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章小表姐死了

小姑手裡拿著兩個大大的紅蕃茄，遞給我一個，另一個已經咬了一大口，笑道：「喲，小美女，怕怎麼呢，來來來，吃一個山裡的大蕃茄，又甜又香。」

父親看到我怯怯的看著，不敢去要，便從小姑手中接過來，先小小的咬了一口，再遞給我，對小姑說，靈靈從小就不吃別人給的東西，除非我先吃一口。

我聞到一縷清香從那個大紅蕃茄咬開的小口裡飄出來，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抬頭看了看父親。

父親撫摸著我的頭，笑道：「吃吧。」

我張開小嘴，便咬了一口。

嘩，那種清香，至今過了二十幾年，我還沒有忘掉，淡淡的，甜甜的，香香的，還有一點點微酸，真是人間絕品。

後來我才知道，那種蕃茄完全就是天生天養的，就長在山裡，因此比人工種出來的又大又甜。

不過，我自從在小姑家吃到過一次之後，再也沒有吃過了，我人生中唯一能吃到的便只有那一次那一個。

因為後來發生的事，我只在小姑家呆了不到三天。

父親當著我的面交待小姑和幾個表姐要好好照看我，千萬不要讓我去靠近水潭，還說晚上睡覺最好給我一個枕頭抱著睡，說了一大堆，我一邊吃那個番茄一邊就已經淚水嘩嘩的流下來了，我不停的哭，說爸爸我不在這裡住，我要回家，我要爸爸……可是最後爸爸還是在我的哭喊聲當中依依不捨地走了。

父親就這樣把我一個人丟在了小姑家裡。我聲嘶力竭的哭叫，奮力的掙扎著，想從小姑手中掙脫出來去追爸爸，可是爸爸還是消失在我的視線里了。

幾個表姐輪流著哄我，逗我，但我還是哇哇大哭，到後來，家裡便只剩下了我和小表姐，大表姐和二表姐都和小姑上山砍柴去了。

我獃獃地坐在小姑家的門坎上，望著父親離開的方向，手裡捉著那個甜美的蕃茄，淚流滿面，不停抽泣。

小表姐一直不理我，自己找她的小夥伴玩去了，丟下我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那裡。

我再也不覺得那個蕃茄有多好吃了，但我又捨不得扔掉，那上面，至少有父親的一排牙印，一小口的回想。

小姑家門前兩百米左右有一個水潭，十分清沏，綠綠的水，此時上面有三隻灰色的鴨子在游鳶。

水潭靠近西岸邊有一塊大石頭，表面有些平坦，黃昏的時候，那裡便熱鬧起來了，許多哥哥和姐姐都從那塊大石頭上跳入水潭裡，戲水，打水仗，高聲大笑，玩得開心極了。

小表姐從外面跑回來，一把抱起我，邊說道：「靈靈，我們也去游泳。」

我當時並沒有害怕，反而覺得好玩，我從來就沒有游泳過，更沒有像這些哥哥姐姐一樣，那麼開心。

我和小表姐來到了那塊大石頭上，小表姐脫了衣服，便跳進了水潭裡，然後冒出頭來，對我說道：「靈靈，你就坐在那裡看，千萬別下來啊，我去玩了。」

然後她便像一條小白魚一樣游向了遠方，白白的身子和綠綠的水相輝映，畫面美極了，我看得呆了。

只見那綠綠的潭水裡游來游去一條條赤白白的小身子，時而從水中冒出來，用手掌推擊水面，擊打向其他人，其他人哇哇大叫，也同樣的雙手擊水，反擊回去，到後來，也不分誰是誰了，見人就打擊水過去，整個水潭水花飛濺，笑聲、尖叫聲此起彼伏。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場景，一直都無法忘記，三歲多的記憶里，幾乎是空白的，但這個場景卻永遠的留在了我的腦海里。

我從來就不知道還可以這樣玩耍，從來就不知道離開了我的家還可以看到那麼多的小夥伴，我如同一個剛從封閉的瓶子里出來的人，乍然看到了一片美景，因此那個場景便永久地留存在腦海里了。

天色漸漸的黑了下來。

但那些玩耍聲還在不斷地飄蕩在這群山裡，我的視線里看不到小表姐了，到後來連那些人都看不清楚了，我開始有些害怕了，站在那塊石頭上，腳步向前邁了幾步，來到了那塊石頭的邊緣，然後對著水潭裡不停地大哭起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感覺腳下一空，只聽「噗通」一聲響，我整個人便掉進了水潭裡。

我大哭起來，但一張嘴就喝下一大堆水，後來不敢哭了，慌慌張張的在水裡奮力地掙扎著，身子一直往下面沉，不停地喝著水，水很涼，水下黑乎乎的。

我一路下沉，十分的害怕，感覺十分的無助和絕望，慢慢的，我開始迷糊起來了，感覺到肚子大大的，裡面裝滿了水。

這時，我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白白的身子向我游過來，然後一把拉住我的手，奮力向上拉去。

