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共享夢境(二)

106.共享夢境(二)

流瞳不知道自己的夢境怎麼就和那兩個人的夢境銜接在了一起,難道就因為她是夢貘,所以不但她會被夢境吸引,連她做的夢也會被其他夢境吸引?

更奇怪的是,那兩個人竟然會做同一個夢境,流瞳不相信他們就做了這麼一個相同的夢境,事情哪有那麼湊巧,他們剛好做了,她就剛好看到了?

也就是說,他們同夢的現象是一種常態,然後被她給捕捉到了......

這個世界永遠是超越想象的離奇。

流瞳醒來后,那若隱若現的蓮花香彷彿還在鼻端縈繞,她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正對著一池蓮花。

視野中,漫山遍野的杏花盛開,這樣美輪美奐的場景此時彷彿也失去了趣味,果然還是更喜歡蓮花啊,她想,垂下長睫,撐頭凝思。

肜淵從冥思中醒來,看到她的樣子,從背後擁住她,「醒了?」

流瞳「嗯」了一聲,抬頭看他,「憑著髮絲指引,你能進入我的夢中么?」

肜淵不意她會問起這個,略略一頓,道:「除了夢境試煉和洵河遇險那次外沒再試過,怎麼了?」

流瞳:「那你今晚就來試試。」

肜淵:「你知道自己今晚有夢?」

流瞳低低地「嗯」了一聲,握住他一根手指把玩,「我覺得自己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做夢也沒有了限制,是不是我的神性在退化?」

肜淵握住她的手,低斥,「不許胡說。」

流瞳微微一笑,「只要神籍還在,我就是神仙,就是經常做夢又如何?何況即使沒有神籍,我也不在乎。」

肜淵微微蹙眉,想說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當晚,流瞳便邀他到夢中一觀。

晴光裊裊,花影依依,白色的煙霧從香爐中徐徐逸出。

流瞳左看右看,沒有看到肜淵的身影。

這是一間書房,古雅靜香,少年翰飛坐在桌前,修長的手指握著書卷,正在看書。窗外的陽光為他俊雅的面容塗上一層薄金的光芒,像一幅美好的畫面。

流瞳猜測著自己此時的身份,卻見少年轉過頭來,問她,「阿蒲還沒來嗎?」

流瞳略略一怔,正想著如何回答,就見曾向她問過路的那名僕人捧著一個瓷缽走過來,說道:「公子,彩色石子撿回來了。」

少年湊近了去看,只見清水中晶瑩絢麗的石子鋪成了一條小小的彩虹,他臉上漾起淺笑,用手指輕輕地撥弄著石子,說道:「等天熱的時候養一朵碗蓮,現在就養著這條小彩虹吧。」

流瞳驚奇地看著那些石子,「彩虹?」

少年臉上淺笑未退,娓娓道來,「從前有個傳說,一個水澤國度的女子喜歡收集彩色石子,她把石子養在水中,就像養成了一條彩虹。然後有一天,她把養著石子的水喝下去,後來就生下一個男孩。男孩天生對治水很感興趣,長大后成了治水名臣,做出很大的功績。男子去世時化作了天上的彩虹,因為他是彩虹之子。」

少年長睫低垂,石子在他指下發出細碎的清響,他的唇角印著薄薄的笑影。

流瞳心中一跳,她想起防風國的厘乘。

少年道:「那日偶然在池塘邊看到這樣的彩色石子,便想也養些來看看。」

他把缽放在桌上,擦了擦手指,吩咐,「好了,我該讀書了,你們下去吧。」

阿蒲答應了一聲,躬身退下。流瞳想要去找肜淵,也跟著出了門。

然後,她看到幾個人擁著薈薇公主進來,公主問:「公子在嗎?」

阿蒲答:「在。」

流瞳饒有興緻地打量著此時的公主,一晚上不見,夢境中的女孩已經長到了十六七歲,她眉目秀美,身姿高挑,微微上挑的眼眸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勢,站在人群中就像一束光,吸引著各方視線。

公主都已經長大了,為何翰飛還是那副老樣子呢?他像是被時光遺忘了,除了那雙沉蘊深遠的眼睛,全身上下看不出一點成長的痕迹。

有意思,她想。

薈蔚讓人留在外面,自己進了書房。翰飛看見了她,連忙起身相迎,雙目中不由自主地綴滿細碎的光亮。

流瞳也不想找肜淵的事了,施施然地跟了進去。

薈蔚回頭髮現了她,眉目間有一絲嚴厲,「不是讓你們待在外面嗎?」

流瞳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子,「哦,我是這房間的一本書,自然應該待在房間內。」

