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病重難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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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唐麒從床上爬起來。
收拾好之後,唐念已然十分興奮地在等著唐麒了。
「阿姐,我要和你比。」唐念道。
唐麒敲了他一下,「比什麼,過幾天再說,先吃飯,吃完你帶虞景出去。」
虞景慢慢地喝著粥,道,「出去轉轉也好。」
「嗯,蒙山的景色還不錯,」唐麒道,「和小時候一樣。」
她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虞景的神色猛然僵了一下,咳嗽了起來。
唐麒一驚,喊道,「沒事兒吧,虞景。」
她趕緊倒了杯茶給虞景遞過去,給他順著氣,虞景半天才緩過來,靠在椅子上,對唐麒說道,「我沒事,帶我出去轉轉吧。」
「最近是不是越來越不好了?」唐麒沒有回答他,極為嚴肅地問道。
虞景搖搖頭,淡然地笑道,「還好,沒事,還能撐一段。」
「你說實話,虞景。」唐麒沉著臉,她今日本來臉色就不太好,這麼就更嚴厲了,連唐念都放下碗,安安靜靜地端坐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知道我的身體,勉強到現在就已經......」虞景非常冷漠地看著說道。
「怎麼就是勉強了!」唐麒低聲喝道,「我知道你沒事!」
她說到最後,自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她知道的,唐麒所有見過的名醫都斷言,他活不過三十歲......虞景現在,已經二十九了。
「虞景......」唐麒半跪在虞景身邊,把頭靠在虞景腿上,這是她年幼的時候經常有的動作,她十三歲之後,虞景便不許唐麒再這麼靠近他,「我聽說南境雲盤寺的隱徳大師......他的醫術無人能及,我......我找凌淵請他過來......你不會有事的。」
虞景輕輕搖頭,把手放在唐麒頭上,兩個人有好幾年沒有這樣親近過了,他撫著唐麒的長發,「不用了,我現在不會死的......現在不會的。」
唐麒默然不語,靠在虞景身上不動,就這麼靠了半天。唐麒的神情非常悲戚隱忍,甚至有些恐懼,那是她從未露出過的,藏在內心深處被壓抑的東西。
明知道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會死,可是你卻沒辦法救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只能欺騙自己......唐麒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
虞景,那可是虞景,將她從十年前的噩夢中拯救出來的虞景。
直到唐念出聲喊著楚徇鉞過來了,唐麒才起身。
「玖思,」虞景道,「帶我去皇帝那裡,我想過去看看。」
「好。」唐麒毫不猶豫地推著虞景出去。
楚徇鉞在外面等著唐麒,看見虞景倒是驚詫了一番,「虞先生也要過去嗎?」
「是啊,難得天氣這麼好,出去轉轉也好。」唐麒笑道。
楚徇鉞看著初生的朝陽,道,「嗯,天氣很好。」
唐麒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楚徇鉞握著她的手,低聲道,「不高興的話,就不要笑了,這樣不漂亮。」
唐麒眨了眨眼睛,有些艱難地開口,「徇鉞真好。」
「你們倆不要當著我的面打情罵俏。」虞景輕聲嘆氣。
唐麒立刻噤聲,幾個人往皇帝那裡走去。
皇帝一身騎裝,站在眾人中間,太子和渝王二人站在他的身側。比起去年回京的時候,皇帝現在的老態十分明顯,他在撐著。
唐麒走到凌淵身後站著,那是唐王府的位置。
皇帝手中握著弓箭,念了一段冗長複雜的話,大體就是洛雲男兒不能忘了這個江山是怎麼來的......唐麒心不在焉,時不時地看著一旁的虞景。
直到皇帝翻身上馬,射出那一箭,宣布春獵開始,唐麒才回過神,慢騰騰地走到她的黑風旁邊,爬了上去。
皇帝身體不太舒服,只是象徵性地騎了一會兒便回來了。
虞景彼時手裡拿著一本書,正低著頭慢慢地翻著,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皇帝翻身下馬,正好看到這一幕。
皇帝看著虞景,半晌沒有動靜,他的思緒驀然飄回二十年。
他的皇兄,景雲皇太子楚宸......那個人,他經常坐在院子里,翻著手裡的書,給年幼的弟妹講著......
後來,他有了太子妃,有了孩子,便時常撫琴給他們,那是他愛的人。
「聞司,他是......他是皇兄嗎?」皇帝顫著聲音問道。
「陛下,」聞司趕緊扶著他,同樣顫著聲音,道,「陛下,那是以清郡主的先生,虞景,他......他不良於行,陛下,不是先太子。」
「虞景嗎?」皇帝面色一沉,景雲太子的太子妃,她姓虞!
