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兩京風雲(二)

天子從長安逃出，多賴楊彪、鍾繇、賈詡之力，而一路東行，楊彪、鍾繇護佑在側，不曾有離，如今已在長安，一任太傅，一任司空。而賈詡卻身陷李傕軍中，未曾逃脫。路經華陰，有將軍段煨屯兵在華陰南側，與賈詡同郡，賈詡於是趁亂逃脫李傕勢力，奔段煨而去。

而賈詡在西涼軍中一番手段，卻讓眾人刮目相看，這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文士看似溫文爾雅，卻下手精準狠毒，段煨懼怕賈詡鳩佔鵲巢，而對賈詡禮遇珍重，卻不讓他接觸核心事物。賈詡在段煨軍中久不得志，心內不安，又聞張綉屯兵南陽，又脫離段煨，直奔南陽而去。

張濟於南陽攻打穰山賊寇時，為賊兵流失所中，不治身亡，從子張綉扛起了叔父的大旗，繼任這隻軍隊的首領。張綉此人，年近四十，武威人士，如同西涼猛士一般，身材高大，果敢勇猛。少年時邊章、韓遂作亂涼州，張綉便號召郡內少年而起，縱橫縣邑，一桿長槍使得出神入化，人稱「北地槍王」。如今張濟身死，張綉正猶豫率領這支軍隊走向何處，卻聽賈詡來投，歡喜異常，趕忙跑出來迎接，竟然連鞋子穿反了左右腳也沒有注意到。

賈詡見張綉迎出來，趕忙下馬，稍稍欠身，悲慟的說道：「令叔父張將軍，大漢忠臣也，不料命喪南陽，特來吊謁。想當年某曾與令叔父同游西涼，意氣風發，如今卻已物是人非，詡亦垂垂年老，將近半百，而將軍正值當年，必定能公侯將相，詡前來投奔，還望能容納。」

張綉不敢託大，趕忙將賈詡托起來說道：「先生大名，如今海內皆知。自年少隨叔父見過先生一面，爾來有十餘年矣。如今綉能得先生之助，乃綉一生幸事，何敢有辭？」說罷，張綉將賈詡迎入府中。

張綉用的乃是張濟原來留下的府邸，雖佔地寬闊，但卻是頗為簡陋，不說沒有珍寶收藏，就連簡單的裝飾都沒有。賈詡從華陰一路走來，南陽百姓也算是安居樂業，雖不如昔日繁華，百姓也能過上食能裹腹衣螚蔽體的生活，感嘆道：「長安戰火紛飛，百姓流離失所，華陰民生凋敝，苦不堪言，唯獨南陽，能保一隅；張將軍府邸破舊，卻不更新，兩袖清風，可見亦是一位忠義之臣啊。」

「先生謬讚了，此乃為臣之本也，若不能保全土地，安撫百姓，何必做州郡之牧守？只是，如今，綉有一事，還請先生能為某解惑。」

「哦？將軍請講。」

張綉停下腳步，仰天看了會兒，慢慢說道：「漢帝東逃，李傕郭汜仍爭鬥不休，叔父身死，先生你說，這天下大亂，何時是個盡頭？這跟隨我的將士，又將何去何從？哎，綉深知自己能力一般，不求割據一方諸侯，只想問，如何才能保全？」

賈詡半眯著雙眼，同張綉一樣半仰望著天上的朵朵白雲，深邃的雙眸，顯示著非凡的才智。半響，賈詡捋了捋自己頜下稀疏的長須說道：「大廈將傾，草木皆有危難，將軍欲要獨善其身，想必不能遂意。不過若要保全自己，眼前倒有兩條路可以選。」

「哪兩條路？」張綉眼看著賈詡，急切地問道。

「洛陽周元，荊州劉表。」賈詡慢吞吞的吐出兩個人名。

張綉聽賈詡說了這兩條路，陷入了思索。周元迎回漢帝，有名分上的大義，雖實力相對弱小，卻不可小覷；而劉表久牧荊州，兵多將廣，糧草充裕，實力雄厚，一時間，張綉難以定奪。賈詡也不著急，就在旁邊站著，眯著眼仰天望著天上的浮雲，看上去頗有閒情逸緻。

張綉思索了片刻，拿不定主意，又向賈詡問道：「先生，這兩條路，哪條更好？」

誰知賈詡竟不答話，只懶洋洋的說道：「從華陰到南陽，一路趕了近三百里，腿都累酸了。」張綉一聽，一下子紅了臉，趕忙彎腰說道：「請先生趕忙進屋裡歇息。」說罷，又大聲吩咐僕人備茶，繼續說道：「綉關心前途，怠慢了先生，請先生勿怪。」

賈詡呵呵笑了兩聲，並沒有說什麼，一擺衣服下擺，昂首走進了大堂。張綉緊緊跟在後頭。

二人剛進大堂，卻聽有小吏跑進來報道：「將軍，劉表遣使到。」

張綉眉頭一皺，眼神望向賈詡，意似詢問。賈詡慢慢品著香茗，輕輕點了點頭，張綉便說道：「請進來。」

不到片刻，就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三十來歲的文士，只見其面目清朗，頜下長須，望之甚有文採風流。張綉跪坐在堂中案桌后，問道：「貴使尊姓大名？」

