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倉鼠的靈藥⑥

6.倉鼠的靈藥⑥

露水在草葉上閃著,有個男孩兒臉朝下趴在地上。

樹枝上的喜鵲抖了抖屁股,甩下一坨鳥屎,剛好落在男孩兒頭上。

許良眼看著男孩兒頭頂的呆毛被鳥屎壓了下去,又聽到男孩兒小聲咕噥了一句,支撐著抬起臉來。

許良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跑過去問:「你摔倒了?沒傷著吧?」

小十三臉上沾滿了露水和草葉,額頭上還貼了塊兒新鮮的蚯蚓粑粑,一張花里胡哨的小臉兒格外喜感。

他激動地看著許良,眼睛幾乎要變成燈泡朝外放光。

許良:「啊?」

小十三把腦袋向左轉了半圈,老實地想要搖頭,卻又立刻糾正了錯誤,改為上下晃動,搗蒜似的說:「傷……傷了!」

許良朝他伸出手,「先起來吧,你傷哪兒了?」

小十三正要回答,耳朵里的隱形對講機就「嗶——」地響了一聲,有人跟他指示說:「腿腿腿,就說你不能動了!」

小十三覺得很有道理,但嘴巴剛一張開,耳朵里就又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先把正經事兒辦了,你得確認許哥哥有沒有把你忘了。」

然後第三個聲音說:「耗子別緊張,慢慢兒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小十三被指揮得頭昏眼花,差點兒一不小心變回原形。

許良不知道小十三耳朵里藏了東西,在他看來,這男孩兒就像摔傻了似的,趴在地上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一會兒張嘴一會兒閉嘴,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大眼睛里寫滿了不知所措,好像隨時會哭。

許良蹲在小十三面前,放慢語速再問一遍,「小朋友,你,傷在哪兒了?」

小十三正在心裡默數聽來的指示,乍一看到許良靠近自己,激動地有些忘乎所以,張口就說:「我,我叫小十三!哥哥你還記得我嗎?」

許良被催眠清除了記憶,本來是不記得小十三的,但被這麼一問,又有些不確定了,反問道:「我認識你嗎?」

小十三不知怎麼接話,愣在當場,同時耳朵里蹦出一串人聲——

「哎……傻耗子。」

「笨啊你,不是剛教了你嗎!」

「不能這樣問的,拒絕釣魚執法!釣魚執法你能懂嗎?好吧你肯定不懂,我跟你解釋一下……」

「別廢話,倉鼠你別愣著啊,再愣要露餡兒了!」

「你也不想許哥哥再被催眠一次對吧?」

小十三本來就夠緊張了,一聽到最後這句,當即撲到許良懷裡哭了起來。

許良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裡,半舉著胳膊著急道:「別哭別哭,你別哭啊!我忘了你是我不好,你叫小十三對吧?我叫許良,你吃糖嗎?你別哭啊……」

小十三卻哭得更凶了,一雙小手死死抱著許良的脖子,蹭了他一身鼻涕,「嗚哇哇——許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哇——」

