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程·貳

第58章 回程·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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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岸的全是空皮筏,除了船夫,沒有人會冒著這風險去找死。

陳鉻一行四人上了支小船,或許是因為它在滿河的羊皮筏中格外顯眼。老船夫能夠在危險逼近時堅持擺渡,實在是萬里挑一的鎮定,卻還是被這四個怪模怪樣的人給弄糊塗了,逆著人群渡河向西,這完全是不要命的做法。

陳鉻解釋一通,說得那老船夫一頭霧水,無論如何也聽不明白。當然,陳鉻也不明白他,為什麼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仍留在黃河上撐船。

老船夫只是笑笑,說:「世代擺渡,撐完這最後一篙。」

說罷一聲吆喝,唱了句黃河兩岸迴響數千年的豪放山歌。

周遭陸陸續續有了回應,歌聲此起彼伏,竟還有些壯懷激烈,帶著一股決絕的樂觀。

老船夫回首,大笑:「吾兒十三,亦可撐船。」

陳鉻順他的目光望去,波濤翻覆中,竟然還有一支小船,駕船的是一名高高瘦瘦的少年,皮膚黝黑,像個豆芽菜。

少年的眼神如水清涼,看不出絲毫情緒。

「哐」一聲,船頭撞上礁石,竹篙被老船夫從水中緩緩抽出,到岸。

流民們蓬頭垢面,推推搡搡,一股腦沖了過來。

老船夫笑說不急不急,一定送完最後一人。

流民們爭先恐後掏腰包,拿出肉乾、刀幣、首飾甚至是大塊足量的金銀,瞬間將老船夫的腰包塞得鼓囊囊的。老船夫雙手粗糙開裂,將一枚刀幣拿在手中掂量,向陳鉻搖搖手。

陳鉻見狀,還以為對方是在向他告別,便也學著船夫的模樣,遙遙朝他揮手。

北辰哈哈大笑,罵:「這貪財不要命的蠢貨!自己蠢也就算了,帶著兒子一起賣命。」

李星闌沉默不語,眯起眼睛觀察四周。

陳鉻腦袋還沒轉過彎來,老船夫不是為了救人么?當然,自己很佩服他,也是很願意給錢的,當即自掏腰包給那船夫塞了不少錢幣。

晚霞絢爛,橙紅與金百的霞光如潮水般,自天際向東蔓延,整個天空都泛著瑰麗的藍紫色,如夢似幻。

傍晚將要落幕,黑夜即將到來,最後一波逃難的流民陸續渡過了黃河,星星點點的羊皮筏子飄蕩在岸邊。老船夫的兒子手裡提著根竹竿,佝僂著背脊跑來找他。

那孩子啞著嗓子,似乎正在變聲,語氣十分生硬:「爹,再不走秦國的惡鬼就要過來了。」

老船夫拍拍他的肩膀,笑:「富貴險中求,你這窩窩囊囊的脾氣,跟你那討死的老娘像了個十成十。」

那孩子似乎心中窩火,卻不敢發出:「爹,咱們必須走了!錢什麼時候賺不了?」

陳鉻正準備走,卻聽見一聲響亮的耳光聲,回頭,老船夫的兒子捂著臉,被打得摔在地上。黑黑瘦瘦的樣子,像極了蒲隆地戰火餘燼中的饑民。

老船夫啐了口唾沫在手上,又扇了他一巴掌,罵罵咧咧:「個賠錢貨,跟你老子學著點,起來!」

天色陰沉,彷彿巨大禿鷲翅膀下的陰霾,那孩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好似已成禿鷲的盤中餐。

