好,只是邛澤離開之時,母后她不知何故突然把滿池荷花都燒了。」

劍羽眉峰微動,想說什麼又止住,只微微一笑,「荷花魔后每年都要燒一燒的,算來,今年也該到燒的時候了。」

邛澤愕然,隨即也笑,「原來如此。」

前方魔宮大殿已到,兩人都做出請的手勢,隨即一前一後拾階而上。

宮殿大氣華美,雕刻精緻的雲龍屏風前,魔帝北蒼居中而坐。

邛澤恭謹地向魔帝行叩拜大禮。

不知道是因為之前那番話的影響,還是見慣了不拘小節的魔族臣民,看到這樣執禮莊重的兒子,魔帝心中竟浮起一絲難言的異樣的感覺。

命起賜座后,魔帝向他問起一些海島和生活上的事,邛澤陳對得體,條理清晰,很對上意,也始終面含微笑恭敬謙順,但不知為何,魔帝心中的異樣感更重。

然後,魔帝便向他問起在哪裡居住的問題。

邛澤微笑答道:「兒臣住慣了藤居,來時帶的隨從也不多,便沒有費時去驛館,所以還是住在藤居。」

藤居就是邛澤那件居住法器。

魔帝之子使用居住法器,就相當於皇帝的兒子居住帳篷......

還是在天子腳下......

魔帝很想問他,身為魔帝之子,你就沒有一座自己宅邸嗎?

然後該帝便想起了,自己這個兒子已有幾百年不入都城了,每次他取下一塊地方,把荒蕪之地治理成欣欣向榮,自己便把這塊地方拿過來,讓他轉戰下一處......他曾在京都的宅邸早就荒蕪得不成樣子,然後被小兒子佔了去......

以前,魔帝從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也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可現在再想起來,卻滿心不是滋味,是的,之前那種異樣感,是魔帝大人罕見的內疚......

然後,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魔帝大人吩咐內侍,「去讓芸姑娘泡一壺茶送過來。」

轉而對邛澤含笑道:「來自人間的茶,以前你母親最喜歡喝的。」

邛澤連忙起身謝恩。

可當那抹裊裊婷婷的身影出現時,邛澤卻如遭了雷擊一般,臉色發白,心神劇顫,呆立當地。

連父親和女子說話都沒有聽見。

「大公子,請用茶。」女子輕聲又說一遍,見面前的男子只是盯著自己,羞紅了臉垂下頭。

「呃......謝謝,失禮了。」邛澤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接過茶,一飲而盡。手忙腳亂之下,連茶灑出來都沒察覺到。

女子獻過茶后就紅著臉離開了,魔帝噙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著她離去的窈窕背影,目中不自覺蘊了几絲繾倦。

邛澤猶在心神震動中。

「像嗎?」魔帝問,聲音如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很像。」他說,聲音啞啞的。

「不但容貌像,性情也像,」魔帝聲音柔和,似含了幾分感概,「難道就因為是你母親轉世的緣故?」

「!」邛澤驚怔,心神再一次受到衝擊。

邛澤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魔宮大殿的,他渾渾噩噩,耳邊彷彿還縈繞著魔帝那句纏綿的話語:這是我這麼多年來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他沒有因魔帝這句話而生出其他感想,他想起了之前在魔花苑中,魔後有意羞辱、盛怒燒花的情景,原來,並不僅僅是為了一個名字......

感動嗎?不覺得,他只感到心中五味具陳,悲酸交加。

很小很小的時候,邛澤就知道,母親為生自己吃過很大苦頭,差點丟了性命。

父親總是拿這件事情來教育他,讓他獨立、堅強,省事,不要動不動就讓母親操心。

日積月累,母親在父親的描述中,成了一尊一碰即碎的瓷人,不僅需要父親全身心呵護,也需要兒子也像個男子漢一樣來維護。

其實最初的時候,他也和其他年幼的孩子一樣,喜歡母親的懷抱、親吻,喜歡在母親面前撒嬌細語。

但是後來,母親一抱兒子,父親就會適時現身,不著痕迹地隔斷這種懷抱,然後嬉笑著轉移母親的注意力,讓母親的全副心思都操到他自己身上。

母親滿懷慈愛地注視著院中玩耍的兒子,父親就引誘著兒子走出院門,去森林裡探險。

母親唇角含笑地為兒子縫製衣衫,之後,兒子的衣衫不但不會破,連臟也不會髒了。

母親滿懷熱忱地為兒子做飯做菜,結果父親告訴母親,兒子要修鍊法術,要辟穀,然後把母親做的飯菜通通掃進他自己口中。

母親總是擔心兒子出門遇險。

然後兒子所到之處,別人會莫名其妙地跌倒、起火、被彈飛,兒子卻渾然無事。早些年的那些不祥之名,與其說是有人設計,不如說一大部分原因來自於他父親。

他的父親在他的衣衫上劃下了許多奇奇怪怪的魔咒。

這些他並不知道的亂七八糟的魔咒保護了他,也給他帶了難以述說的困擾和惶惑。

漸漸的,母親對兒子再也無事可做。

丈夫便完完全全佔有了妻子。

與狼族的忠貞齊名的,就是狼族的獨佔欲,哪怕一絲一毫,哪怕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行。

父親愛母親,邛澤很早就知道,但也僅限於愛母親而已。

曾經,他以為父親對他那些坑蒙拐騙,只是因為父親第一次當父親、沒有經驗,所以有點不著調而已。

但後來,他漸漸領悟到,其實,那只是因為父親不愛他。

或者說,如果說不是因為母親,他對自己和一個路人長輩也沒什麼區別。

很多年前,他還會期待,會怨恨。

可是自從母親去世后,自從他父親把他流放后。

他心中便再也沒有了父親,所以和父親有關的一切,感情,心思,統統沒有了。

那個人對他而言,只是一個魔帝,令人不太愉快的魔帝,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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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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