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故宅故人

第二天一大早，一個瘦削中年男子就來到張昱等人住宿的聚朋客棧，見了張昱，此人低聲說了一串暗語，張昱便知乃是楊玄感的心腹，當下退了客房，帶著四個隨從跟隨這男子走出客棧，一路向西。行不多時，便來到了一個小巷，看上去四下皆是低矮屋舍，顯是尋常百姓居住區域。

當下該男子帶五人來至一幢房舍面前停下，張昱心知便是此處了，一看房舍兩進兩出，既乾淨寬敞卻又毫不起眼，心下暗贊楊玄感深諳大隱隱於市之道。

這男子將鑰匙等物件交給張昱，躬身道：「這位爺，主上說了委屈幾位就在此處暫且住下，有事自會有人來尋，若沒有他事，小的這就告退」。

張昱微一頷首，示意其可以離去，等這人走了約有數十步，張昱低聲叫四名屬下中名喚焦昆的暗自綴上此人，端詳看有無人盯梢，焦昆點頭悄然離去。

不多時焦昆悄然返回，沖張昱輕輕搖搖頭，張昱便才完全放心，他清楚的知道，昨日楊玄感的擔憂不無道理，要是自己行蹤暴露，皇帝斷不會容忍自己抗旨回京，更不會容忍一個妄想染指皇家公主的武夫好生呆在京城之中，即便為了斷絕景陽公主念頭，也肯定不會放過自己。

接下來的時光，張昱等人只得每日呆在此座屋舍中，好在楊玄感安排甚為周到，柴米油鹽等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這裡是尋常百姓區域，為了不引人矚目，日常行止也不能異於常人，幾人只得蒙頭不出，大夥過慣了塞外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快意生活，現下幾日一過都感吃不消，張昱也是暗自不耐，偏偏楊玄感多日不曾安排相見。

這一日，張昱實在難以忍受這種枯寂生活，心中打定主意，準備一個人偷偷出去散散心，猛地想起楊玄感所贈面具，不禁暗罵自己愚蠢之極，當下取出人皮面具戴上，在銅鏡前一照，他幾乎笑出聲來，鏡中人完全是另外一個陌生人。

張昱心道：「如此寶物，真是世所罕見，有了此物，即便身居洛陽鬧市之中，也不虞被人識破本來面目。」於是他喝令四名下屬留在屋中不得擅離，自己施施然出門揚長而去。

出了門四下溜達，發覺洛陽城幾年不見還是那麽熱鬧繁華，討伐高麗慘敗的陰影在這裡絲毫沒有顯現。到處都是摩肩接踵、喜笑顏開的百姓，想起來京沿途一路所見慘景，相較之下這裡簡直就是天堂所在，張昱當下不勝感慨。

不覺恍惚中，來到一處地方，張昱只覺入眼處一草一木都是那麽眼熟，半響他方自恍然大悟，暗道一聲慚愧，這裡不是別處，正是京城西郊自己昔日府邸所在。朱門緊闔，銅環無聲，幾年未見，那座熟悉的宅院依然落在原處，外觀沒有絲毫改變，自己停腳處離那宅院也不過幾十步距離。

看著那青磚藍瓦，張昱眼睛不覺有點模糊，府邸猶在，住者去矣，昔日往事在腦中紛至沓來，一抹傷感悄悄爬上心間，才真正明白什麼叫物是人非，縱使他在塞外歷經風霜后已經無比沉穩，可在此刻也難免有些英雄氣短。

眼角轉處，張昱看見舊日自己宅院門前一株柳樹下，此時佇立著一位少年，身著藍袍，正自獃獃的看著這所宅院。當下不覺甚為好奇，緩步踱了過去，定睛一看，此人生的是面白似玉，唇紅齒白，好一個翩翩佳公子。

這少年痴痴的看著大門上方斗大的張宅兩字，口中低聲吟哦：「車遙遙兮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君安游兮西入秦，願為影兮隨君身。君有陰兮影不見，君依光兮妾所願……」

張昱耳目何等靈敏，一字不漏的聽在耳里，他乃博學之人，知曉此詩乃魏晉年間傅玄所作，不過全詩乃是體現婦人思念遠行丈夫的熾熱之情，這少年公子如此倒顯得甚是怪異。

張昱忽又覺得這少年分外面熟，可一時又思憶不起，正自出神思索間，不覺腳下踩到一節枯枝，發出脆響。

那少年猛然驚覺，飛速轉身，先是玉面泛紅，怒目而視，當他看到張昱時忽的身子一抖，有若雷殛，一雙剪水雙瞳睜的溜圓，射出驚喜萬分的目光，身形雀躍直欲沖張昱奔來。

可當他仔細一看張昱臉龐，不禁眼中神光一黯，頓時失去光彩，接著又深深的看了張昱幾眼，面露凄然之色，輕輕搖搖頭，轉身離去，很快消失不見。

張昱怔怔的看著這少年羸弱的背影，心中已是記起，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景陽公主的侍女顰兒。

幾年未見，這少女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愈發美艷，可也多了幾分滄桑，少了幾分刁蠻。此番她為啥會出現在自己舊宅處？公主為啥不見隨行？為啥這顰兒口中會吟誦那等深情款款的詩句？一時張昱心中不禁翻江倒海，疑問重重。

適才他差點禁不住想呼喊顰兒名字，可是心中有一個聲音大聲的沖他吼道：「張昱，萬萬不可，你答應過楊玄感不可意氣用事的，況且你和她們根本就不是一個塵世中的人啊！」

半響張昱方頹然一嘆，從紛亂的思緒中掙扎出來，他再度深深看了一眼面前宅院，轉身決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