老船夫狠狠踢了他一腳,他卻仍舊不動彈。

李星闌搖頭:「陳鉻,走了,虎毒不食子,能活著就好。」

陳鉻一步三回頭,撞到北辰後背,覺得腦門心上黏糊糊的,伸手一摸才發現是一團污血。再往前看,北辰的衣服濕了一片,但它本就是暗紅色的,因此一直沒注意到。

北辰的傷還沒好,這怪誰?只能怪自己。

大地顫動,像是地震來臨前的警報,天色陰暗,暴風雨也在等待人們最困難的時刻進行突襲。

河岸邊,老船夫還在挑肥揀瘦,他的兒子坐在地上,捂著臉恨恨的望著他,一動不動。

李星闌拍拍陳鉻,讓他回魂:「喪屍太多,我們到樹上避開。」

兩千多年前,黃河無比清澈,兩岸樹木蔥鬱。

此處河邊就有一片檀樹林,高近二十米的檀樹比比皆是。眾人選了兩顆較為茂密的,三兩下爬到頂端。

「啊啊啊啊啊啊——!」

驚叫聲此起彼伏,穿林而過,直衝雲霄,黑色的烏鴉彷彿被震起的墨點子。

喪屍大軍排列著整齊的隊伍,極速前進,像是一支坦克方陣,從倉皇奔逃的百姓們身上碾壓過去,留下一地殘肢斷骨。

它們的喉嚨里污血凝固,肌肉機械地顫抖,聲帶摩擦,發出極為詭異恐怖的「咯咯」聲。那聲音匯聚在一起,雖然雜亂無章,卻由於規模太大,幾乎震得大地晃動,樹木如花草般搖曳。

樹葉像是暴雨一樣簌簌掉落,噼里啪啦一陣亂響聲。

然而冬日將近,樹葉俱都失去了水分,異常乾癟,千萬片枯葉紛紛掉落,就像是極薄的刀片刮過,甚至在陳鉻蒼白的臉頰上劃出一絲血線。

喪屍軍團中有數點突兀的紫色,她們身量不高,腰身勁瘦,紫袍貼合身形,胸、腰、脖頸、手腕各處束有精緻銀甲,全都戴著綴有白紗的竹笠。

銀甲雪白透亮,點點光芒像是粼粼波光,白紗纖塵不染,透著股詭異的聖潔。透過白紗,陳鉻能夠看到她們臉上戴著金晃晃的黃銅面具,雙眼凸出,陰森嚇人。

她們右手握著左手手背,將左手手指從面具下方伸入,用力吹響了一聲聲尖銳的口哨。

那是戰鬥的號角!