監控攝像頭被藏在小十三頭髮里,這會兒只能拍到草地,話筒別在小十三衣領上,現在也只接收到慘烈的哭聲。

報恩管理處里,幾個管理員同時搖了搖頭,滑動著椅子遠離監控屏幕,打算等小十三哭完了再看。

本來按照制度,許良清除記憶之後還要在管理處接受測試,確認是不是真的把見到妖精的事情忘了,但昨天出了點兒小狀況,只能讓常凈先帶他回去,再找機會確認效果。

小十三之所以帶著攝像頭去找許良,也是為了用最直觀的方式證明許良已經把他忘了,當然,順便也滿足了大家測試新設備的欲-望。

胡小飛是管理處的新人,遇事就問,簡直是**十萬個為什麼。

胡小飛:「那現在已經確定沒事兒了,是不是讓耗子回來?」

廖揚嗯了一聲,端著茶缸忙別的去了。

隔了一會兒,胡小飛急匆匆進了他的辦公室,「組長,怎麼辦啊?」

「幹辦,加點麻醬做熱乾麵。」

「我本來想讓耗子直接回來的,但說晚了,現在許良以為他腿受傷走不了路,已經把他帶回家了,現在怎麼辦?讓他再裝一會兒還是偷偷溜走?」

「你讓他……算了,還是我來說吧。」

兩人剛走到外面的大辦公室,就聽到幾個同事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噓聲。

廖揚輕聲走到他們身後,看到屏幕里顯示著許良的卧室,而許良的床上則躺著……

「常凈。」廖揚聲音帶笑,「睡相跟上學的時候一樣難看。」

「對啊難看死了。」同事一號接話。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同事二號吐槽。

「我倒是想跟他一樣敗絮,我就練不出這種腹肌。」同事三號一臉羨慕。

胡小飛:「組長,你快跟耗子說吧,別耽誤正事兒。」

廖揚的視線始終落在常凈身上,「你來說吧,讓耗子繼續觀察情況,不過不能偷看許哥哥換衣服,也不能跟進浴室,盜亦有道,偷窺也是有底線的。」

別的同事都懶得計較這些,胡小飛卻又認真問了一句,「那常凈呢?現在把他也錄進去了。」

廖揚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嘴角卻掛著意味不明的笑意,「他不是目標人物,不用多管,錄到的部分後期剪掉就行。」

等他走後,同事們又小聲嘀咕起來。

同事一號:「還是組長聰明,看看能不能錄到把柄。」

同事二號:「這叫未雨綢繆。」

同事三號:「我猜常大俠的內褲一定很貴,你們說呢?」

同事一號:「……」

同事二號:「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同事三號:「我想買條ck……」

這時屏幕上的內容換了,許良抱起小十三,把他帶到了書房,放在剛收拾好的兒童床上。

這床是許良小時候睡的,床頭板上被常凈畫滿了豬頭。

許良幫小十三把傷口處理好,去店外掛了個臨時休業的牌子,又去買了點兒菜,想做頓午飯跟常凈和小十三一起吃。

不過常凈睡得很死,許良守著飯桌等到一點半都不見他醒,也不敢叫他,索性自己也不吃飯了,鑽回卧室跟他一起睡個午覺。

不知是不是因為沒吃午飯,他居然夢到了廚房——

灶台上煮著水,熱氣從壺嘴兒里冒出來,蒸得人眼睛發花。

有什麼東西在水壺裡叮噹作響,他打開蓋子,徒手到壺裡摸了一圈兒,居然摸出一顆蛋來。

他弄了塊兒腐乳,把雞蛋往桌上一敲,準備開吃。

誰知蛋殼碎裂,露出的卻不是蛋白,而是一個紫毛糰子。

那糰子抖了一抖,先伸出一隻腳爪,又探出圓圓的腦袋,很不認生地跳進許良手心兒,居然是一隻小雞。

「我不在你身邊,你自己注意安全。」紫毛小雞開口說話,聲音稚嫩卻又透著一股子老成。

許良沒來由地一陣煩躁,用不像自己的語氣回道:「用不著你多管閑事兒。」

紫毛小雞拿短短的雞翅在許良掌心輕拍,「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要獨自出門,尤其是中秋那天……」

「傻良。」常凈的聲音忽然取代了紫毛小雞,許良以為常凈變成了小雞,嚇得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看到常凈盯著自己。

