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滄浪(六)

第四十七章 滄浪(六)

伴著轟隆一聲巨響,睢陽城破了!

就在全城軍將都將防守的注意力放到了城北的時候,叛軍蓄力向南門發動猛攻,用撞城槌生生撞開了城牆。

堆積在南城城門后的石塊、沙袋在巨型撞城槌的面前根本沒有什麼作用,瞬間被擠了開,成千上萬的叛軍士卒跳過這些障礙,向城內湧入。

圍攻睢陽長達十月,他們終於在今天打開了這座堅城的大門。叛軍們實在太興奮了,他們呼嘯著揮舞著手中的朴刀,很不得立刻上到城樓將那些該死的唐人斬殺乾淨。

睢陽之戰中,太多的弟兄被唐人殺死,現在是到了讓他們還債的時候了!

黑壓壓的叛軍士卒順著馬道向南城城頭涌去,似乎片刻后就能將城中的唐人全部撕碎。

「殺,殺,殺!」

當戰爭假以仁義之命施行的時候,士卒本身往往會忘記其罪惡,在這些叛軍看來,他們是順天而行,他們的行為是理所應當。

城頭之上,許遠只感受到一震劇烈的震動。

轟!

整個睢陽城都在跟隨著劇烈的震動!

許遠蹙了蹙眉向身後馬道望去,只見成千上萬手持朴刀木盾的叛軍正爭相向城頭湧來。

「來人,跟我攔住他們!」

許遠咬了咬牙拔出了隨身長劍,帶了一百名甲士沖向了馬道。

「把他們砍下去,砍下去!」

此時的許遠揮劍便砍,逢敵便殺。鮮血濺射到他的面頰上,碎肉飛散到他的衣衫上,他卻沒有絲毫的停滯,不住的揮劍,再揮劍

他已經再不是那個只會念誦聖賢書的儒生,此刻他已徹底被激發出一個唐人的鬥志,仗劍而戰。

眼下叛軍已經攻破了南城城門,肯定會竭力攻上城頭以控制城內局勢。自己必須竭力將他們趕下去,這樣才能為張大人他們贏得時間。雖然最終仍不免全部戰死的命運,但他卻不能就此放棄。

戰,他們要戰到最後一刻,只要睢陽城中還有一個男兒,城頭飄揚的大唐軍旗就不會易幟。

「殺,殺光胡虜,弟兄們,報效大唐的時候到了!」許遠奮力一劈,斬下了一名奚族武士的右臂。只見血水如噴泉般從傷口中噴涌而出,殷紅色的血液直流了一地。」

「跟許大人一道殺敵啊,弟兄咱們跟胡狗拼了!殺一個賺一個,殺兩個賺一雙!人死鳥朝天,便是我們死了也要拉一個胡狗墊背!」

副將們拚命的呼喝著給士卒們壯膽。

眼下他們眼前的叛軍數量足足是自己是十倍、百倍,莫說是這些新兵,便是他們這些百戰老兵都難免慌了陣腳,只是他們卻不能停下來。停下來就代表認輸,停下來一切都會結束。睢陽城,我們與你共進退!

校尉孫元揮刀連斬了三命突厥士卒,方抽刀向近前的一名同羅胡兵砍去,卻覺得自己小腹一痛。

「呃!」「呃!」

劇痛讓孫元臉色變得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滲了出來,生生滴落在磚石地面上,暈出一朵蓮花。

孫元低首定睛一看才發現,一桿系著紅纓的長矛此刻正刺在自己的小腹中,而手持長矛的那個胡兵正獰笑著攪動著長矛。

「啊!」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直接湧入孫元的識海,孫元只覺的天地萬物都變得混沌了起來,眼前的胡兵也變出了幾道重影。

「殺,殺,殺!」

「哈哈,殺,殺,殺!」

孫元感到生命正不斷從自己身邊流失,死亡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他渾身的肌肉都緊跟著痙攣顫抖了起來。

「啊!」

又是一陣痛入脊髓的顫痛,孫元眼前一黑沉沉的倒了下去。

胡兵毫不猶豫的抽出隨身佩刀,跳將上前將尚有氣息的孫元剁下了腦袋,扔到了請功袋中,繼續朝前殺去。

旅帥秦平被五名契丹人圍到了角落裡,他以一敵五,身上已經添了十數道傷口。這些契丹人似乎絲毫不已以多對少為恥,獰笑著盯著秦平,隨時準備上前將他的腦袋砍下來。

「啊,啊來啊,都來啊!」

秦平拖著一隻傷腿,持著一把斷刀奮力的劈砍著,試圖阻止著契丹人前進,但他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的。斷刀的護衛面積太狹窄根本不能有效阻擋契丹人的進攻,而他的斷腿嚴重使他的敏捷性降低,根本來不及應對契丹人的突擊。