我出到水面的時候，看到有許多的小手從上面向下伸向我，將我從水裡拉到了石頭上面。

然後我趴著身子被壓在一條大腿上，感覺嘴巴鼻子都在冒出水來，喉嚨和鼻子辣辣的，十分的難受，我不停地吐著水，應該是有一個大人將我肚子里的水壓出來了。

我聽到許多聲音在著急地問著怎麼，然後，便聽到了小姑的聲音。

「靈靈，靈靈，靈靈，你醒醒，醒醒啊！」

我終於醒了過來，看到小姑的臉，頓時哇哇大哭。

這時，我聽到有人大叫一聲：「珍珍呢？上來沒有？」

珍珍便是我的小表姐，小名叫珍珍，大名我忘記了。

小姑發了瘋地尖叫一聲，放下我，撲進了水潭裡。

然後便聽到更多的撲水聲和紛紛揚揚的呼叫聲。

小表姐為了救我，自己卻沉入了水底，但水潭極深，幾乎是深不見底的，因此當晚下去了許多的大人，幾分鐘后終於找到了小表姐的屍體。抱上岸邊后，大人們不停的給她做人工呼吸，壓出她肚子里的水，但最後，小表姐還是沒有醒過來。把她抱回到家裡時，小姑和表姐她們哭成了淚人。

我一路跟著回到家裡，害怕的躲在房門上偷偷的看，只見小表姐雙手呈托舉狀態，小小的白白的身子皮包骨頭，眼睛緊緊地閉著。

就聽到小姑說好奇怪啊，明明沒有呼吸了，心跳也沒有了，珍珍的身子竟然還是軟軟的。

表姐也說，妹妹的手好像還暖。

現場的人都覺得驚奇不已。

有人說馬上送到醫院去，說不定還有救。

有人說這裡離醫院四十五里路，晚上走的話，至少要五個小時，到了人也死了，不如叫張道公來試試，以前不也有過這樣的事嗎？

眾人紛紛附和說，對對對，小六就是這麼活過來的。

小姑於是決定找來當地的張道公，來給小表姐做法，企圖救活她。

大人們忙活著。

十幾分鐘後來了一個道公，拿著一面鑼，敲一下念兩句，圍著小表姐的身子越走越快，到最後乾脆是跑了起來，跑得氣喘吁吁，汗如雨下。

中間那個道公休息了半個小時左右，說感覺到珍珍的魂魄還在，按理說應該能救活，估計是被水鬼纏身了，把水鬼趕走，就可能活過來了。

後來就又拿來了黑狗血，糯米，不停的在小表姐身上塗抹，撒米，然後又繼續作法，這樣折騰著，一直到了晚上十一佔多左右，也沒有看到小表姐活過來。

張道公便宣布小表姐沒有救了，把小表姐的身子放入了小棺材里。

張道公說今晚就先不要封棺，看看半夜那隻水鬼會不會偷偷離開，如果離開了，就還有救，如果辰時還沒有活過來，那就封棺出殯，還說他先回去休息，明早再來，然後就走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

便只剩下我，還有小姑，兩個表姐。這個時候我又累又餓，又害怕小表姐會死，突然便想起父親來，想著想著便哇哇大哭起來。

小姑和兩個表姐此時都傷心得要死，看到我竟然還在那哭著找爸爸，二表姐氣得過來，踢了我一下，罵道：「都是你這個怪物，才來我家一天，就害死我妹妹！你還哭？！」

說完直接就一巴掌拍在我臉上。

我臉上火辣辣地疼，哭得更加厲害了。

大表姐也過來，雙手一叉我的小身子，氣憤憤地說道：「看我不把你扔回潭裡去！你還我的妹妹來！」

我邊哭邊掙扎，卻哪裡阻止得了大表姐。

幸虧小姑跑過來，一掌打在大表姐手上，抱下我，罵了大表姐幾句，才把我救了下來，放在廳堂門口靠門的位置。

我記得當時小小的廳堂里，都是哭聲一片。

小姑雙手扒在棺材邊上，看著棺材里的小表姐，嚎啕大哭。

兩個表姐也是哭個不停，不時還用仇恨的目光看向我。

漆黑的夜色似乎有些凄涼，連吹進來的風都有一股陰冷。

這時，我突然看到了一道黑影，就在廳堂的上方，輕輕地飄來飄去。

黑影似乎怕光，因此總是躲在那些暗處，但不知為何，我卻可以看到。

黑影突然對我一笑，然後做著一個奇怪的手勢：關燈。

它在叫我關燈？

我就站在開關旁邊，伸手便可以拉下開關，這些簡單的開關燈的動作在家裡經常做的。

那黑影十分著急，動作很快，並且不容置疑，就是要我馬上關上燈。

它還指了指棺材里。

我當真明白它的意思了：關上燈，我來救你的小表姐。

我一喜，毫不猶豫地拉了一下繩子。

「叭」一聲響。

屋裡頓時漆黑一片。

然後便看到那個黑影迅速地衝下來，化成一縷風，鑽進了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