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 全軍覆沒

518 全軍覆沒

?北魏雍州,長安城中。

自蕭寶夤得知雍州有兵來犯,到兵臨城下,不過五日的功夫。

前來的軍隊是用虎符詐開關防的,褚向帶走了大部分的齊國人馬,僅留下萬餘把守雍州,分散在諸城。

齊軍和馬文才結盟,而馬文才又派了黑山軍把守潼關,潼關不失則長安不失,褚向自然不會留下太多人在作為跳板的雍州,這便給了黑山軍可趁之機。

到了這個時候,蕭寶夤已然明白了齊軍和馬文才的結盟只是一場騙局,然而大勢已去,他一個纏綿病榻的廢人,自己尚需要別人照顧,又如何能有反抗之力?

當崔廉帶着黑山軍人才闖入城主府、搜出蕭寶夤時,兩人多日後再見,心中都十分複雜。

崔廉和酈道元是忘年之交,兩人因愛好遊山玩水而結識、摒棄了出身地位和家國,原本只是君子之交,既可忘情于山水亦可相忘於江湖,卻因為蕭寶夤的陰謀,而使得崔廉不得不棄國而去、淪落他鄉,一生奮鬥的事業和聲譽也隨之化為烏有。

到了魏國,他失去了一切,只能寄托在酈道元門下做個門客,與這位一方諸侯的齊王地位不可同日而語,也就沒有什麼「報復」的機會。

彼時他已年近半百,雖然顛沛流離,但幸得故人相助,並沒有家破人亡,又寄人籬下,便沒有想過復仇一事,只一心一意教導好好友的子孫。

然而酈道元的死,硬生生將他隱居之心打破,重新出山、為旁人出謀劃策。

也是酈道元的死,讓他徹底看明白了這世上並沒有什麼「凈土」,但凡有人的地方,便少不了爭鬥,也少不了你死我活。

若你不夠強,想要清靜無為的活着,也得看別人允不允許。

他曾見過蕭寶夤好幾次,有不甘地在人群之中窺伺過,也有滿腔激憤恨不得對方粉身碎骨過,但無論哪一次,這個領兵佔據一方的霸主都是志得意滿、威風凜凜的,哪裏如這樣行屍走肉一般?

蕭寶夤今年不過才四十有五,一頭花白頭髮卻已經好似老人,躺在病榻上甚至無力自己起身。

崔廉望去,見他身上皮膚青黑乾枯,一隻左臂從肩頭開始齊肩而沒,衣袖空蕩蕩地別在腰帶後面,肉眼可見之處都削瘦見骨,可見自被刺殺之後,即便能從截肢的劇痛中忍受下來,身體也已經變得很是虛弱。

能活下來都是奇迹。

可崔廉對他的恨意,不減反增。

這樣的禍害,這樣一個雙手充滿鮮血的劊子手,就因為所有人都還用的上他,他便能活着。

那酈道元一家呢?

那麼多因浮山堰而死的百姓呢?

眼見着崔廉眼中的怒意越來越盛,蕭寶夤眼中也閃過一絲瞭然。

「原來是你……」

他還記得這雙憤怒的眼睛。

雖然也許於事無補,但蕭寶夤還是強撐起精神,解釋著:「酈道元一家不是我殺的。我聽聞那件事時,也很驚訝。」

「就算不是你殺的,也因你而死。」

馬文才信守承諾,將征討雍州之事交給了他,便是默許了他來替好友復仇。

蕭寶夤在這裏看到崔廉,便也知道自己離死不遠了,他如今這樣苟延殘喘,不過是為了替褚向多爭取些時間、為他名正言順繼位打下基礎,他這樣一個高傲的人,這樣活着其實與死了也差不多,此時竟並無懼意。

只是心中畢竟有無法釋懷的地方,眼見着崔廉拔出了腰間的佩劍,還是忍不住問:

「蕭向他……現在如何?」

「你去問閻王吧。」

回答他的,是刺入蕭寶夤心口的劍刃。

「把他的頭顱,我要帶走。」

崔廉曾立誓要在酈道元一家前以蕭寶夤之首祭祀,如今不過一年,他便已經做到了。

在某種意義上,他更該感謝始作俑者的蕭綜。

長安城中改天換地,被留在安穩後方的徐之敬自然是毫髮無傷,聞訊后匆匆趕來,只看到了屍首分離的蕭寶夤。

作為親眼目睹過浮山堰悲劇,甚至還因為浮山堰瘟疫被除士的徐之敬,自然對蕭寶夤的生死並沒有什麼在意,但畢竟是他花了不少時日保住性命的人,就這麼被人砍掉了腦袋,還是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作為曾在浮山堰救過崔廉一家的馬文才同伴,徐之敬和崔廉交情尚可,也就不避諱什麼,皺眉問:

「你們這麼快就拿下了長安?那褚向和馬文才得了洛陽嗎?」

他一直待長安,蕭寶夤對外宣稱已死,他負責為蕭寶夤調養身體,也是半隱居的留在長安,對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不過馬文才倒是沒瞞他要拿雍州的事,比起長安,他更在意褚向和馬文才現在如何。

「主公現在應該率領白袍騎去了并州。」

崔廉大仇得報,眉目間也是一片爽朗,沒有對徐之敬瞞着什麼。「至於褚向帶領的齊軍,大概在去豫州的路上吧……」

馬文才並沒有跟任何人說潁水上游的安排,連崔廉也不知曉,但他和馬文才反覆推演過褚向的選擇,都一致認為在洛陽不可得后,他最大的可能是帶着蕭寶夤舊部回返豫州。

「豫州?」

徐之敬也懂了,眉頭一挑。

「洛陽已經有主了?」

「走之前,主公派了花將軍去滎陽借兵,爾朱榮一南下,花將軍就會駐守洛陽。褚向想趁虛而入,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崔廉口中也有着對褚向的惋惜。

且不提褚向對外宣稱的蕭寶夤遺子身份,就以他的才幹風度來看,若能拿下洛陽,未必沒有爭霸天下的實力。

只可惜他參與進這場中原角逐太晚,前有爾朱榮、蕭綜這樣心狠決斷的梟雄虎視眈眈,後有馬文才、陳慶之這樣的天才突然崛起,他又是倉促領軍,無論是聲望還是地盤都不夠穩固,根本不足以震懾魏國上下,得了洛陽也坐不穩。

徐之敬聽聞褚向進不了洛陽,八成要去豫州,心中很是為他擔心,但又轉念一想,他這好友從來就沒想過什麼爭霸天下,要不是蕭寶夤要死了把他卷到這場爭霸里來,怕是就連蕭寶夤自己都一輩子不會暴露褚向的真實身份,讓他在南梁平穩的過自己的日子。

現在早早將他從這場角逐中踢了出去,未必不是他的福氣。

如此一想,徐之敬也就想開了,準備回洛陽去找馬文才。

然而他還沒鬆口氣多久,就聽崔廉像是自言自語道:「就是這褚向運氣太差了,他想要豫州,主公也想要豫州,八成還是我們先到,他還是得領着一群齊軍跟喪家之犬似的到處找地盤。」

「什麼?」

徐之敬怎麼也沒想到是這個答案,愣住了。

「我們的計劃本就不是雍州,雍州有潼關所拒,固若金湯,雍州北面的并州又將被白袍軍所得,此時誰也拿不下雍州。雍州只是跳板。」

崔廉笑道;「得了雍州,便可避開關內的眼線,從河內直取河南,南下奪取豫州。」

徐之敬一凜,不敢置信地看着崔廉。

「這,這是黑山軍的意圖,還是馬文才的意圖?」

和雍州、司州不同,豫州與徐州疆土與梁國相連,一直是邊關重鎮,不但城池修的堅固高大,各路水路、陸路通路皆十分發達,而且民風尚武,是易守難攻之地,也被魏國幾朝的能臣名將治理的十分繁榮。

魏國動亂,元魏宗室不滿爾朱榮屠戮忠良,南方諸州刺史紛紛或南投或歸隱了,南方諸州的百姓也跑了不少,豫州和徐州空虛,但城池和要塞卻是絲毫沒有損壞的,良田桑林也有無數,即使是梁國也是枕戈待旦、大軍壓境,就是等著兩虎相爭時奪下徐、豫兩州,收服淮北。

