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城

在酒店房間休息時，桑小桐雖然很累卻睡不着，乾脆和鹿呦呦在微信上聊天。為了不影響同屋休息的同事，她們採用了文字輸入而非語音對話。

鹿呦呦今天上中午班，剛飛完一趟航班也在休息。她在微信上興沖沖地對桑小桐發來一條消息說：「你猜我今天飛頭等艙遇見哪位明星了？」

「明星太多了，這我怎麼猜得出來呀！」

鹿呦呦發了一個港台明星的名字，讓桑小桐哦了一聲：「是他呀，你好像一直挺喜歡他的吧，有沒有找他要簽名要合影啊？」

「本來是想的，後來覺得那樣未免太不專業了。所以，我什麼也沒做，就像對待頭等艙的其他客人以一顆平常心為他服務。」

鹿呦呦這天在機艙門口負責迎客，當她看見那個一身名牌休閑裝，戴着棒球帽和墨鏡的vip客人遠遠走過來時就感覺很眼熟。等到認出來這是自己平時挺喜歡的一位明星后，她心裏很是有點小激動。

不過為了凸現出自己的專業范兒，鹿呦呦並沒有表現出這種激動，而是像迎接其他客人那樣禮貌地含笑問候：「您好，歡迎您登機，請往這邊兒走。」

頭等艙的幾位客人都登機坐下后，鹿呦呦開始為客人們進行服務。她先為每位客人送去一條熱騰騰的毛巾。等客人們剛擦完臉，再挨個詢問他們需要什麼飲料。當她問到那位明星時，他或許是對她的淡然感到有些奇怪，特別摘下墨鏡反問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鹿呦呦微笑着點頭：「是的，我認識您侯先生。請問您想喝點什麼？」

「給我一杯蘇打水吧。」

倒上一杯酒遞給侯先生后，他一邊道謝接過去，一邊笑眯眯地說：「小姐，你的職業素養很高。我坐飛機經常遇到空乘激動地跑來要簽名要合影什麼的，像你這樣淡定的很少。」

「謝謝誇獎。」

得到了偶像的誇獎，鹿呦呦當然開心了，所以第一時間在微信上和桑小桐分享。桑小桐也替她開心：「運氣這麼好，遇上了自己喜歡的明星不說，還被他表揚了。luckygirl。上次我飛首都的航班，頭等艙也坐着一個大明星，當時有位空姐超級喜歡他，想和他要個簽名，結果人家理都不理的。」

「小明星一般很享受被人要簽名，但是大明星卻很煩走到哪裏都被人圍着要簽名。所以，我明明認出了侯先生依然保持淡定地為他服務。如果我也露出太過熱情的追星態度，估計他也會反感的。」

「嗯，人性這個東西就是如此，你越是上趕着想要貼過去，對方越是唯恐避之不及。」

「沒錯，就是這樣，人都是賤的，你越把他當一回事，他就越不把你當一回事。」

桑小桐有所觸動地回答說：「感情世界也是如此吧，一個女人如果去主動倒追男人，對方十有八-九都不會在乎她。你說是嗎？」

「當然了，女人絕對不能倒追男人，那麼做是傻透了的行為。要知道男人都是狩獵型的動物，他們天生熱愛追逐與征服。對於自己送上門來的獵物，他們感受不到追逐與征服的快感，也就絕對不會在乎與珍惜。」

在手機屏幕下輸入這幾行字時，鹿呦呦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高中畢業那年的初夏。

那個初夏，綠影重重疊疊地籠罩着整個南充城。陽光的金絲銀線織在綠蔭深處，像掛滿了星星似的閃閃爍爍著。

鹿呦呦獨自坐在家裏的陽台上，陽台外有株大槐樹擎起一樹繁茂綠葉，宛如一把綠傘般撐在她頭頂。一縷陽光透過枝葉篩下碎碎的影子，讓年輕晶瑩的面孔愈發如鍍了一層金光似的明艷照人。她手中抱着一本筆記本電腦，正在q-q上和劉漢聊天。

片刻之前，鹿呦呦紅著臉主動發了一條邀請劉漢晚上一塊看電影的消息給他，現在正等待着他的回復。天上飛著一片一片的浮雲，耳畔飄過一陣一陣的輕風，雲閑閑的，風淡淡的，都是一派心無掛礙的樣子。可是她的心卻無法閑淡，怦怦亂跳得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q-q上，劉漢的彩色頭像卻始終是靜止狀態，像是睡著了。她開始坐立不安起來，像個強迫症患者那樣反覆確認電腦是否正常待機狀態。屏幕是亮的，聲音是好的，電腦顯然是沒有問題的。那麼問題在於劉漢了，他為什麼一直沒回短呢？基本上，他每次都是秒回的。