還好還好,是人,不是雞。

許良揉揉眼睛,「我做夢了。」

常凈:「夢到什麼了?」

許良嘿嘿笑著,「記不清了,好像你變成雞了,這麼小一隻。」

常凈:「……」

已經四點多了,常凈還沒完全睡夠,但他有事兒要辦,不能再賴床了。

他光腳下地,本想直接去沖個澡,經過浴室時,卻忽然停了步子,折向書房走去。

推門進屋,正看到小十三抓著一把瓜子坐在床上。

「昨天報恩的就是你吧?」常凈一眼就看出了小十三是只倉鼠妖精,幾乎能從他那張毫無破綻的人臉上看到抖動的鬍子。

小十三縮著脖子點了點頭。

「膽子倒是不小,還敢過來。」

常凈這會兒頂著一頭睡亂的頭髮,渾身上下只穿了一條淺灰色子彈褲,皮膚上還掛著一層薄汗,明明是一副剛睡醒的懶散模樣,卻無法掩蓋與生俱來的強大靈力。

小十三就像耗子見了鷹,本能地感到害怕,用雜誌遮住半張臉,只留下一對眼睛。

管理員們在他耳朵眼兒里齊聲喊道:「把書挪開!看不見啦!」

小十三被嚇了一跳,雜誌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把許良給引了過來。

「安安靜靜,這是小十三,他腿受傷了。」許良十分自然地介紹著,在小十三旁邊坐下。

小十三躲到許良身後,攝像頭又是一黑。

常凈:「這是誰家孩子?」

許良:「不認識……哦不對,應該認識,他認識我,但我不記得了。」

常凈冷著臉看向小十三,「你過來,我送你回家。」

許良:「那我跟你一起送他。」

「我一個人行了,你接著睡吧。」

許良本想答應,身後的小十三卻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好像有些害怕,於是他改口道:「還是一起去吧。」

常凈頓時更加不爽,「說過多少次了,不認識的人不要帶到家裡,這孩子我來處理,你別管了。」他說著拉住小十三的胳膊,不客氣地把他拽了起來。

小十三嚇得叫了一聲,回頭淚汪汪地看向許良。

許良把小十三搶回來,老母雞似的護在懷裡,用很不理解的目光看著常凈。

常凈:「我說話你還聽不聽了?」

「他怕你。」

「怕就對了,你把他給我,這孩子不能留在家裡。」

常凈說著伸手要人,語氣中帶著不自覺的強勢,周身的靈力徒然增高,使得空氣中都好像凝結了看不見的冰凌。

小十三本來怕得哆嗦,這會兒反而鎮定了下來,當實力過於懸殊的時候,動物本能讓他選擇了認命。

小十三閉著眼睛,帶著一臉英勇就義的神情,往前邁了一步。

常凈的手指幾乎碰到了小十三的肩膀,許良卻在這時把他拉回到身邊,毫不退讓地看著常凈。

常凈:「傻良,你讓開。」

許良:「你要幹嘛?」

常凈:「你別管,讓開。」

「不讓。」

許良說得十分乾脆,臉上掛著平時少有的堅定神情。

這情形讓常凈想起了去年某天,許良也是像現在這樣,為了只貓妖跟他對峙,最後還冷戰了一個星期。

他忽然有種衝動,想告訴許良小十三是只妖精。

他很好奇,如果許良知道了小十三的身份,是不是還會像現在這樣為了他跟自己爭執。

在同類和異類之間做出選擇根本就不算問題,至少對常凈來說不算,他出自凈道世家,祖祖輩輩都靠降妖為生,數以百計的常家後人為了他們的信念死在妖精手裡,這種累積了一千多年的敵意隨著血脈延續至今,不是百餘年的和平能沖淡的。

但許良不一樣,妖精們喜歡他,他也喜歡妖精,對他來說,妖精動物甚至花草都沒什麼區別,在他覺得正確的時候,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他都會堅定地站出來維護對方。

就像很小的時候,常凈被鄰居小孩兒罵作黑社會,個子還沒飯桌高的許良也很勇敢地站了出來,輪著小胳膊替他出頭。

一想到這裡,常凈就瞬間沒了脾氣。

「算了,隨你便吧。」他說完這句,悶悶地鑽進了浴室。

許良看著常凈的背影,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尾巴似的跟到了浴室門口兒。

水聲傳來,常凈的身影映在磨砂玻璃門上,許良低頭摳摳手指,又抬頭摸摸常凈的影子,然後又摳摳手指,再摸摸影子……

許多情緒交織膨脹著,好像吹了一個又一個圓滾滾的氣球,堵在心裡不上不下。

許良最怕常凈不理他了,與此相比,他倒更願意常凈直接沖他發火。

他這會兒情緒十分低落,但低落之餘,心底還有些他無法理解的情緒在滋生蔓延,他想直接把門推開,把常凈抓回自己身邊,讓他認真看著自己,強迫他接受自己的想法兒,而不是自己接受他的。

