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幾乎沒有片刻的停歇,當最後一名新兵氣喘吁吁地撲倒在了終點線后兩米的地方時,尖銳的集合哨聲也在同一時刻響了起來。伴隨着那尖銳的集合哨聲響起,一個個跑得臉色慘白的新兵相互攙扶著艱難地挪動着腳步,在新訓教官那乾脆利落的口令聲中排好了隊列,便步朝着不遠處的靶場走去……

遠遠地看着那些連便步走都得很是艱難的新兵,胡斐然很有些讚賞地朝着站在自己身邊的關雲點了點頭:「老關,對新兵你都下得去這樣的狠手?這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路數?還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同樣遠遠看着那些步履蹣跚、但卻始終執拗前行的新兵,關雲臉上驀地閃過了一絲不忍的神色,但在片刻之後,那一絲不忍的神色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上頭早就有文件下來了——要練為戰、不要煉為看!反正這些新兵下了連隊之後,落到了你們這群牲口手裏,總也是要經歷這一遭的!與其叫他們到了老連隊之後再抓瞎,還不如我現在就給他們打打預防針!」

帶着一絲捉狹的壞笑,胡斐然朝着關雲擠了擠眼睛:「你就不怕這些新兵在靶子上給你打出來一片禿瓢、遍地都是鴨蛋?到時候大家一看,你老關帶出來的兵就這稀拉素質,傳出去可不那麼好聽啊?」

滿不在乎地一擺手,關雲很是篤定地笑着應道:「我怕個屁!咱們突擊英雄團打從扛了那麵糰旗的那天起,歷任團長、政委、參謀長,全都是從基層一路打砸出來的實任官。你們這些連長,對訓練場上的大小事情也都門兒清!只要你們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我自然是不怕新訓成績不好看!一句話——老子訓出來的兵,拿出去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打仗的貨色,不是那種拿來撐門面的樣子貨!」

「那咱們也過去看看吧?疲勞狀態下進行射擊考核……這種考核老兵都頭疼,這些個新兵還不一定能打出來個什麼花樣呢?我說老關,你的保障工作準備好了沒有?可別出什麼事兒?」

「這事情你就不用瞎操心了!老子又不是第一次訓練新兵,該做的安全保障早就準備齊全了,新訓教官都做過兩次模擬保障訓練了,肯定萬無一失!」

「話可別說滿了!你記得前幾年那次手榴彈實彈投擲訓練的事情么?當時那新兵甩手就把手榴彈砸自己腳前面了,要不是你手快,把那新兵一把給拽到掩體裏面,估計你們倆當場都得被炸成血葫蘆!這都不說你當時在現場處置的時候是啥感覺,我後來看監控錄像都覺得肝兒顫——就差一秒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沒二話,今年的新兵尖子,老子一個都不給你了!」

「別呀…..老關,咱們可是同年兵…….」

幾乎就在胡斐然與關雲半真不假鬥嘴的同時,所有的新兵已經便步走到了靶場中的一大片空地上。幾名負責安全保障的新訓教官在對射擊用槍支和彈藥進行了最後一次檢查之後,毫不遲疑地朝着站在隊列中第一排面的新兵下達了向射擊陣位前進的口令。而在靶位後方的小山包上,兩桿標誌着警戒線的紅旗,也驟然迎風豎立起來。

伴隨着射擊命令的迅速下達,清脆的槍聲頓時在靶場上空響了起來。耳聽着那些全然沒有任何規律可循的槍聲,再看看靶位下掩體中不斷晃動着的、用來報靶的旗幟,站在隊列之中的莫璽很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咕噥起來:「這打的都是什麼呀?又沒限定射擊時間,就不能等氣喘勻了再開火?就這麼着急慌忙的扣扳機,子彈能不打得天女散花似的么?」

似乎是聽到了莫璽那壓低了嗓門的嘟囔聲,一名站在莫璽身邊的新兵趕忙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低聲朝莫璽應道:「老莫,你說的這喘勻了氣兒再開火的路數……好像也不對呀?這一路便步走過來,我這口氣兒倒是早喘勻了,可手指頭還是哆嗦……腿肚子上還一個勁兒的抽抽…….」

都沒等莫璽開口說話,站在那名新兵身後的郭國倒是低聲接應上了那名新兵的話頭:「你把身上那股子勁頭松下來…….重心先擱在一條腿上,另一條腿你任他去哆嗦。哆嗦夠了,他就不哆嗦了……」

「那手怎麼辦?」

「手上你玩命使勁攥緊拳頭,然後猛地鬆開。反覆來這麼幾回,手上的勁兒也就松下來了!」

有些意外地皺了皺眉頭,莫璽強忍着回頭看一眼郭國的衝動,很是詫異地低聲咕噥著說道:「這算是什麼法子?郭國,你從哪兒學來的這辦法?可別告訴我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不是兄弟我看不起你,要論下死力氣、以勤補拙,我可能真不如你。可要論起來這動腦子、玩心思,郭國你天生就沒有那腦迴路!」

像是全然沒聽懂莫璽話音中奚落、揶揄的意味,郭國很是實在地低聲應道:「這還真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我小時候,我家三姑爺爺跟我說起的法子。越是害怕和疲累的時候,越是要松下來身上拿捏不住的那股子勁頭,這樣才能在想使勁的時候不用錯了力氣。」

