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抵達·貳

第100章 抵達·貳

汴陽東遷的隊伍,出發時僅三千餘人,路上不斷接納河洛一帶逃生的難民。

無論是戰場上倖存的新鄭軍民,或是迷失方向的趙國武士,楚國邊境的蠻荒饑民,還是齊國戰場邊緣氣息奄奄的卑賤奴隸。韓原始終來者不拒,隊伍到達泰安時,已經壯大至近六千人。

臨海地區冬季氣候和暖,成片的棗樹雖已落葉滿地,枝頭卻仍帶著點點綠意,彷彿荒原上的希望之光。

初踏入齊國國境,映入眼帘的,儘是寬闊平坦的馳道,分割規整的無垠田野,彷彿有濕暖的海風正在溫柔吹拂。相較於三晉那個彈丸之地,尤其是剛好堵在函谷關外的汴陽城,齊國撲面而來的安閑氣息,實在令人心曠神怡。

戍邊的齊國士兵捧著一壺酒,趴在高台上懶洋洋瞭望,眨巴兩下眼睛,忽然見到一支花花綠綠的隊伍。這隊伍長蛇般在平原上游移,緩步逼近安閑的邊境小城。

士兵雙手一抖,差點將酒碗給抖到地上,立即清醒過來,鳴號發訊,示意所有人警惕敵襲。

陳鉻遠遠望見此番動作,即刻告知汴陽君。

韓原點頭下令,讓眾人停在數百米外,只帶了聶政、韓樘以及李、陳二人,親自行至城門外,放下身段與齊國人進行交涉。

齊國的軍隊浩浩湯湯駛出,有序站定,一字排開。

邊防官吏跟在後頭,策馬徐行,整齊的隊列從中斷開,將他迎了出來。這戍邊的官吏名叫高恬,乃是一名文官,面白無須,臉上總是帶著笑意,從從容容彷彿「是個好的。」

汴陽君將提前寫好的陳情木簡,以及自己的信物等,全數交予高恬。向齊國宮廷詳述汴陽陷落、新鄭被圍的困境,表明汴陽軍民只求能有一個落腳的地方,並不會與齊國百姓爭搶土地。

韓原躬身行禮,道:「不與民爭利,願至泰山腳下,避世、躬耕、伐木,以造車、船、攻城器械等為業。」

高恬見韓原斯文有禮,便也沒有為難他,笑著將東西檢查一番,講了幾句客套話。而後告知許可與禁忌之事,將他們放進城去,暫時安扎於城郊的空地上,等待上頭的回應。

「真前衛,還實行落地簽證!」

陳鉻自己想著,沒注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高恬見他模樣文弱漂亮,竟也沒有生氣,而是客套地與他對著笑了笑,說兩句打趣的話,后便讓眾人好好休養生息一番。

高恬笑道:「無論事成與否,相遇總是有緣。亂世里,大家都不容易,汴陽君若是有什麼難處,儘管開口。然則高某能力有限,能幫一點是一點罷。」

陳鉻便忍不住要說齊國人很好,回程時,忍不住與李星闌討論起來。

李星闌略微思考一番,說:「按照《史記》的說法,齊國的士人重視智謀,喜歡談經論道。老百姓安土重遷,但很會做生意。人民群眾崇尚個人勇武,民風奔放剽悍。簡單來說,富足、開放、包容,國情也最複雜。他們偏安一隅,過慣了好日子,所以不會表現出非常強的攻擊性。」

「我喜歡這個地方!簡直就是戰國丹麥,幸福指數九州最高。」陳鉻說著,比了個大大的拇指,笑:「你可以在這裡跳大神,去混個宰相帝師什麼的玩玩。我就站在你身後,毆打那些你說不過的人。不過你應該也沒什麼對手,我只能給你捏肩捶腿。」

李星闌失笑:「他們還非常熱愛音律,比如聶政就彈得一手好琴。是個好地方,自由宜居。」

陳鉻彷彿對這裡的生活充滿嚮往,當即開始放眼未來,說:「對對對,我以前去過青島,是個令人感到舒服的城市。想在這買個房子,面朝大海跟你……」

李星闌用手指頭想,都知道陳鉻滿腦子裝得儘是些什麼,也不說出來,只哈哈大笑,摸著他的腦袋,贊同了這個想法。

聶政來到齊國,彷彿入水的游魚。

他帶著陳鉻與韓樘兩個少年,將一路獵來的奇珍異獸,毛皮、藥材等等分門別類,裝滿數十輛小車,送到官吏的府邸。再挑選出兩車山珍野味,送給戍邊的武士,以及城內稀稀拉拉的百姓。

於是,百姓們從不對外來客指點議論,而官吏則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武士們更不會去故意找茬,休養生息倒是非常安穩。

有一日,韓樘與陳鉻將推車送至軍營,正準備回到臨時營地。

陳鉻卻見什麼都新奇,在軍營里東摸摸西看看,高高興興喝了兩口米酒,很快便跟武士們打成一片。清晨過去,及至傍晚,他才捧著一懷抱亂七八糟的東西:棗干,野菜乾,瓜果之類,朝著自己的住的地方走去,依依不捨地模樣。