「噗!」契丹人許是不願再與秦平玩下去,一齊上前奮力將朴刀砍向了秦平。

前胸、脖頸、小腹、大腿、小臂數道深見白骨的刀傷就這麼添到了秦平的身上。睢陽城旅帥就這麼沉沉的倒了下去,至死都沒有合上眼。

「殺過去,殺過去,殺光唐人,殺光兩腳羊!」

火長盧軍倒下了,隊正徐瑜倒下了,校尉江永也倒下了。

一個個唐軍將領倒在了數倍於自己的叛軍面前,倒在了胡兵的利刃下,倒在了通入骨髓的輓歌中。

他們不甘,他們悲憤,他們無奈

「啊,啊,啊!」許遠在痛呼,他看到身旁的袍澤越來越少,一側的叛軍越來越多。那些與自己一年以來生死與共的老兄弟紛紛不甘的倒了下去,結束了生命。而那些叛軍則獰笑著從他們的屍首上邁過去,繼續屠殺著睢陽城中的生命。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今便是縱死一戰,也不可委身降敵,使身染墨。弟兄們,為了大唐而戰!」

「戰,戰,戰!」

「殺,殺,殺!」

許遠身側的將士紛紛怒目圓瞪,恨不得將叛軍生生剝皮吞下。

朝身側僅剩的七名將士望了一眼,許遠慨然悲嘆:「夜幕將至,國將不國,便是我們苟且偷生又有什麼顏面去見中原大地的父老鄉親!今日,便索性跟胡狗拼個痛快!」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焦炭味道,伴著已經讓人麻木不止的血腥氣息,嗆得人不由的捂住了口鼻。

尹子琪捏著鼻子,鄙夷的望著城中的斷壁殘垣。

到處是燒毀斷裂的樑柱、到處是無頭少腿的殘屍,叛軍剛剛攻克了睢陽城還沒有來的及打掃,便將主將大人迎了進來。尹子琪此時有些後悔這麼早的入城,城內完全是一種近乎野蠻的原生態,這種不加掩飾的戰場格局顯然有些讓人難以接受,尤其是自己這樣的『儒官』。

在一隊親兵的簇擁下,尹子琪闊步朝城北走去,那裡看押著俘虜的一干睢陽城將領。

其中當然有張巡。

踢開了一具具殘缺的屍首,尹子琪掂著足步小心翼翼的在馬道上邁行。

好不容易攀登上了城頭,他卻險些被其上的景狀嚇得掉出眼珠。

成百上千個唐人的腦袋被砍了下來壘成了一座佛塔,而他們的無頭屍首則被士卒們堆成了一面城牆,正正置立於北面垛口。

「呃」尹子琪強自壓抑著才沒有嘔將出來。在親兵的護送下他繼續邁步向前走去,扭開了頭不再去注視這些讓人作嘔的東西。

行了約莫百十來步,尹子琪終於看到了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將領。

「我聽說將軍你作戰時都咬牙切齒,不知是為什麼?」

尹子琪說完這句話時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張巡此時已經渾身染滿了血漬,原本飄逸清秀的裙甲也已經被撕裂了數道口子,頭髮蓬亂的猶如雞窩,整個人看來甚為狼狽。

他雙手雖然被反綁著,卻強自蹭著站起了身,對尹子琪冷冷道:「那是因為我想吞下你們這些叛賊,只是卻恨力不從心,未能如願!」

「你!」尹子琪聽的一愣,旋即冷笑道:「如此,尹某倒要見識見識,張大人是怎樣一副銅牙鐵齒,能將尹某吞下!來人,給我把他的嘴撬開!」

說完,便有兩名叛軍士卒走到張巡身側,要去撬開他的嘴。

一旁的南霽雲、雷萬春大怒,紛紛暴喝道:「狗賊休得無禮,難道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尹子琪冷冷一笑:「若是這世間真的有報應,現在我們又怎會站在這睢陽城中?」

「給我撬!」

「諾!」

兩名叛軍上前粗暴的用鐵板撬開了張巡的嘴,一時竟是驚呼出了聲。原來因為長期的戰鬥和飢餓,張巡只剩下了三四顆牙齒。

「張將軍真是一副銅牙利齒啊!」不知為何,尹子琪竟然由衷生出了一股對張巡的敬意:「若是將軍有意投靠我大燕朝廷,某將替將軍作保,相信陛下他一定會量才而用!

ps:還是沒來及,這不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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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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