這一點馬文才不可能不知道。

豫州和雍州相連,是從魏國到豫州最近的道路,所以蕭寶夤才會被魏國點將去雍州平亂。只是他北上剿匪不利,加上酈道元被殺,索性就在長安反了,有他鎮守雍州,便等於豫州也在囊中,魏國即使想要奪回豫州也得大費周折。

褚向是從洛陽南下回豫州的,就得輾轉多地,還得避開魏國的兵馬,自然不會比黑山軍奪取雍州快,所以崔廉才說褚向太可惜了。

馬文才對豫州勢在必得,大約是拿下潼關時就已經計劃好了一切,現在他明度雍州,暗取豫州,只要豫州一失,梁國就會知道馬文才的野心,便等於馬文才直接向天下宣佈了自己的「不臣」之心。

見徐之敬聽懂了,崔廉又笑了起來,笑得狡詐又從容,他對着徐之敬眨了眨眼,就如當年還在淮北之時。

「所以,要去取豫州的不是白袍軍,而是黑山軍啊。」

好歹還披着層其他勢力的皮。

竟絲毫不避諱馬文才的野心。

徐之敬心中百轉千回,錯綜複雜,最後猛地一下決心。

「我跟你們去!」

「哦?」

他算看出來了,褚向是鬥不過現在的馬文才的,只會被他牽着鼻子走,遲早要出大事。

所以徐之敬正了正色,很是認真地說:「褚向並不是能爭霸一方的人,他也未必希望復什麼國。你們率領黑山軍南下,待齊軍抵達豫州,城池已失、又人困馬乏,為了獲得補給,少不得要和你們有幾場惡戰……」

他一路跟着白袍軍打仗,也懂了不少軍事。

「我不願看到馬文才和褚向內耗、互相殘殺。褚向和我交情不錯,等到了豫州,我替你去說降,勸褚向投入馬文才麾下。蕭寶夤死了,雍州沒了,豫州又回不去,就算不為了他自己,哪怕為了那麼多齊軍,他也會考慮的。」

徐之敬表情毅然。

「就算褚向不願降,也沒有什麼損失,是不是?」

崔廉在徐之敬面前又是透露消息,又是惋惜可憐的,等的就是這一刻。

和馬文才分別時,他也考慮過徐之敬和褚向的交情,建議馬文才派徐之敬去招降褚向,卻被馬文才以「戰事危險」拒絕了,好似對齊軍很不在意的樣子。

可崔廉在長安埋伏許久,觀察過蕭寶夤很長時間,自是知道齊軍戰鬥力極強、且紀律嚴明,遠不是中原那些流寇可比,就連軍戶出身的黑山軍也未必能在豫州這種人家的主場獲得大勝。

他心裏記掛豫州戰事,可身為主公的馬文才又對此不上心,他作為謀臣,自然要為主分憂,想辦法把徐之敬騙到豫州去,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就算褚向不願降,也沒有什麼損失。

要是降了,既能少許多傷亡,又平添一股戰力,豈不是更美?

是以徐之敬自請隨軍,崔廉連考慮都沒假裝考慮一下,立刻就應允了,又派了黑山軍中的精銳保護徐之敬的安全。

在殺了蕭寶夤、拿下長安后,雍州上下全部換了旗幟。

這一次,城頭上不再飄着梁、或是魏的大旗,而是黑底白字的一方「馬」字大旗。

自此之後,「馬閥」正式登臨舞台,宣告成為爭奪天下的一方勢力。

***

另一邊,馬文才和陳慶之長驅直入,一路勢如破竹,不過三天的時間,便攻克了晉陽城的防線。

此時白袍軍的名望已經是如雷貫耳,正如馬文才所說那般,并州可用的兵馬已經全部被爾朱榮帶着南下,太原郡空虛的可怕,鎮守晉陽的爾朱天光之前便已經受到了柔然軍北歸的戰報,原以為爾朱榮最多不過班師回朝,誰能預想到應當鎮守中郎城的白袍軍出現在了晉陽城外?