沒過多久,門開了,常凈蒙著一層水汽走了出來,毫不在意地裸-著身子,站在許良面前。

水珠拖著長長的尾巴,一路勾勒著勻稱漂亮的肌肉,最後「啪嗒」一聲落在許良臉上。

許良張了張嘴,常凈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繞過他進了卧室。

小十三扶著門框偷偷瞄了一眼,剛好看到常凈全-裸的後背,慌忙捂住了眼睛,轉念一想才發覺不對,攝像頭藏在頭髮里,捂眼沒用,於是他又果斷趴到了地上……

許良跟著常凈進了卧室,依然欲言又止,以他對常凈的了解,只要他開口,常凈下一句話肯定是讓他把小十三扔出門去。

常凈直接把許良當空氣,從衣櫃里取了幾件兒衣服,背上的水還沒擦乾就要直接套上。

許良「哎」了一聲,拿出浴巾從後面裹住常凈,仔細幫他把背上的水珠擦乾。

他故意把動作放得很慢,因為知道常凈換好衣服就要走了,這一走又不知道哪天才能見面。

常凈很快穿好了衣服走到門口,許良跟上去,幾次想拽他的袖子都沒成功,最後只好偷偷在他兜里塞了顆糖。

常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兜,嘴角現出一抹笑意,回頭在許良鼻子上捏了一下兒,推門走了。

「哎——」許良追出去,「你別生氣了——」

常凈不答話也沒回頭,就這麼走了。

許良一直在門口兒站著,腿都麻了也不挪位置,直到手機響了才瘸著腳進店接了電話。

常凈:「中秋我來接你回家吃飯,你中午別吃太多,好了,先不說了,我還有事兒。」

許良抱著手機傻笑,知道常凈這是不生氣了。

再過幾天就是中秋,是一年裡妖氣最強的時候,報恩管理處忙著準備過節,很快就忘了小十三還在許良家裡。

不過他們忘了常凈沒忘,那天走後,他很是找了廖揚一通麻煩,但小十三檔案乾淨,報恩程序也沒問題,他挑不出毛病,加上節前雜活兒太多,也沒精力多管,就默許了小十三的存在。

轉眼到了中秋,許良為了配合過節,特意換了件兒橙黃色的外套,杵在店裡活像個人形月餅。

常凈中午來了電話,說今天不用加班兒,晚上會過來接他一起回家,許良放下電話就開始盯著店門,天剛一黑就掛了關店的牌子,站在巷口等著常凈。

路燈亮起時,常凈高挑的身影出現在了窄巷盡頭。

許良愣了一秒,接著用五十米賽跑的速度沖了過去,一把將常凈抱起,箍在懷裡輪了個圈兒。

常凈:「……」

「嘿嘿嘿,安安靜靜。」許良拉著常凈的袖子,眼睛閃閃發亮。

常凈在許良鼻子上捏了一下兒,「我媽給你做了八寶飯,今天你住我家,明天帶你去坐雲霄飛車。」

許良興奮地原地蹦躂,又激動地抱住了常凈。

等許良冷靜下來,兩人並排走出巷子,許良卻忽然「啊」了一聲,「小十三還在家呢,我能帶他一起去嗎?」

常凈皺了眉頭,「不行。」

許良哦了一聲,「那我去給他買點兒吃的,一會兒就好。」

常凈雖然不爽,但也沒說什麼,反而跟許良一起去了。

許良打包了兩份小十三最喜歡的爆米花,美滋滋地走著,常凈跟在他身後,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風中有一絲凌厲的妖氣,十分微弱,但常凈還是可以肯定,這妖氣屬於一隻厲害的濁妖。

他們凈道者習慣性把妖精分為清濁兩種,清妖與人為善,濁妖與人為惡,只要是曾經傷害過人的妖精,身上的妖氣都會變得渾濁,也是因此得名。

這樣厲害的妖氣,常凈已經很久沒遇到過了,出於血脈的本能,他綳直了身體,作出警戒架勢。

許良:「怎麼了?」

常凈視線繞了一圈兒,拉著許良回到店裡,囑咐道:「你在家裡等我,我有事兒,要出去一趟。」

這房子里有他布下的結界,足以令濁妖無法踏足,許良待在裡面十分安全。

許良點頭,「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說不好,不過我儘快,不會耽誤晚上吃飯。」

常凈把許良安頓好,臨出門時瞥到屋裡的小十三,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看好你許哥哥,別讓他出門兒。」

小十三受寵若驚地用力點頭,許良則站在門口兒,目送著常凈越走越遠。

許良能感覺到常凈有急事要辦,以為他要很久才會回來,結果剛等了幾分鐘,就聽到有人敲門。

許良開門,只見常凈站在門外看著自己,目光十分溫柔。

他想都沒想就向外跑去,身後的小十三卻大叫一聲:「許哥哥!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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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恩許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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