他對齊國的印象簡直太好了,讚不絕口:「真是一種米養百樣人,齊國人也太熱情好客了?他們地方大,以後還能去看海。你看那邊啊!真是太有意思了!過去看看。」

韓樘雙手抱頭,捂住耳朵,伸手將陳鉻扯了回來。然而畢竟少年心性都是一樣,還是忍不住,偷偷朝著他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見街頭巷陌,俱是熱鬧非凡,尋常百姓拿著各式樂器,或彈或唱,或說或唱,面前擺著造型各異的陶碗,各種高雅的藝術,竟都成了他們謀生的手段,且受到許多人的追捧。

他自己想玩不能玩,便忍不住咕噥,小聲道:「奇淫巧技,靡靡之音。」

陳鉻被韓樘拎著衣領,仍舊不安分地探頭探腦,反駁他:「這很像巴黎街頭,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羅馬,充滿自由主義的人文氣息,是一個藝術萌發的花圃。看那裡——他在做什麼?」

「陳鉻!你莫要東跑西跑的!」韓樘一個愣神,被陳鉻指東打西,反應過來時,那人已經一溜煙跑得沒影。然而他可不敢獨自回到營地,李先生總是會在門口等著陳鉻,要是見到韓樘一個人回去,必然會詢問自己。

想想兩人的對話,李先生問:「陳鉻去哪裡了?」自己回答:「陳鉻在大街上被火燒著屁股,一溜煙躥到天上去了!」

那畫面太美,韓樘甩甩腦袋,認命地鑽進人群中,去找一盆行走的海藻。想他也活了十七年,為何總覺得世事都新奇?只希望他不要惹出什麼事端。

卻說陳鉻好奇心爆炸,雖然臨時營地的軍官強調過,不要在街市上逗留太久。他還是決定迅速地逛一圈,看看有什麼小玩意兒,可以買回去給李星闌玩玩。

走著走著,根本沒注意到,周圍的人越來越少。忽然間,他的面前現出一條深巷,巷口坐著個面容黢黑的老人,正在拿著某種三根弦的樂器,一面彈琴,一面講著「陳塘關李哪吒抽龍筋。」

「叮叮——!」

兩枚大額刀幣落入老人面前,正正掉進那口空蕩蕩的破碗中。陳鉻笑嘻嘻從他身邊走過,雖然心中總有股怪異的感覺,卻還是沒有多想,只贊了一句:「街頭說唱老司機,你的夢想是什麼?加油!」

那老者嘿嘿笑著,朝他點點頭:「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小娃娃慢些走,老司機給你講……」

他搖頭晃腦,彷彿充滿莫測的神秘。然而話音未落,猛然抬起頭,疏開滿是褶皺的黑臉,卻發現陳鉻早已三步並作兩步,一陣風般消失在轉角處。

「???」

彈琴老者嘆了口氣,彷彿忽然被拔掉電源的老舊電視機,身影一閃,消失於無形。

陳鉻走進那巷子里,左衝右突都沒法走出去,終於發現身邊連一個活人都沒有。心裡發毛,生怕自己扔了兩枚銅錢,就開啟了對角巷的大門。反身回頭,對街的牆角邊,赫然坐著剛才那個彈琴的老人。

