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大婚

暖陽的溫煦柔光覆灑在長安城,桂子的馥郁芬芳飄滿了大街小巷,在這天高氣爽,安寧祥和的日子裏,在那笑語歡聲,鼓樂陣陣中,一隊娶親的隊伍自東而西緩緩而來。

面如冠玉,俊俏不凡的新郎官,穿一身玄色禮服,騎坐於高頭大馬之上,精神奕奕,喜氣洋洋。

健仆為他牽馬,緩緩而行,其後是兩列儀仗,再後面便是新娘所坐的雙乘婚車,只因紅綢覆面,看不出內里嬋娟如何。

所過之處,議論紛紛,大多是諸如「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大好姻緣」之類的話,足見配這美如玉的新郎,新娘是相稱的。

長長的娶親隊伍逶迤而行,為這偌大的都城平添一抹顏色,讓大家暫時忘卻了北方胡人的虎視眈眈,以及那鐵騎兵鋒下的危機四伏。

嗒~嗒~嗒

沉重而整齊的踏步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震亂了鼓樂聲,驚著了披着花綢的大馬,讓本來滿是喜氣的娶親隊伍,出現了短暫的騷亂。

健仆拉住了駿馬,馬上的新郎官卻沉下了臉,眺目遠望,很快他就發現了罪魁禍首,那是一隊兵士。

蓬頭垢面,衣甲不全,比街頭巷尾的叫花子強不到哪兒去,若不是精神尚佳,依然緊握手中長劍,走的不慌不亂,新郎官都以為胡人打進長安了,所以才能碰到這隊「潰兵」。

這樣一幫人攪了他的隊伍,新郎官自然不悅,更讓他覺得刺眼的是,他們居然還抬了一副棺木,外表破破爛爛,釘的參差不齊,一看就是這幫大頭兵自己做的。

且不說做的好看難看,就說這大喜之日,你讓我看這個?新郎官覺得被冒犯了,抬手向前一指,「將他們攆開。」

若不是迎親不能帶私衛,喜事又見不得血,他真想把這幫人都斬了,真是煞風景!

開道的健仆,聽少爺令下,手執大紅喜杖,衝過去趕人,可剛把棍棒舉起,給人家一瞪,頓覺渾身發涼,噔噔噔連退數步。

「邪門。」一個健仆咽了口吐沫。

「再上。」另一個健仆提議。

十多個壯漢便舉棍又上。

對面的大鬍子手握劍柄把眼一瞪,大喝一聲,「誰敢阻我邊家軍鋒!」

暴喝之下,健仆又退!

新郎官面色一變,猛然回首望向婚車……幸甚幸甚,平靜如昔!

轉回頭來,新郎官面沉如水,「此乃長安大街,不是城北大營,豈容爾等兵痞放肆!速速把路讓開,若誤了吉時,爾等擔待不起!」

大鬍子冷笑一聲,伸手摸摸那破爛棺木,恨意深深的回他一句,「我管你什麼狗屁吉時,任誰都不能阻了將軍回家的路……」說至最後,他怒目圓瞪,厲喝一聲,「把路讓開!」

他們走時桃花方落,回來已是桂子飄香,當時將軍提韁縱馬,劍指遙遙,此時將軍不知何處,魂散渺渺……心中憤懣無處可訴,誰又能讓他們退卻一步!

草原上的王帳不可,金殿上的君王亦不可!

大鬍子斜眼乜了新郎官一眼,若不是他們拋顱灑血,衛疆守土,他拿什麼安心的娶妻生子?此刻倒要他們讓路,讓將軍避讓……

狗屁!!!

吃他一聲厲喝,受他滿目不屑,可新郎官並未生氣,還面露笑容,「裏面躺的是邊寧?」

「你待如何?」大鬍子怒氣更盛。

「呵呵。」新郎官乾笑兩聲,「他死了我開心,還能如何?我還告訴你,讓別人行,讓他不行……仆衛何在,將他們驅開!」

健仆未行,卻聽婚車中傳來柔柔的聲音,「大喜之日,不宜爭氣,便讓他一讓,如何?」

「汝乃何人之妻?」新郎官問。

車中靜寂無聲。

「趕人。」新郎官冷麵,向前一指。

「嘿!」健仆齊吼一聲,執杖前行。

大鬍子帶人列隊向前,攥緊了劍柄,靜靜站立。

毆擊之勢,一觸即發!

