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二十一章

65|第二十一章

第七十六章

他尋尋覓覓,在城郊一個鎮子的中學里找到了那個男人。他和他新婚的老婆住在學校分的房子裏面,稱不上多好,但肯定也不差了。

見到簡方知,他先是有一瞬間的怔忪,然後,整個人就挺直了身子,簡方知感覺,他好像在一瞬間變成了一隻炸毛的刺蝟,豎起全身尖刺來沖向他。

簡方知知道他認出自己了,雖然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他跟他媽媽長得還是很像的,差不多的五官放到不同性別的人身上,就有了奇異的變化。他身上還是能夠看出這個男人的影子,雖然兩人只見過一面,但一看便可知曉,他們身上的血緣關係。

簡方知自從見到那個人開始就知道他今天借錢可能是借不到了。也是,借錢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人家跟他說穿了也不過就是個陌生人,誰會借陌生人錢?

但是來都來了,他不想就這樣把這個機會放過,況且,他走到這裏不容易,半路放棄不是他的風格,下次再要鼓起勇氣,不知道什麼時候了。他輕咳了一聲,沒有介紹自己,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想跟你借錢。」

簡方知說完就發現自己這句話的語氣不像借錢像討債,輕咳了一聲,解釋道,「我媽死了,我想讀書,你要是願意借我錢,我將來連——」

話沒說完,簡方知頭上一陣鈍痛,數九寒天當中,那個男人提着一盆水朝他頭上兜頭澆下,末了還把盆子狠狠地砸在了他頭上。

簡方知被砸得暈頭轉向,好一會兒才被頭上傳來的陣痛給拉回了思緒,他還沒有來得及解釋,那個男人就已經拿着那個不鏽鋼的臉盆繼續朝他打過來,「你以為你是誰?張口閉口就借錢,沒錢讀書了管我什麼事?天下這麼多人沒錢念書,難道我個個都要借嗎?」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被那個男人打到了牆角,臉盆很重,即使是冬天打在身上也很痛。簡方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的,可能是因為那盆水把他的心一起澆涼了,連他的思維一起凍了起來,讓他連還手都忘了。他抱着頭蹲到牆角,生怕那個臉盆一不小心打到自己頭上,真要打到頭上,那他就只有等死了。

他腦中「嗡嗡嗡」地響,聽着那個男人聲色內荏地罵他,心裏居然還能騰出精神來自我解嘲,他知道,別看這個男人叫得凶,但其實他心裏很害怕。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叫破了他都已經遺忘了的事情,把他好不容易掙來的生活給毀得一乾二淨。這裏到處都是他的同事,只要簡方知一嗓子,明天流言蜚語就能傳遍整個單位,他和他的家人,都不用在這裏生活了。你看,正是因為心虛,他連打人罵人都是努力壓低了聲音,生怕驚動了屋裏的妻兒。

簡方知再次覺得,他過來是個錯誤。非但沒有借到一分錢,還白挨了一頓打。冬天的風冷得刺骨,棉襖浸了水,裹在他身上黏糊糊的。他心裏陡然升起一絲戾氣來,因為自己也因為這個男人,正要站起來打回去,屋內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問那個男人,「你在幹嘛?」那個女人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下,但很快就像是被燒到了一樣,迅速地彈開了。她偏過頭,對那個男人說道,「孩子在哭了,你也不去看看。」

簡方知發現,他媽被人拋棄,走到後來那條路不是沒有原因。他媽沒腦子,除了一張臉什麼都沒有。但是看人怎麼能只看臉呢?臉是最不重要的東西了,缺了腦子,臉再好看也沒用。那個女人,雖然長得一般,但是真的聰明啊。看,她連勸架都是這樣隱晦而曲折,沒有傷害到任何人的面子。

那個男人應了一聲,沖簡方知惡狠狠地說道,「趕快滾,別讓我再看到你。」說完就拿着臉盆回去了。

身上又冷又疼,簡方知在牆角蹲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站起來。還好,他受的都是皮肉傷,沒傷到要害。門後面的防盜窗里,有一道視線若有若無,充滿了猶豫。簡方知側頭一看,那道目光就收了回去,一個辮子飛快地隱在了門後面。

是那個女人。

也不知道在看什麼。簡方知暗罵了一聲,他知道那個女人站在那裏有一會兒了,剛才那個男人罵他的話應該聽去了不少,之所以沒出來制止,多半是被嚇傻了。也是,他那張臉,雖然單看不像,但是放到一起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這趟過來,也不算白挨了打吧,起碼他可以讓這兩個人心裏都不好受,簡方知站起身來慢慢活動着腿,幸災樂禍地想。