老人的相貌十分奇特,皮膚是極自然的棕黑,鼻樑高挺,雙眼深邃,很有些印度人的特徵。

「老人家,是您要找我?」他再遲鈍也能看出來,一定是這個人做了什麼手腳,返身氣喘吁吁跑到他面前,問:「有什麼事嗎?我不能在街市上逗留太久,回去晚會挨罵的。」

彈琴老人失笑,將自己的那把三弦琴取出,揭開背板,慢悠悠倒出來一堆蓍草,說:「非是我來找你,是你想找我。相逢即是有緣,給你算一卦,可好?」

陳鉻額頭冒汗,莫名其妙,試探性地問:「我能說不嗎?」

老人朝著更遠處揚揚下巴,指著一個鋪子,問:「看那是何物?」

陳鉻:「……」

那鋪子裡層層疊疊,儘是白骨森森。

陳鉻:「你這樣不好,生意不是這麼做的。你要是真有那麼厲害,直接強行給我算就成了,也不會來和我打什麼商量。我猜猜看,這是你在我腦子裡製造的幻象?」

說罷雙手一拍,恍然大悟:「過不了多久,我就能清醒過來,或許就像盜夢空間一樣!我在這裡死一死,或者受到劇烈的衝擊,就能在現實里醒過來?」

「又不害你,就算一卦。」那老人哈哈大笑,三弦琴被他震得微微顫動,說:「想來也有近千年了,老頭子好容易等到一單生意。況且,我不放你,你出不去。」

他中指一挑,琴弦振動,帶著如有實質的琴音波紋,如尖刺般扎入陳鉻的靈台。

陳鉻反應迅速,想著能有個能量罩什麼的就好了,哪知只是如此一動念,周身立即浮現出一個銀白色的透明罩子,萬千顆細微的粒子緊密纏繞,流轉不惜。

他簡直給氣笑了,說:「哈!我不信。當然,我不可能對你一個老人家動手動腳,但是有人會來找我,製造幻境或者幻象或者性幻想,我覺得他都比你厲害。」

「老頭子當真不是壞人。」那老人一愣,瞪著一雙無辜的黑眼睛,直勾勾看著陳鉻,說道:「開張生意,算一卦。行行行不收你錢了!給——!」

陳鉻穩穩接住迎面飛來的兩枚刀幣,一側太陽穴上白光一閃,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根本沒有錢啊?他剛剛走入巷口,只是心中想要給這人兩塊銅錢,就從兜里摸了兩塊出來。還有剛才,製造這種能量罩是李星闌才會的,他只是突然發出一個念頭而已。難道……

少年又變成了笑嘻嘻的模樣,心中躍躍欲試,忍不住大喊:「這這這——這個實在是太神奇了!老人家,我想什麼都會變成真的嗎?比如我想個迪迦奧……」

陳鉻說著話,冷不防天空中傳來一聲巨響,似是落下了一顆流星,將大地砸出個大坑來,濃煙滾滾,碎石飛濺。

待到塵埃落盡,他便目瞪口呆,看著一個巨大的身影,搖搖晃晃爬了起來。這才呆愣愣地,將自己剛才想說未說完的話擠了出來:「……特曼。」

天上真的落下來一個迪迦奧特曼!他大腳一邁,穩穩噹噹踩在兩人頭頂。

陳鉻忽然窒息,猛吸一口氣,終於清醒過來。

韓樘打拳擊似的拍著他的臉,狂吼:「陳鉻!你做什麼呢?」

陳鉻低頭,發現自己正站在人潮湧動的街頭,並走上了一處堆放得老高的空木箱堆。在眾目睽睽之下,雙手曲起,立掌為刀,一橫一豎,比了個奧特曼的標準動作。

實在是尷尬至極,陳鉻吞吞吐吐,最終大喊起來:「我……我、我我!我叫韓樘!」說罷飛身輕旋,閃電般射出數十米。

韓樘:「……」

「呼——!」一處高牆背後,陳鉻熱狗似的吐著舌頭,吞了口口水,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抱歉,我的錯!我就是下意識地喊了一個,一個最喜歡的名字,真的。我剛剛確實是見鬼了,你覺得呢?」

韓樘一張臉漲得通紅,眼裡冒著水汽,顯是被他氣得不輕:「我看你就是裝神弄鬼!」

陳鉻一把攬過韓樘的肩膀,兩人腦袋碰了碰,笑道:「別生氣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回去了!走走走,請你吃棗子干啊小寶貝。你有沒有覺得,齊國街上人特別多。來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地方特別大。」

「從前確實很大,都說齊國地方三千里。周公向呂尚許諾: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他都可以隨意征伐。」韓樘翻了個白眼,也不和他計較了,從陳鉻懷裡掏出個棗干,嘎巴嘎巴嚼碎吞下,告訴他:「封神一戰,呂尚居功至偉,周公將他分封於此。放眼望去,你所見到的地方,原本是東夷人世代所居,後來被呂尚征討下來。」

陳鉻:「我發現迷信的不止李弘一個人,說什麼靈山魂海、十個大巫坐天梯。你就來個封神戰,明明就是牧野武王伐紂。」

韓樘:「不信算了,我求著要告訴你嗎?誰剛才見鬼來著。」

陳鉻又抓又摸,鬧得韓樘臉頰緋紅,擠牙膏似的和他說了一些齊國的歷史。

無論是姜尚、管子或者晏子,治齊向來堅持「因其俗,簡其禮」的原則。故而數百年來,當地既保留著東夷人的原始風俗,同時學習並簡化了中原文明,融合出一種寬緩豁達的大國氣度。

其民風,在戰國末年的七國中,算得上是獨樹一幟。

陳鉻:「好是挺好的,我記得齊國就是最後一個被滅……我是說,齊國為什麼不和五國聯合抗秦?秦國實行遠交近攻的政策,齊王看著其他國家一個個覆滅,難道就不明白,別人的今天,就是他的未來么。」

韓樘:「齊國有輝煌的歷史,國祚延綿九百餘年,沉沉浮浮至於今日。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乃是五霸之首,然而不得善終,竟被兒子們餓死。到了後來,晉國率領十二家興師伐齊,將他們打得一蹶不振。

「田氏代齊,呂尚絕祀,其後又重新振作,稱王、稱帝。不料燕國將領樂毅,六個月內取下齊國七十城,圍城即墨。而後田單復國,彷彿傳奇故事般,至今無人知曉其中的秘密。」

陳鉻目瞪狗呆:「我只是問你為什麼齊國隔岸觀火,不怕火燒屁股,你……你說些什麼呢?我都聽不懂!」

韓樘:「你——!」

他被氣得不輕,「你你你」了半天,沒能突出一顆字來。最終甩開袖子,大步流星,將陳鉻拋在腦後。

只是,在轉角處一個急剎車,乖乖點頭叫了聲:「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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