夢貘綸音之下,少女的目光有些迷濛,她對翰飛道:「表哥,你這本書的封面真好看,竟是一副美人圖,為何沒有收在書架上呢?」

翰飛看了看流瞳,說道:「剛剛和阿蒲說起一個女子養彩虹的故事,就把這幅圖展出來了,就是這畫中的女子。」

流瞳愣愣怔怔。

然後,兩人就「她這副封面圖」討論了幾分鐘,流瞳身在其間,哭笑不得。

薈蔚道:「早上阿蒲找先生請假說你身體不適,現在好些了么?」

翰飛略略苦笑,「早晨起床時半邊身體麻痹,現在已經緩過來了,謝謝公主。」

薈蔚沉默片刻,說道:「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病。」

他目中波瀾微動,淡暖的陽光映在他的眉宇間,幾縷悵惘,幾縷柔情,他微微彎起唇角,「雖然會時不時地發些無名之疾,但終究無大礙,公主不必擔憂,有公主這句話,我就滿足了。」

室內陷入沉默,有無名的暗潮湧動,公主垂目,看到桌上的缽,裡面的小石子晶瑩圓潤。她拿出一粒白色的,微微含笑,提筆用硃砂在上面畫了一張小小的臉,放到自己臉前,「像不像我?」

翰飛不禁一笑,「像,想不到公主還有這樣的技藝。」

薈蔚又從裡面撿出一粒黃色的,細細勾勒,然後舉給他看,「像不像你?

翰飛又笑,把兩粒石子放入水中,用手指輕輕觸撫,就像觸摸她的臉龐,眉目間是淡淡的溫柔。薈蔚在兩粒石子周圍擺上其他彩色石子,道,「看,一朵花裡面開出兩張小人兒臉。」

他笑著,手指在不同顏色的石子上輕輕跳躍彈擊,道:「公主猜猜這是什麼曲子?」

「唔?」

他道:「紅、黃、綠、藍、紫分別代表宮、商、角、徵、羽。」

他修長的手指如蝶翼翩飛,反反覆復彈擊著一個曲調,公主凝神思考片刻,眼睛一亮,「蝶戀花?」

他笑著點頭。

公主興緻上來,也仿照他的樣子在石子上彈擊,讓他猜,兩人你來我往,玩得不亦樂乎。

最後他彈出一曲祝壽的曲子,公主道:「表哥還記得我的壽辰快到了?」

翰飛道:「怎會忘記,正想送公主什麼禮物呢。」

薈蔚微笑,「那表哥就來陪我參加篝火宴會吧。」

他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下,臉漸漸白了。

薈蔚公主的壽辰在恰在上祀節。弈國風俗,上祀節日,人們或秉蘭以游,或臨水祓禊,或水邊飲宴,或郊外游春。更有青年男女若看對了眼會在這漫天春光中盡情一歡,所以這一日不僅是弈國人民的傳統節日,更是青年男女的狂歡盛日。

宮中也會在這一日仿照民間舉行篝火宴會,邀請朝廷重臣和貴族門閥子弟參加,也算宮中的一項盛事。

這一次的篝火宴會在御花園舉行,一簇簇柴火架起,寺人穿梭期間,分派食物。被邀請的賓客也可以自己動手,在花園的水池中釣魚,然後鼓樂響起,舞女們在篝火間翩然起舞。

翰飛離火堆遠遠地坐著,薈蔚公主就在他身邊,兩人低聲談笑,頭幾乎觸到一起,旁若無人的親密。

有貴族子弟看不過去了,他們也是公主的仰慕者,而公主卻獨獨眷顧這個外來的、沒什麼根基的、更沒聽說過有什麼過人之處的男子,這讓他們如何能忍?

