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地宮·伍

第24章 地宮·伍

北辰的手掌大且粗糙,長了老繭。陳鉻臉上發燙,真是莫名其妙,忽而感到一陣失重,竟然被北辰抱起來扛在肩頭,聽見他說:「你要在這洞里給誰陪葬?休息夠了就出去。」

隨即掙扎著被帶進水裡,一起向著出水口潛了下去,蒙、鍾二人自發地緊隨其後。

陳鉻入水猝不及防,一口氣剛吐出去,沒想到水下通道非常長,雖然被北辰扛著不費力氣,但憋了那麼久還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幾乎又要昏迷過去。

北辰發現他有些撐不住了,雖然深知陳鉻那神奇的體質,卻依然略作停頓,將他換了個姿勢,抱在身前。一面迅猛地蹬腿前行,一面用一隻手攥住他的頭髮,提起陳鉻的腦袋,嘴對嘴吻了上去。

陳鉻被他這動作嚇了一大跳,驚恐地吐出一串水泡,下唇完全被北辰的嘴唇包裹住,感覺到他鋒利的尖牙磕著自己的嘴唇,一股氧氣被度了過來,令他瞬間恢復了生命力。

北辰的動作粗野,竟然還把舌頭伸了出來,即使收起了舌頭上的倒刺,那觸感卻仍然十分粗糲,在陳鉻嘴裡一陣亂攪,刮過他的牙齦、舌根,令他感到渾身戰慄。

「呼——!」

兩人的腦袋冒出水面,終於穿過了水下隧洞,進入一處黑暗的溶洞。

遠處似有微光,水聲嘩嘩,是一條巨大的瀑布。

陳鉻一把推開北辰,扒拉著水邊的石頭向岸上亂爬,稀里糊塗:「我謝謝你!你幹什麼啊!你、你……你!」你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幸虧洞穴昏暗,要不然所有人都能看見他一張白臉像火燒般緋紅。

北辰嗤笑這爬了上來,好整以暇,問:「我幹什麼?」

陳鉻大喊:「行了別說了!你、你……你文明點!」

北辰步步逼近,故意戲弄他:「你不是問題很多麼,何不自己來了解一番?」

陳鉻看出來他在和自己開玩笑,但看他那高大強壯的模樣,心裡還是發毛,忍不住向後退去。一面說:「我看你還是瘋著的時候呆萌可愛,你……你別過來!別發人來瘋,啊!」

北辰笑道:「孩子似的,仔細別退到水坑裡。」

他話音未落,陳鉻向後倒著退步,忽然踩到什麼東西,仰面朝上跌了一跤,撞進一個冰冷堅實的懷抱。他動也不敢動,梗著脖子,僵硬地轉動腦袋,生怕看見什麼恐怖的情狀。

然而一回頭,卻是再熟悉不過的白色防化服,陳鉻的一顆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囁嚅著問:「大……大哥?」

由於那人倒在一叢茂盛的藤蔓中,洞中又昏暗,完全看不清面貌。

陳鉻顫抖著手,將那些藤蔓扒開。剛才跌倒時,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體冰冷濕滑,毫無生氣,顯然是已經困在這裡很久,或許已經瀕臨死亡的人。要不是看見這身衣服,他一定會認為那就是一具屍體。

但現在,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相信。

那一刻,他幾乎忘記了所有的大道理。看不見摸不著的全世界和全人類,遠比不過一手把他帶大的大哥。

藤蔓植物填滿了洞穴的角落,濕滑的石板除此而外寸草不生,陳鉻胡亂地撥弄,將那些本就雜亂的藤蔓弄得糾結纏繞,越發地難以扒開。

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聲,陳鉻一聽見,滾燙的眼淚立馬就落了下來,停住手上的動作,嘴唇顫動,不敢面對。

一個男人乾澀的聲音:「陳……鉻……」

不是大哥!陳鉻的眼淚洶湧地滾落,卻又不得不逼迫自己迅速收起失落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將這人救起。