鹿呦呦開始假設：是他沒有聽到q-q的消息提示音嗎？還是他暫時離開了電腦旁，所以看不到我發來的消息？又或者是q-q發生故障了，以致於消息沒有發送成功？

正在設想着種種可能性時，q-q忽然響起了消息提示音。她趕緊定晴一看，卻是另一個同學發來的消息，滿臉的欣喜頓時全部化作烏有。

等了好幾分鐘后，就在鹿呦呦開始覺得沒準自己的消息果真發送不成功，要不要再發一次時，劉漢的回復終於來了。

只有簡短的兩句話，但每個字都沉甸甸的，像鐵球重重砸在鹿呦呦心上。他敢，他居然敢這麼對她。真是可恨，太可恨了！恨得她咬牙切齒地一把重重合上筆記本電腦。頭頂的綠蔭深處，碎金似的陽光一閃一閃地晃刺着她的眼睛，晃得她忍不住流淚……

經年以後，再回想起那個初夏無比刺眼的陽光時，鹿呦呦的眼睛依然有一種酸痛難當想要流淚的感覺。當然，她不會再允許自己還那麼傻氣地哭出來。無論如何不允許。

桑小桐與鹿呦呦在微信上聊天時，劉漢負責飛行值勤的一趟航班正飛過北方蔚藍的天空。舷窗下方，是一望無垠的碧綠草原。

當班的乘務長進來給駕駛艙送水時，笑吟吟地對劉漢說：「劉漢，剛才新來的乘務員周蕾問起你有沒有女朋友，小姑娘好像看上你呢？」

「是嗎？那她真是太有眼光了。像我這種高顏值高智商高情商的三高好青年，絕對比巴黎歐萊雅更值得擁有。」

劉漢的大言不慚換來乘務長的撲哧一笑：「天啊，宇宙第一自戀狂簡直非你莫屬。」

機長也在一旁笑着補刀：「劉漢是自戀癌晚期患者，早就已經放棄搶救了。」

笑過之後乘務長言歸正傳：「劉漢，人家小姑娘對你有意思，你對她有沒有意思啊？想不想先接觸一下試試看？」

劉漢不假思索地搖頭：「no——呃，我不是說她不好，但是我對她沒有那種感覺。」

機長忍不住詢問：「劉漢，你到底想找什麼樣的女孩子啊？每次有女孩子對你有意思時，你都以沒有那種感覺拒絕了。請問，你所謂的感覺究竟具體是個啥東東啊？」

「那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如果非要我說清楚，那麼或許有句話可以表達一二——就是，可以聽見心動的聲音。我這麼說會不會太文藝了？」

乘務長笑着點頭：「還真有點呢，話說你並不是文藝掛的，怎麼突然間冒出一句這麼文藝范兒的句子。」

劉漢笑嘻嘻地插科打諢：「我也不知道，也許我有雙重人格，忽然人格分裂了吧。」

短暫地一番說笑后，乘務長轉身走出了駕駛艙，談話告一段落。萬米高空之上，飛機正處於自動駕駛模式，看着窗外的無垠藍天無數白雲，劉漢不由自主地微微出神。

在劉漢的記憶匣子裏，也收藏着這麼一個藍天白雲的晴朗日子。那一天，在他的生命中有着十分特殊的意義。

那時劉漢還在上高二，參加了學校的田徑隊，每周一三五放學后要留下來訓練一個半小時。有一天，體育老師心血來潮，安排男生隊和女生隊一起在操場上跑接力賽。全部人員被分成男女混合的八組，每組四個人。跑得最快的勝出組，體育老師表示每名組員則他「賞」冰鎮可樂一罐。

訓練之餘的這個小遊戲，讓一幫年輕的男生女生都十分踴躍地跑了起來。鹿呦呦當時和劉漢分在一組，她跑第三棒，他跑第四棒。

比賽開始后，因為最後一個才跑，劉漢有過片刻的分神，那時天空中掠過一隻很大的鳥，讓他琢磨了一下會不會是鷹。等到回過神時，他看見鹿呦呦正飛快地朝着自己跑過來，那張紅蘋果般的甜美面孔瞬間就漲滿他的瞳孔。

那一瞬間，好像世界上只有他和她，雖然只是短短几秒鐘的對視，他卻聽到心臟突然發出一記強有力的蹦跳聲。那種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過，以後也再沒發生過。

當天的比賽劉漢他們這組輸了。因為心臟突然呈現的無政府亂蹦一氣模式，讓他沒有接住鹿呦呦遞過來的接力棒。等到撿起接力棒再朝着終點衝刺時，已經無論如何都趕不上別人了。

對於自己突如其來的心動，劉漢都覺得很莫名其妙。在此之前，他已經見過鹿呦呦好多次，每周一三五都能在訓練場遇上，但他對她從沒有產生過特殊感覺。儘管這個女孩長得很可愛，飽滿紅潤的圓臉蛋，就像一隻新鮮的溢滿漿汁的紅蘋果，招來不少男生圍着她獻殷勤，他卻一直沒有為她荷爾蒙騷動過。

可是這個黃昏的接力賽，紅色塑膠跑道迎面跑來的少女，披滿一身夕陽的金色餘暉，耀眼無比地衝進了他的心。從此，他的心裏多了一個人——一個長期住在心房卻從沒交過房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