一名青年來到翰飛面前,說道:「聽說你從開題國來,能文會武,那願不願和在下切磋兩下,為公主的壽誕助興?」

周圍一片起鬨聲。

篝火的火光在他眼前搖曳成一片,如惡魔的狂歡,他身體緊繃,臉色發白,用盡全身的力氣克制著,才沒有當場失態。

聽到青年的話,他想拒絕,然而周圍的呼聲越來越高,連國君和君后都向這邊看過來了,旁邊更有公主殷殷地望著,拒絕的話他說不出口。

「怎麼,不敢?」那人挑釁地一笑,「要是不敢就趁早離公主遠一點,滾離我們大弈國,我們這裡可不歡迎慫包!」

一片鬨笑聲。

公主怒道:「放肆!」

青年裂嘴一笑,「只有最優秀的兒郎才配待在公主身邊,他要留下,就要證明自己有留下的資格。」

周圍一片應和聲,「對!我們的公主是天子驕子,要想待在公主身邊,下場比試啊!」

他在眾人的目光中站起身來,問道:「閣下想比什麼?」

男人盯住他,如蓄勢待發的豹,「摔跤!」

火光在他臉上跳躍,映得他青蔥的形貌猶如虛幻,他目光沉凝,伸出手臂,「請。」

他也曾為君,也曾受過良好的王室教育,王室的驕傲風度深入骨血,他不在意勝負,可此情此景,他不會退縮。

兩人扭打在一起。

陣陣呼喝聲中,他一記漂亮的倒臂入,把對方扳掀在地。

現場氣氛愈發熱烈,對方攻勢愈猛,兩人緊緊對峙。

卻於此時,變故突起。

離他們不遠的一堆篝火前幾名女子正在玩投火箭遊戲,然後,不知哪個人用力過大,帶火的箭沒有投到壺中,卻朝他們這裡飛了過來。

火光映進雙目,他的身體立刻僵了,大腦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那支箭,噩夢一般向他呼嘯而來。

他的對手趁機扳住他,狠狠地把他摔倒圈外。

他的衣角沾到火星,全身劇烈發顫,無法自已地發出一聲驚叫。他的過激反應讓在場的面面相覷,隨即便是毫不掩飾的嘲笑和鄙夷。

不就是摔了一下么,至於叫成這個樣子嗎,還是不是個男人,比小姑娘還嬌弱。

即便是公主,看到他的樣子,也不禁露出微微失望的神情。

公主道:「把公子扶起來,去喚太醫,看傷到了哪裡?」

旁邊獲勝的青年毫不掩飾地嗤笑一聲。

站在人群外圍的阿蒲立馬跑了過來,撲滅他身上的火星,急切地叫道:「公子,公子!」

他渾身顫抖著,用盡全部的力氣,從齒縫間斷斷續續地擠出幾個字,「我們,走!」

阿蒲抱起他,走出人群,周圍一片意味不明的嘻笑聲。

他看到了許許多多張面孔,許許多多人的表情,譏嘲的,鄙夷的,看好戲的,漠不關心的,甚至還有公主那張黯淡失望的面孔,他以為自己會難過,會羞愧,會沉入谷底,然而,什麼都沒有,他只感到一陣陣空虛。

他沒有讓太醫給他診治,他躺在床上,自己孤獨地忍受那來得迅猛而激烈的無名之疾。

是的,他之所以無法起身,是因為除了頭部,他全身都無法動彈。他的靈魂像被困在一個巨大而笨重的籠子里,他無法操縱這個籠子,於是他的靈魂便日日夜夜被黑暗和絕望啃噬。

他開始高燒不斷,昏迷不醒,無數個噩夢追逐著他,他夢見自己落水,中毒,被蛇咬。還有人勸他,你初登君位,應該多親近先王之臣,而不是大肆培植自己的勢力,他不聽,他日夜活在死亡的陰影中,怎能不怕,怎能不急?叔父就在他的身邊,叔父的勢力每天都在壓迫他,如果他不努力,不但他,就連他母親,也無法保全性命。

他的舉動引起叔父深深的忌憚。

叔父迫不及待地動手了,為他羅織了許多荒唐的罪名,把他逼退到一處別宮,無數帶火的箭飛來,別宮瞬間陷入一片火的汪洋中。

慘叫聲沸反盈天,煙塵嗆入肺腑,火焰舔舐著肌膚,他聞到了自己皮肉燒焦的味道。

那是一種你無法想象的慘烈而恐怖的死法。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所有的人死在那場大火中。

宮殿成了廢墟,人體成了煙塵,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只是活下來的他再也不能聽到「火」字,哪怕最冷最冷的冬天他也不會用火取暖。

他靈魂的一部分留在了那場大火中,日日夜夜承受著火燒的痛苦和恐懼。

沒有人會真正對另一個人感同身受,當他們嘲笑他的時候,當他們肆意品評他的時候,他們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不知道他有著怎樣的感受,他並不怨恨,也無需解釋,痛苦是他一個人的,當他日日夜夜活在烈火的炙烤中時,所有的人,都只是看客,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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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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