陳鉻試探性地問:「你是……李星闌?你撐住。」

說罷,跌跌撞撞地,將李星闌拖了出來。

蒙、鍾二人到洞口觀察一番,發現天色已晚,且瀑布確實在數千丈高的懸崖之上,上下都忘不見頭。只得回到洞內準備生起篝火過夜,待天明后再做打算。

鍾季準備就地用那簇角落裡的藤蔓植物生火,卻立即被北辰阻止,只得從洞口外的崖壁上攀折濕漉漉的樹枝來燒,弄得整個洞穴中煙熏火燎。

北辰警告眾人遠離這種植物:「不想死就別碰這東西,嫌命長?」

李星闌卻在他說話的時候,順手在藤蔓里揪出一片葉子,嚼碎了吞入腹中,氣息奄奄,道:「曼陀……羅,整株都有……劇毒。」

陳鉻一臉擔憂地望向他,然而在昏暗的洞穴中,幾乎面對面都看不清對方的臉。

李星闌搖搖頭:「陳……鉻,別碰。曼陀羅,有毒,可以當麻醉藥,我的身體狀況太……有些糟糕,吃一點,止疼用。」

說著,他整個人劇烈地抽搐起來,僅以意志力壓制著痛苦,渾身緊繃。

陳鉻手無足措,只覺得十分佩服他,只能讓他枕著自己的大腿休息,像大哥哄自己般用手輕撫他的額頭,喃喃低語:「別擔心,都會好起來的。」

說著說著,不知道李星闌如何,反正是把自己哄得有點安心起來。

李星闌閉著眼睛,久久沒有回應。要不是仍有些微弱的呼吸,陳鉻簡直感覺他就要這樣一睡不起了。

藍色的光點布滿黑暗的洞穴,與陳鉻一路上無數次見過的情景別無二致。但這一次,他總覺得那些光點十分歡欣雀躍。

這就是李星闌的生魂?

他果然已經這麼虛弱了,要怎麼辦才好呢。帶著這樣的麻煩上路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要讓陳鉻把他丟在這裡自生自滅,那還不如讓他殺了自己。

北辰又走到水邊摸魚去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對捉魚和烤魚尤其感興趣。地下暗河的水流很大,魚的種類繁多,但由於長期不受光照,幾乎都變成了半透明的樣子,北辰一雙鳳眼金光流轉,另這個本就昏暗可怖的半封閉空間看上去更顯詭異。

他一出手就捉到一條大魚,「啪」地一下扔到陳鉻面前,立即埋頭進入下一輪的捕捉行動中。

鮮活的魚兒因缺氧而在岸上不斷摔打自己,北辰一對尖耳朵抖動著,漫不經心道:「不是還要趕路去咸陽么,帶著他如何行動?也是個半死的人了,不如收起你那份無用的憐憫之心,助他早入輪迴。」

陳鉻哼了一聲:「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我並沒有可憐他,這是人道主義精神。如果這個世界上大家都只顧自己,各自為戰,人類早就滅亡了。你們狼不也是群居動物么?團結協作,才能在森林裡生存下去。」

北辰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道:「人,都是一樣的愛講大道理,一旦牽扯到自身便原形畢露。我都要餓死了,你何不來救救我,捨身讓我吃了?」

陳鉻腦袋拐不過彎來,說:「可是你還沒餓到那份上。」

北辰:「……」

陳鉻一拍腦袋,這才反應過來:「不是,我是說,你要吃我,那是不是要殺了我?但凡不傻,誰會好端端讓你吃掉。」

北辰嘲道:「那你便是見死不救,自相矛盾。」

陳鉻笑道:「你餓了要死,我被吃了也要死,都是要死的人,誰比誰高貴?對於生物而言,生存是第一位的,真要到了那時候,當然是看誰能打得過誰,我又不是聖母。」

北辰被他說得暈暈乎乎,立即就不想理他了。

誰料陳鉻左思右想,忽然提出一個問題:「不過現在不一樣了,還真不知道如果你把我的肉吃了,我會怎麼樣,要不我們試試?」

北辰覺得自己和他討論那麼多,完全沒有必要,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牲口?脫口便罵:「你有病!」

陳鉻嘆了口氣:「一說這些就頭疼,其實我就是想救李星闌而已,跟別的什麼都沒關係。」

蒙毅見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似乎有些擔心他們打起來殃及池魚,便打著哈哈:「哎呀!這問題其實很簡單,在我們秦國,見死不救是大罪,故而陳鉻做所理所當然。呃……北辰兄,也是對的,畢竟你們都不是秦國人嘛哈哈哈。」

各打五十大板,誰也不得罪。

鍾季卻似乎十分贊同陳鉻的觀點:「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弱,富必侮貧,貴必傲賤,詐必欺愚。怨恨四起,自取滅亡。」