卻見那人仰面朝天，也不看張綉一眼，只用手稍一作揖，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來：「本使宋忠。」卻聽得賈詡吭哧一下，被茶水嗆了一下，趕忙拍胸咳嗽，掩飾自己臉上的笑容。

張綉卻不以為忤，混不在意賈詡的失禮，對那使者說道：「劉荊州派貴使前來，有何指教？」

「我家主公聽聞故驃騎將軍(張濟生前最高官職)討伐穰山賊寇不幸身亡，特遣使吊謁；又欲與張將軍結為盟友，共同進退，不知張將軍以為如何？」

張綉不知如何答覆這位使者，向賈詡問道：「先生以為如何？」賈詡卻只顧喝自己的茶，看也不看張綉和這位使者一眼。張綉臉色尷尬，只得對使者說道：「請貴使先去驛所歇息，待張某思慮兩日，再做答覆。」

那宋忠冷哼一聲，丟下一卷帛書便走出了大堂。

賈詡嘿嘿一笑，從案桌後站起來，走到正中，撿起那捲帛書看了一眼，說道：「劉景升真是富有啊。」張綉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附有禮單，稱願提供糧草多少多少，馬匹多少多少，足以養活自己麾下所有的士卒，心中不由得怦然心動。

「先生，不如……」話未說完，就見又跑進來一個人報道：「先生，洛陽亦有使者前來求見將軍。」

周元早早地起床，伸了個懶腰，看著仍舊在熟睡的蔡琰，替她捋了下搭在額頭的烏黑秀髮，又在她吹彈可破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便走出了內室。

洗漱完畢，吃過早飯，剛走出大廳，卻見呂玲琦猛然間跳出來說到：「周將軍，你答應了今日要帶我去南陽的，可不能偷偷溜走。」

周元壞壞的笑道：「哦？你真要去？好啊，那現在就出發吧？」

看著周元怪異的笑容，呂玲琦心裡有些疑惑，眨了眨雙眼，問道：「就我們兩個人？」

有心逗弄這個小丫頭一回，周元說道：「當然不是，門外有人等著呢。走吧。」說罷，便向外走去，呂玲琦緊緊地跟在他後面。

「文遠，都準備好了？我們出發吧。」大門外，張遼正牽著兩匹駿馬等著周元。一看見張遼在等著，呂玲琦「啊」地叫了一聲，趕忙往回跑，邊跑還邊喊道：「周將軍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看著呂玲琦誇張的語調，詭異的行動，張遼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捋捋自己的絡腮鬍子，向周元問道：「呂小姐怎麼了？」

「哈哈，我們不管她，出發吧，此去南陽，二百餘里，恐怕天黑亦難以到達。」一邊說，周元一邊把自己的行囊掛在馬背上，翻身上馬，向南馳去。張遼雖疑惑，卻又不好多問，只好緊緊跟上周元，往南陽而去。

直到天黑，趕了二百里路才到宛城北，只累得人仰馬翻，周元張遼二人找了戶人家歇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進城去見張綉。

在張綉府上，周元見到了這個人稱「北地槍王」的中年將領，只見他面目粗獷，有著顯著的西涼軍人的特點。而旁邊，坐著一個鬚髮稍有些發白的人，慢悠悠的喝著自己的茶水，一雙眼睛看似不關注周圍的事情，仔細看去，卻是極為有神。周元心下忖度：這，便是那人人畏懼的賈詡賈文和吧，若想說動張綉，自然容易，只是要說動這賈詡，卻不太容易啊。

「貴使如何稱呼？」看著面前的兩個人，一個中等身材，看上去頗為年輕，卻又沉穩的很；另一個身材較為強壯，一臉絡腮鬍子，張綉看去卻有點眼熟。

周元雙手作揖道：「某洛陽周元，見過張將軍。」

張綉猛地站起，滿臉的詫異，竟想不到周元如此大膽，如今尚且算是敵我對陣，竟然敢親自前來。旁邊的賈詡也停下了喝茶，仔細的看著這個近年來異軍突起的年輕人。

「汝真的是鎮東將軍宜陽侯周善長？」張綉繞過案桌，只走到周元面前問道。

「如假包換。」周元笑著說道。

「周將軍好誠意啊，令人佩服。」賈詡也站起來，拍手稱道。

周元對著這個傳說的「毒士」卻不敢託大，彎腰稱道：「見過文和先生。」

「洛陽周善長亦知賈詡之名？」賈詡戲謔著問道。

周元沒想到賈詡有此一問，恭維說道：「天下誰人不識君。」只聽得賈詡一陣大笑。

張綉恢復了鎮靜，向周元問道：「周將軍前來，亦要與我結為同盟耶？」

卻見周元一擰眉頭，說道：「張將軍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