「陛下,您要過去嗎?」聞司問道。
皇帝終於冷靜下來,朝著虞景身旁走了過去。
他只見過虞景一次,還是上次晚宴的時候看到的,他沒有看清虞景的面容,只記得這個年輕人非常雅緻,便沒有過多的注意。
「虞景參見陛下,」虞景拱手一禮,「恕草民不能給陛下行大禮。」
「無礙,」皇帝擺手,在虞景對面坐下,「虞先生將玖思教的很不錯,可是費了心思了。」
皇帝盯著虞景好像要透過那張臉看到另一個人,虞景合上書,微微勾起嘴角,道,「玖思,她是唐王府的女子,不需要教,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是啊,但凡和唐王府沾上關係的女人,都是又聰明又剛烈的。」皇帝有些感嘆地說道。
虞景垂眸,「陛下說的是。」
「虞先生應該不是西秦人士吧。」皇帝問道。
「草民是生在帝都,不過長在西秦。」虞景毫不掩飾。
皇帝的瞳孔震顫的一下,隨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聞司趕緊過來扶著他。
「沒事,」皇帝擺擺手,「朕沒事。」
虞景皺著眉頭,「陛下身體不好嗎,草民學過幾年醫術,不知道有幸給陛下瞧一瞧嗎?」
皇帝搖頭笑了笑,「朕早就聽徇鉞那孩子說過,唐王府的虞先生,不僅文才無雙,醫術更是一絕,得蒙先生照顧,徇鉞的身體才好起來,不過朕就不用了,年紀大了,這些事情還有什麼意思。」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陛下,」虞景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身體自然重要。」
皇帝目光看著遠方,沉思了半晌,道,「天下之主......是啊,朕是天下之主。」
聞司在後面一個勁兒地掉冷汗,生怕皇帝再多說什麼。
皇帝一回頭,忽然看見虞景一隻手裡握著兩枚棋子,一純白,一絳紫,便道,「虞先生是愛棋之人?」
「這是玖思送給草民的。」虞景展開手掌,兩枚精緻的棋子安安靜靜地躺在手心。
「玖思的棋藝,可是承於先生?」皇帝道。
「臣只是帶她入門而已,玖思的棋藝確實不錯,她極有天分。」虞景回道。
聞司規規矩矩地讓人搬來一張桌子,擺好棋盤,虞景並不推辭,從身旁拿出兩個精緻的檀木小盒,裡面是兩色棋子。
這一副棋,只怕千金不止。其實皇帝不知道,唐麒給虞景準備的棋盤都是玉雕的,虞景嫌用著晃眼,唐麒又準備了一個檀木的。
雖然唐麒沒事就哭窮,但是在虞景身上,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唐麒一向要求精細從來不怕花錢。
唐麒從馬上翻身下來,靠在樹上,楚徇鉞知道她不大高興,卻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心焦。
「玖思,你沒事兒吧。」楚徇鉞將馬系在一旁,對她說道。
唐麒只是搖了搖頭,沉默不語。她不習慣將自己脆弱地一面告訴別人,除了虞景一人,就連穆崇也時常看不透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女孩,因為她什麼都不說。
「玖思,有什麼事情的話告訴我好嗎?」楚徇鉞再三問道。
唐麒本來就心煩的要死,被這麼一個追問脾氣立刻就上來了,道,「說了沒事!」
說完,一個口哨將黑風召過來,利落地翻身上馬,隨即沖了出去,楚徇鉞根本就沒反應過來,人都沒影兒了。
楚徇鉞嘆了口氣,畢竟年少,被人這樣甩臉,就算甩她的是唐麒,楚徇鉞心裡也窩火啊!
更窩火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那祖宗為什麼生氣,楚徇鉞握著拳頭在樹上捶了兩下,「你怎麼就不相信我!」
「自然是三皇子不值得信任了。」凌淵不知道從哪裡晃出來,懶洋洋地說道。
楚徇鉞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卻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凌淵說的是實話。
很多時候,他都只能默默地陪著唐麒,看她忙碌,卻什麼都不能為她做,是啊,說了有什麼用!
「那凌世子便值得信任嗎!」楚徇鉞道。
「最起碼我不像三皇子這般,只是佔了一個皇子的名分,手中卻什麼都沒有。」凌淵戲謔地看著楚徇鉞,臉上的笑意簡直叫人恨不得給他兩個巴掌才作罷。
楚徇鉞還真是氣昏了頭,解開繩子翻身上馬就走了。
凌淵心中卻沒有太多高興之意,唐麒出了什麼事,他還真是不知道。
不過是現在能仗著權勢壓一壓這個少不更事,只知道做個點心討唐麒歡心的小皇子,說起來,唐麒相信誰呢。
憑著他在西秦的印象,恐怕只有虞景一個人,只有虞景是唐麒可以託付性命的人。
當然,凌淵雖然不能說是一時興起,可他哪兒有功夫天天哄一個女人開心,就是唐麒也不值當啊。
他心裡裝的,是天下。
唐麒縱馬亂跑,在獵場上握著長弓朝著一隻兔子射過去,力氣之大令她附近的幾個人駭然不已。
因為那兔子被生生釘在了旁邊的樹上,羽箭深入一半,兩個侍衛半天拔不下來,之後折了箭,只將兔子拿出來。
唐麒並未放在心上,縱馬去了另一邊。
那一箭射出去之後,似乎把唐麒的脾氣也帶走了大半,她漸漸冷靜下來。忽然想起來剛剛把小情人晾在那裡。
這下麻煩可大了,虞景告訴過她,楚徇鉞本來就是心思深,這脾氣上來那也不是好招架的,他不發火,只冷漠。
唐麒抽出一支羽箭刺進旁邊的樹上,心道算了吧,反正皇帝也熬不了幾天了,這小情人就先這樣。
她哪兒來的功夫跟他瞎折騰,自己想不通那就憋著吧。
凌淵果然說的沒錯,他和唐麒,是一樣的人。
真是太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