再加上馬文才派人四處散步爾朱榮、元天穆和他麾下大將都已經戰敗、被擒往洛陽的消息,晉陽城中爾朱榮並他麾下將領的親屬家眷紛紛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家中頂門立柱的人物已經做了刀下亡魂。

在這種生死攸關的壓力下,馬文才又命人向晉陽城中射書,宣稱只要交出城中的少帝元子攸、並且開城投降,就對他們既往不咎,甚至可以護送他們去洛陽面見親人、戴罪立功。

晉陽城裏不僅僅有爾朱榮的人馬,也有羌、氐、高車、鮮卑、山胡等族的部落主和將領,而如慕容、賀拔這樣的大族也居住在此處,此次都有家中子弟隨同爾朱榮一起出戰。

白袍軍能攻打晉陽,說明爾朱榮已經大敗,他麾下的將領也都或被降或被俘,這些人都是這些家族的寶貴財富,怎麼可能輕易捨棄?

所以無論爾朱天光如何向力挽狂瀾、勸說他們這只是梁人狡詐的詭計,也沒有頂住晉陽城中人心浮動。

最後,慕容氏留守晉陽的族長慕容紹宗率領舊部殺了爾朱天光,抓住了元子攸、開城門出城投降。

并州晉陽一失,周邊冀州、幽州諸郡、府紛紛望風而降,生怕白袍軍繼續北上一路攻城略地,屠戮百姓。

好在馬文才和陳慶之本意就不是為了奪城,得了元子攸后,便遵照約定,領着晉陽各家派出的代表,率領大軍回返洛陽。

元子攸原本只是長樂王,從小便遵照鮮卑舊製作了元詡的伴讀,性格剛烈而有節義,為了替元詡報仇才為爾朱榮所用奪了洛陽,誰料爾朱榮打着他的旗號發動了河陰之變,使他成了引狼入室的宗室罪人,自是對整個爾朱家族都恨之入骨。

只可惜他性格雖剛烈,實力卻不如人,不得不淪為爾朱榮的傀儡,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一會兒挾持至洛陽,一會兒挾持至晉陽,連捨身守城保家衛國這樣的事情都做不到。

聽聞已經得了洛陽的「魏主」派了白袍軍來接他回去,他還以為是同為宗室的元冠受,不但一點都不害怕會被忌憚,反倒拍手稱快,對他的人馬大敗、生擒爾朱榮十分高興,絲毫沒有眷念帝位之意。

陳慶之見元子攸並無野心、也沒有多深的城府,只是一個性格倔強的年輕人,也鬆了口氣。

他是武將,卻不是出色的政治家,要真遇見一個誓死也不願禪讓的主兒,他也不願用什麼卑鄙的手法折辱一個曾為一國之君的人。

後來的事情倒挺順利,元子攸和白袍軍做了交易,以拓跋一族列祖列宗的英靈起誓,只要他到了洛陽,親眼看到爾朱榮被族誅,便會給他們寫一封禪讓文書,將帝位禪讓給洛陽之主。

他們征戰在外,消息不夠靈通,但陳慶之卻十分相信以蕭綜的手段和能力,現在應當領着齊軍擒獲爾朱榮一黨、拿下洛陽了。

爾朱榮當年殺戮太過,又多次騷擾洛陽百姓、搜刮財物,幾乎洛陽上下無論是高門大族還是平民百姓,人人都和他有仇,只要等他們壓着爾朱榮的家人入了洛陽,當眾將爾朱榮一族斬首示眾,自然能安撫魏國枉死之人的家眷,替天行道。

佔據大義和人情,蕭綜的繼位就會更加順利。

所以他們一拿下晉陽,幾乎沒有耽擱,立刻押解晉陽罪臣往洛陽回返,一路還提前送信前往洛陽,讓他們派人來接應。

可惜信還沒有進入洛陽,倒先傳來了一個噩耗。

「你說什麼?」

得到消息的陳慶之目眥盡裂、渾身顫抖。

那來稟報消息的使者也被陳慶之難得的失態嚇得瑟縮了下,才又結結巴巴地又說了一遍。

「齊,齊國那個『太子』,領兵途徑嵩山腳下,遭遇了山洪……」

「三,三萬人馬全軍覆沒,無人生還!」

作者有話要說:去看海王了,今天沒有二更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人人都愛馬文才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人人都愛馬文才
上一章下一章

518 全軍覆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