「你三姑爺爺?郭國,我記得你說過你家是沂蒙山區種地的吧?你三姑爺爺要真是一種地的,怎麼能懂這樣的法子?不想說這法子的來路就別說,編瞎話都編不圓……」

「我三姑爺爺真是種地的——打淮海戰役的時候他受了重傷,一條腿給炸沒了。傷好之後就回了老家種地……」

「……你倒是能把話說全乎了不?我還以為你三姑爺爺一直就是在沂蒙山區種地的,沒想到還是…….還是個紫禁城裏的老蝙蝠!」

「什麼紫禁城裏的老蝙蝠?莫璽,你給我說清楚了?!」

耳聽着郭國的話音里驀然帶上了一絲惱怒的意味,莫璽愣怔了片刻,方才微微嘆了口氣:「我說的這話是老北京的俗語!紫禁城裏的老蝙蝠,瞧著不起眼,可全都是在皇上腦袋上搭窩住着的,個頂個都是能成仙的角色!這可是夸人不顯山、不露水,身上還帶着真本事的好話,可沒有編排你家三姑爺爺的意思!」

都沒等郭國再次開口說話,第一列進行射擊考核的新兵已經完成了考核科目,列隊返回了新兵們組成的方陣後方。而在接踵而來的命令聲中,莫璽所在的一列新兵,也邁著整齊的步伐,朝着射擊陣位方向走去。

深吸了一口氣,趴在了射擊陣位上的莫璽在按照命令將子彈上膛之後,微微眯起了雙眼,看向了百米之外的半身靶。

在已經經歷過的實彈射擊訓練中,或許同樣是因為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機靈勁兒,莫璽基本上沒犯過尋常新兵容易出現的錯誤。諸如抵肩、貼腮之類的細小動作,也都拿捏得有了幾分火候。

但在這樣的大風天進行射擊考核,對尋常射手來說已然令人發怵。更何況在剛剛進行了一次五十公里奔襲之後,即使是盡量放鬆了全身肌肉,相對的調節好了呼吸的頻率,在射擊時也難免會比尋常多了出現偏差的概率?

耳聽着靶場指揮員乾脆利落地下達了射擊命令,莫璽微微吸了口氣,只是略略地瞄準了一下靶心的位置,搶先便打出了第一槍。幾乎是在槍聲剛剛響過的瞬間,莫璽的注意力已經全部移到了靶子下方那驟然升起的報靶旗幟上,口中也是下意識地低聲絮叨起來:「八環……偏左下?預留的偏差量還是不夠啊……」

鬆開了搭在扳機護圈上的手指,莫璽用手指在嘴裏沾了點唾沫,不露痕迹地將手指豎在了眼前,仔細感受着手指上的濕潤漸漸變成了乾澀的意味,壓根都不管身邊其他的新兵已經接二連三地扣動了扳機,只打得其他靶位左近煙塵四起!

很有些詫異地看着驟然間停止了射擊、甚至都不再瞄準靶子方向的莫璽,站在郭國身邊的一名新兵禁不住納悶地低聲低估起來:「莫璽這是在幹什麼?一人五發子彈,人家都要打完了,他才開了一槍……」

同樣看着趴在射擊陣位后、但卻完全沒有瞄準靶子的莫璽,郭國皺着眉頭琢磨了好一會兒,方才有些拿不準主意似的低聲嘀咕著應道:「估計是……方才那麼一通猛跑,他到現在還沒適應過來,想着要緩過勁兒來了再打?」

話音剛落,郭國身後卻傳來了董驃騎那異常沉穩的話語聲:「莫璽已經調整過來了,他在等風……」

疑惑地皺起了眉頭,郭國下意識地提高了幾分嗓門:「等風?」

儘管知道郭國看不見自己的動作,站在郭國身後的董驃騎卻依舊微微點了點頭:「今天的風大,如果按照平時實彈射擊時習慣的打法,子彈很有可能會偏離瞄準位置比較大的距離。莫璽是在等著風速跟他開第一槍的時候差不多一樣時,再進行瞄準預留當量的換算!」

「就像是第一次射擊訓練的時候起了大風,全連都打得跑偏了,就只有你能打中個五十環一樣?可我看着你壓根都沒等啊?很快就把五發子彈全都打出去了?」

「我當時也是在等!不過我等的是風頭過去之後的那個很短的靜態風速空窗期,就是風停下的那個瞬間……..」

沒等董驃騎把話說完,趴在射擊陣位上的莫璽卻是猛地把住了抱在懷中的自動步槍,接連不斷地扣動起了扳機。伴隨着四聲清脆的槍聲響過,董驃騎凝神看着不斷揮舞報靶的旗幟,頓時詫異地皺起了眉頭:「莫璽居然也是在等空窗期?」

實在是忍不住心頭的好奇,郭國微微側過了身子,用眼睛的餘光看向了滿臉詫異模樣的董驃騎:「你不是說你是在等風停下的時候么?方才風可沒停,怎麼你還是說莫璽在等那個……空窗期?」

眉尖微微地跳動了一下,董驃騎的嘴角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笑意:「莫璽等的是動態空窗期……他等的不是風停,他等的是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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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確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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