嗒嗒嗒嗒~~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引得眾人紛紛引頸看去……這又是誰來了?

這邊劍拔弩張,形勢不明之際,一座掛滿紅綢的府邸,卻顯得分外安靜。

「你叫我說你什麼好?姐姐出嫁,躲著不送,還穿成這副樣子……將來怎麼嫁的出去!」荀況對着自己的小女兒吹鬍子瞪眼睛。

荀意穿一身褐色皮甲,懷抱長劍,一副假小子模樣,斜坐於庭欄之上,「她嫁她的,關我何事?若所嫁非人,我寧願老死家中。」

「想的美,家裏可沒那麼多米糧養你。」荀況跟女兒慪氣。

「那我就讓邊哥哥養,他一定不捨得餓着我。」荀意早便找好了飯門。

荀況臉色一變,「你姐姐已經嫁人了。」

「我知道。」荀意嘴一撇,「這麼瞎眼的事情,她還是第一次做,我看的真真的。」

「你……」荀況實在不知該說她什麼好,沉吟片刻才道,「既然知道,就不要再提那個人了。」

「提不提有什麼打緊?反正他在這裏。」荀意戳戳自己的心口,「我相信,無論什麼時候,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一樣疼我寵我。」

「你……」荀況正要數落她幾句,卻見管家一步三跌的沖了進來,便調轉了矛頭,「出什麼事了?慌裏慌張的成何體統?」

「小姐和姑爺的車隊給人攔了。」老管家忙稟告原因。

「是誰那麼大膽子,敢攔奉常府的婚車?」荀況問。

司馬家主領奉常之銜,乃九卿之首,尋常人等,誰敢造次?

老管家咽了口唾沫,「邊家驍騎營還朝了。」

「什麼!!!」荀況驚的差點兒一個跟頭栽地上,心中只餘一個念頭——這可怎麼得了?

「邊哥哥回來了!」和他的震驚相比,荀意的喜意分外鮮明,從欄桿上一躍而下,急急向外掠去。

「小姐等等,老奴還沒說完呢。」老管家急忙招呼,可那個焦急的人兒早已跑的沒了影。

「還有什麼沒說?」荀況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老管家垂下了頭,「邊家那位,是用棺材抬回來的。」

「什麼!!」荀況差點兒沒坐地上,聽着府外傳來的馬蹄聲,他手扶廊柱,久久不語……

急促的馬蹄聲中,娶親隊伍讓開一條窄路,一匹黑馬旋風般衝出,直到大鬍子跟前,才停韁勒馬。

看着鬚髮皆白的騎士,大鬍子等人齊齊低下了頭。

身披輕甲,腰懸長劍,勒韁虎視,老而彌堅的邊老爺子一指那破爛棺木,「我孫在裏面?」

「老將軍!」大鬍子等兵士低頭齊喝。

踏!

邊老將軍翻身下馬,大踏步走到棺木前,啪啪重拍兩下,「好,好!我孫終於回來了!」

「老將軍!」噗通一聲,僅余的兵士齊齊跪倒,哀聲一片。

「別哭!」邊老將軍掃視一眼,「給我起來,邊家沒有跪着的男兒!」

呼啦一聲,所有男兒挺立如矛。

「你們都是好樣的。」邊老將軍誇他們一聲,拍拍棺木,「把路讓開。」

「老將軍!!」這一聲有怒有不甘,也讓所有人都昂起了頭。

「我孫是提韁握劍,縱橫往來的錚錚漢子,鐵血男兒,胸中丘壑吞天遮地,幾時與小人爭過方寸之地?你們也是大好男兒,怎可不懂?」邊老將軍字字如雷。

「讓路!」大鬍子大喝一聲,十數人便一起去抬棺。

嗒嗒嗒嗒嗒……

便在這時,更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若疾風迅雷,似暴雨湍流,轉瞬而至。

嘶!