數十隻金雁瞬間從陰影中迸射而出,如同突然炸裂的金色煙火,直奔逃難的百姓。

隊伍的後方,全副武裝的玄甲秦兵昂然屹立,面無表情。他們每人都推著一輛大木車,車內惡臭熏天,是手腳健全的屍身。

隊伍的最末,還站著一名紫衣人。這人十分奇怪,也沒有什麼動作,歪歪斜斜站著,一手將面具輕輕提起,另一隻手則一會兒伸出腰側的皮囊,一會兒伸至面前。

喪屍們紛紛停在原地,任由金雁在前方馳騁,面目猙獰地聞著血腥氣味,整齊劃一抱著面前的屍體啃咬起來,嘴裡發出「咯咯」巨響。

陳鉻悲憤交加,幾欲起身相抗。

李星闌伸手按住他,道:「我不是一定要攔住你,但你要想清楚。不算將要轉化的,近一千隻喪屍,兩百名秦兵,五十隻金雁,我們即使戰死,能救人嗎?」

陳鉻忍著痛哭的欲`望,最終沒有衝出去,帶著鼻音,問:「射死姜氏嗎?」

李星闌考慮了片刻,道:「喪屍太多了,我說句實話,有她們在,喪屍還能控制住。如果她們不在了,會怎麼樣?」

陳鉻將腦袋對著樹榦猛砸,撞得自己頭破血流。

李星闌伸手去攔,陳鉻發現時勉強停下,卻仍弄得他的手背血肉模糊,頓時更加心痛。卻又不敢哭出來,因為他不想再當小孩。

渡河的百姓只剩下最後一波,很快便被金雁淹沒了。

紫衣人帶著喪屍過河,卻知道它們不能游水,只得改道沿河行進。

走在隊伍最末的那名紫衣人速度最慢,低著頭寫寫畫畫,做好后吹了個口哨,將一卷捲成小筒的羊皮卷捆在已經恢復正常模樣的金雁腳上。

金雁在空中盤桓,紫衣人走遠,吹了個口哨,它便打了個漩兒,展翅西飛。

下一刻。

「咻」地一聲,金雁被一支小箭射穿腿部肌肉,瞬間失去平衡向下墜落。然而那小箭的尾部系了一根極細的鐵絲,金雁便被順勢拉至樹葉間。

陳鉻捏住金雁的翅膀,小心翼翼將它提至面前,驚訝:「這隻怎麼這麼脆?它有思想,會說話么?」

北辰:「都是金雁,妖力不同,自然地位不等。這隻與畜生無異,前幾日那兩隻歲數不小,血脈純正。」

陳鉻怕餘人受到感染,不讓他們靠近,一手捏住羊皮小卷,展開。

陳鉻:「???」

李星闌:「?」

北辰從鼻腔發出兩聲「哼哼」,得意洋洋:「拿來,我妖族文字。呵,人類。」

北辰展卷:「?」

他竟然忘了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文化。

狐狸探頭探腦,讀了出來:「一日,千二百。屍兵體沉,不可涉水,改道。其餘特性,與先時所驗無異。」

李星闌:「謝謝,是一封軍報。字很細,像是蘸水鋼筆,這是稀有顏料,她們倒是先進。」

陳鉻捏捏狐狸的臉,讓他把「不」字和「改道」擦掉。

然而狐狸又沒有鋼筆,學著陳鉻慣有的表情,苦著臉望向他:「咪?」

李星闌笑了笑,接過羊皮小卷,在手掌里一搓,握拳,再在陳鉻面前攤開,像個英俊神秘的魔術師。

陳鉻驚呼:「沒了!你、你不會又……」

李星闌搖頭,將羊皮小卷卷號,綁在金雁腿上,道:「全扔了,或許是上次吃多了。」

陳鉻有些擔憂:「靈魂的力量,什麼時候用什麼時候收,你能控制住?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你怎麼不告訴我?」

李星闌嘴唇動了動,又聽了會兒,才說:「先前我必須在蒼崖草的刺激下,讓靈魂從肉`體中分離開來,化成可受操控的粒子,藥草相當於一個開關。但那天吃得太多,似乎整個靈魂完全脫離肉身,變成一道洪流,將你從黑暗中拖出來后,它們受到天地自然的召喚,很玄妙,彷彿要回歸到什麼地方去。」

陳鉻:「那裡,靈山魂海,你能看見?」

李星闌抬頭,順著陳鉻的指向,看見一團絢爛迷人的星雲,彷彿花朵綻放於天幕:「一團星雲,是你常說的靈山魂海?」

陳鉻點頭:「對,李弘說人死後,魂魄會回歸到靈山魂海里,生生不息。」

李星闌皺眉:「或許吧,誰也沒辦法證明的事。幸而在黑暗中,我感到有一股力量,它將我已經開始飄散的靈魂粒子重新凝結在一起,甚至比從前更加穩固。現在,我可以自由掌控自己的魂魄,甚至於周遭空氣中遊離的粒子,讓它們為我所用。這是一種自然的存在,不需要擔心。」

陳鉻目瞪狗呆:「就像用耳朵分辨聽歌時使用的電流是水電還是火電,玄學,這太玄學了,我沒法理解。那是什麼力量?」

李星闌使出摸頭順毛*,道:「我還不知道,但應該是友善的。」

陳鉻瞬間高興得忘乎所以,不再追問,隨手將金雁放了出去。

眾人落在地上,泥地坑坑窪窪,是被喪屍碾壓過後的痕迹。

屍體都被秦兵撿走了,僅餘下一些掛著殘肉的斷骨。

這座森林像是一個巨大的化屍爐,吞噬萬物,餘下無法消化的碎片,人類的碎片。

河岸上只剩一支破船,破船上灑滿了各式各樣的銅幣、鐵幣,金光燦燦,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只可惜……

陳鉻想到那名被扇了個耳光后,跌坐在地的少年,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破了小船。

硬實的木板「嘩啦啦」碎裂飛濺,「哐當哐當」紛紛落地,現出了一名高高瘦瘦、皮膚黝黑的少年,眼睛彷彿冰涼的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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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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