繼而被蒙毅擠眉弄眼地暗示明示了一番,這才閉口不言。

倒是北辰和陳鉻兩個,似乎都沒有什麼深沉的心思,過不一會兒又挨到了一起去。

一個剔魚刺一個吃魚肉,其樂融融。

火光終於亮了起來,洞穴內的煙塵漸漸飄散。雖然光線不強,但陳鉻現在已經是目力驚人,仔細地打量著沉睡中的李星闌,發現他確實遭受了不少折磨。

李星闌的左臉皮焦肉綻,應該是在飛船爆炸時被火燒傷,尤其是左眼周圍的肌肉傷情嚴重,又大又圓的眼珠整個裸露在外,只因為吃了曼陀羅麻神經中毒的緣故,他的瞳孔劇烈地擴散開來,睜著眼暈了過去。

或許是不小心掉到湍急的河流中被沖了下來,他身體上有多處刺穿傷,傷口草草處理過,但是條件有限,似乎全都是用火燒的方式止血,傷口不是燒得焦黑,就是已經潰爛流膿。

大概是這十幾天都被困在這個瀑布下的洞穴里,李星闌雖然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可是洞穴里能吃的好像只有那一叢有毒的曼陀羅草,他整個人都沒了生氣。

陳鉻看著看著,竟然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低聲自責:「都是因為我,你們才會遇到這種事,對不起。」

滾燙的淚珠掉到李星闌的面頰上,刺激得他右眼皮微顫。

李星闌費力地睜開了眼,左眼的瞳孔聚焦緩慢,模模糊糊,看見到陳鉻正在痛哭流涕。

他的嗓子也受了傷,聲音十分嘶啞:「對不起,嚇著……你了?」

陳鉻使勁地擦著眼淚,張大眼睛看著這個模樣可怖的男人,內心對他十分佩服,如果自己成了這個樣子,怕也是不想活了。

他抽泣著說:「沒有,這都是我的錯,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治好你。我保證!」

李星闌似乎想笑,扯起臉上的傷疤,過於疼痛,反而表情猙獰起來:「我知道,你……無妄之災。我是職責所在,不是……你的錯。堅強點,做個男子漢,像……你大哥。」

陳鉻這才發現,他左邊臉頰許多地方已經破了洞,連牙齒也露了出來。

看著這麼恐怖的臉和猥瑣的形象,陳鉻心裡忽然生出了一個殘忍的念頭,覺得這人非常麻煩、想要一走了之。反正把他丟在這裡誰也不知道,等找到了大哥就騙騙他,騙不了就告訴他,反正人都是了,大哥又能拿他怎麼樣?

但那僅僅是一瞬間,李星闌醒了過來,開口說話。

他既然還活著,自己就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受苦,他必須學會承擔責任,李星闌說得很對,他必須學會做一個男子漢,像大哥一樣。

陳鉻想著想著,竟然脫口而出:「你放心吧,我不會丟下你的。」

說完暗道糟糕,別人還沒問,自己就交代了,真是尷尬。

「那真是……謝謝你。」李星闌閉上右眼,但左眼卻還詭異地張著,只是這天終於遇見活人,多說了幾句話,嗓子似乎好了一些,「我是姜少將帶出來的兵,沒那麼容易死。別擔心,我們會找到他的。」

說完,左眼的瞳孔也擴散開來,似乎是睡著了。

「嗯。」這個人真聰明,陳鉻有一種被戳破內心想法的感覺,他似乎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陳鉻盯著他看了一陣,忽然想起來,在飛船上的時候,一名穿白色防化服的人緊挨自己站著,應該就是李星闌了。當時他戴了頭盔么?自己萬念俱灰,似乎並沒有注意過,現在也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了。

那時候陳鉻注意到李星闌,是因為他覺得這人非常奇怪,他明明警惕地抓著自己的手臂,嘴裡卻哼著一支不怎麼成調的歌曲。他心不在焉地四處打量,彷彿知道那個……對,有個紅頭髮的外國人,李星闌好像知道他會出手襲擊自己一樣,幾乎在那個紅髮男人出手的一瞬間便做出了回擊。

紅髮的間諜被李星闌殺了,卻還有別的。

飛船上到底有幾個人?絕對不止一個間諜,這些想必李星闌都是知道的。

現在,他沒辦法不相信李星闌,因為這個人已經半死不活,是最不可能帶走黑石的。而且,他還是姜雲朗帶出來的兵,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是間諜。

之前覺得最奇怪的一個人,現在反而成了最可信的,事實倒是真的比小說更戲劇性。

然而,可信是可信,陳鉻打心底里還是有點怵他。

恐怖的外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陳鉻莫名地覺得他給自己的感覺非常奇怪。

算了,反正現在的他對自己也沒什麼威脅,陳鉻想著想著,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黑暗中,李星闌左眼的瞳孔逐漸收縮聚焦,定定地看向陳鉻,直至天色將明。

他整個夜晚沒有一個動作,只發出一聲嘆息,幾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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