奔馬驟停,揚蹄嘶鳴!

落蹄時塵土飛揚……

荀意穩住身子,滿目欣喜的向前看去,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都不是!

目光掃過那位讓她敬重的老人,落在那具棺木上,身子一抖,差點兒栽下馬來。

晃了兩下,她下馬落地,腳步踉蹌,踱至棺木前,伸了幾下,微顫的手才落到棺木上,輕輕的,柔柔的,摸了兩下,她才問那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他在裏面?」

老將軍重重點頭,伸手摸摸她的頭,向上一指,「也在那裏。」

「我要看看他。」荀意伸手去推棺板,「說好了回來看我的。」

沒有人攔她,棺蓋被輕易的推開,可她卻沒有看到熟悉的人,只看到半幅殘甲,一條斷臂,以及那把緊握在手的長劍……

「邊哥哥,你怎麼總握著劍,姐姐的手不比這冷冰冰的東西好嗎?」

「握不住劍,便護不住你們。」

「邊哥哥,我也要上戰場殺胡人。」

「打仗是男人的事。」

「好啊,你敢瞧不起女人!」

「沒有……男人流血就夠了。」

「那女人做什麼?」

「好好的。」

「沒了男人還怎麼好好的?」

「那也要好好的。」

「嘁,我不管,學了功夫不上戰場,豈不是白學了?」

「反正不許你上戰場。」

「真霸道!」

「我是你哥!」

「才不是……你被罷免了。」

「你說的不算。」

「就算就算!」

……

「你又要出征了?」

「嗯。」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那回來先看誰?」

「你。」

「假話我也開心。」

「真的。」

「好吧,信你一次……喏,這個給你。」

「什麼東西?」

「我親手做的護心鏡,好看吧?」

「好……難看。」

「不許嫌棄!要天天帶着!」

「好……吧。」

「早點回來。」

「駕!」

……

往事如水,瞬間從腦中滑過,一點一滴,都是那麼清晰。

荀意扒住棺板,看了又看,淚珠兒在眼眶裏轉了又轉,「我的邊哥哥呢?」

「對不起!」大鬍子不敢抬頭看她,「我們只搶回這些。」

抬手拭去眼角的淚珠,荀意目視西北,「我會接他回來的……一定!」

重重提醒自己,她轉頭看向婚車隊伍,「他們教我們讓路?」

大鬍子點頭,「老將軍同意了。」

荀意彷彿沒聽到,問他,「荀容怎麼說?」

大鬍子如聞炸雷,愕然看向婚車,「你說裏面是……」

說到這裏,他再也說不下去,怕污了心,髒了嘴,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若不是老將軍在這裏,他不保證自己會不會衝上去殺人。

可有些事終是難忍,他心難自抑的低語一聲,「怪不得將軍說他回不來了。」

荀意盡收耳中,轉身跨步,鏹啷一聲,長劍出鞘,直指婚車,「荀容,是你擋了邊哥哥回家的路嗎?」

「別鬧。」荀容輕柔的如同棉絮一樣的聲音傳來,「他是他,我是我,早已不再相干。」

「荀容!」荀意厲喝一聲,眼中閃過一抹決絕,「自此刻起,我與你姐妹情絕,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決絕的話語在風中回蕩,在天地間反覆響起!

噗!

一口鮮血噴喉而出,把鮮紅的蓋頭染的更加鮮艷……

荀意看不到車裏的情形,看到了也不會改變心意,她目視着有些得意的新郎官,跨步上前,揚劍而起,在他驚恐眼神注視下,一劍斬下了……馬頭!

呲!

鮮血噴濺!

噗通!

馬倒人翻!

滿目不屑的看了一眼手腳並用向後爬行的新郎官,荀意轉身走到棺木前,沉肩抬起一角,緩步前行,無人敢擋,大漠千里都不在眼中,何況這數里長街?

「邊哥哥,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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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指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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