冷水已經浸透棉衣,他身上濕了一大片。簡方知知道現在的他,連一個感冒都生不起,脫下襖子,也沒坐車,直接在寒風中跑着,用這種辦法把身上的寒氣排出去。

他靜靜說完這些,才發現易西辭已經伏在他胸前許久沒動過了。胸前傳來溫熱的濕潤感,簡方知啞然失笑,把她拎起來,讓她的臉正對着自己,「哭什麼?沒出息。」

易西辭仰頭看着他,被眼淚浸潤過的雙眼濕漉漉的,居然有那麼點兒柔軟在裏面。「簡方知,我以後對你好。」說得非常鄭重,像是一句承諾一樣。

他心中一酸,好像被她這樣簡單地一句話就擊中了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他吃了那麼多的苦挨了那麼多的打罵,好像就只為了得到易西辭這樣一句話。簡方知覺得自己可能是被易西辭傳染了,現在也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他揉了揉鼻子,把那種酸澀揉回去,有些不自然地偏過頭,「好啊,回去先把飯學會了。」

本來是一句玩笑話,誰知道易西辭卻相當認真地點了點頭,「嗯,我回去就跟賀嬸討教。」她說得認真,簡方知卻有些不習慣,轉過頭來看着她,原本想像往常一樣說兩句話打擊她的,但是看到那張認真的臉,卻什麼都講不出來了。

簡方知語塞片刻,才像是無奈般地嘆了一聲,「好啦,這樣的事情還是我來做吧,你......」他原本想說「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就好」,但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你還算了吧。」

易西辭拍了他一下,抱住他,「後來呢?」

「後來?還有什麼後來?」簡方知把被子蓋在她身上,不太懂。

「後來你感冒了嗎?」

原來是問這個。她的問候過了那麼多年,穿過時光,依然能夠給當初的那個小小少年帶去可以讓他用好多年的溫暖。簡方知偏頭,親了她一下,「嗯。後來還是感冒了。可能是因為濕衣服穿久了吧。」

見易西辭又要問,簡方知說道,「還是賀嬸一碗薑湯解救了我,喝下去出身汗,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他說得容易,其實那段時間很艱難。簡方知回去之後感冒了,又咳嗽又發燒。一般來講,身體強健的人一旦生病,那都很麻煩,簡方知就是這種。加上那段時間他心裏藏着事情,心思重,好得更慢了。還是賀嬸見他咳得太難受,找了個土方,熬了琵琶葉給他喝,那才好了的。

當然,也跟他放下心裏的重擔有關。

那個時候他躺在床上,看着滿屋子的狼藉,簡了了什麼都不懂,他卻還在痴心妄想着要上學要念書,覺得自己簡直可笑。現在的自己,就跟那想吃天鵝肉的癩□□有什麼區別?太不懂事、心太大了。簡方知覺得,那場病就是老天爺要告訴他別成天想東想西的,整那些有的沒的,不該他的東西就別去動那個心思,看吧,現在連身體都搭上去了。

雖然簡方知這個人一向是不敬鬼神的,但那個時候,許是給自己心理安慰,他居然破天荒地覺得那場病是老天給他的暗示。屋漏偏遭連夜雨,原本就沒錢,還弄出一場病來,簡方知乾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沒去上學了。

易西辭在床上抱住他的脖子,親了親他的眼睛,「方知,將來有我,有孩子,還有了了對你好。」你再也不用吃那種苦了。

簡方知在她上方輕輕微笑出來,是啊,將來有她有孩子還有了了,他們一家人,誰都不用吃那種苦了。

那麼多的苦難,好像只是為了遇見彼此。

那麼多的苦難,能用感情填滿,不知道有多難得。

易西辭早上醒來的時候,簡方知又不在了。他在這邊還要一段時間,易西辭第二天就要上班,雖然不想走,但也不得不走。她訂了機票,中午吃過午飯,就回去了。

簡方知周五才回來,易西辭剛剛下班,他那邊的邀約電話就打過來了。雖然風塵僕僕,微帶倦容,然而簡方知一雙眼睛卻分外明亮。用徐思彤的話來講,簡方知這叫充滿了電。充電寶就是千里而來、專程支援的易西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句馬屁好像哪裏怪怪的,有那麼一絲絲......不可言說的色彩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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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西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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