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棲霞寺

三月，紅了桃花，綠了楊柳，清水盈盈，鳥鳴聲聲，暖風吹綠了草坪，吹起了楊柳，落在心底，輕輕唱起了歌。

嫣然喜歡這樣的季節，樂呵呵的看着院子裏的花一朵一朵的開，笑嘻嘻的喂著池塘里一尾又一尾錦鯉，繞着庭院走了一圈又一圈。然後，眉眼彎彎的挽著哥哥的手臂，「聽說城郊的桃花林花都開了，可漂亮了，比晚霞還美」。

「嗯。」案前的龔皓燃一動不動，繼續看着手中的兵書。

「聽說城郊棲霞寺的住持雲遊回來了，這兩天香火可旺了」。「哦。」浩然翻了頁書，眼皮也不抬。「聽說——聽說好多人都去了城郊踏青，許多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也都去了呢，美女如雲哦。」嫣然皺了下眉，隨即輕輕搖了搖哥哥的手臂。

浩然無奈，左手拿着書，右手順勢要拿硯台邊上的玉色茶杯，嫣然趕緊雙手把茶杯遞上。見哥哥品著茶，一語不發，嫣然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哥，明天就是15了，你帶我出去透透氣唄？天天悶着，可沒意思了。」

龔浩然劍眉一挑，無奈的嘆了口氣，黑色的眼眸里隱隱透著笑意，似笑非笑的望着嫣然，說到：「你倒是對府外的事情比我還清楚啊？」

嫣然瞪着無辜的大眼睛，雙手捂了下耳朵，「我也只是聽說，我總不能天天捂著耳朵吧？」見哥哥放下了書本，「話說百聞不如一見，所以——」嫣然繞到哥哥身後，舉起粉拳，輕輕給哥哥捶背。

「周邊各國這會都到我們東雲國朝拜，城郊這會肯定魚龍混雜，不安全，再說，爹早說了，你，不許出府，好好學女紅,眼看就要出閣了，別說百鳥朝鳳圖綉不好，我看就連一隻麻雀你也綉不好。綉工這麼差，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是我妹妹。」沒等嫣然說完，浩然就理直氣壯的說出了理由。

嫣然臉一垮，不樂意的嘟起了嘴。「不帶就不帶，我就不信我去不了！」惡狠狠的瞪了眼哥哥，袖子一甩，氣勢洶洶的轉身就要離開。

眼看妹妹真動了氣，龔浩然忙站了起來，「真想去，也行，可得乖乖聽話，跟在我身邊，不許亂跑。」

嫣然頓住了邁開的步伐，回頭璀璨一笑，「好，一言為定，就知道哥哥對我最好！」

「趕緊給你找個婆家，好好治治你。」龔浩然無奈，知道自己是拿她沒辦法了。

「嗯，有道理，話說長幼有序，明兒我就和娘說你想成親了，還說，王丞相家的嫡小姐知書達理，婷婷玉立，明眸皓齒，年紀相當，和哥哥你最是般配。」說完，不等哥哥反應過來，笑呵呵的撒腿就跑。

「你——」眼看妹妹轉了個身就一溜煙跑了，龔浩然無奈的苦笑着搖了搖頭，王丞相家的嫡小姐，京城赫赫有名的第一小姐，自幼嬌生慣養，仗着父親在朝中的的地位，那是比公主還公主，娶到那樣的媳婦，估計和請了尊佛回來供著差不多，這不明擺着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想想就膽戰心驚。吐了口氣，龔浩然拿起桌上的書繼續看了起來。

嫣然笑嘻嘻的回到了自己住的春暖閣，一進屋就對着正在收拾屋子的碧雲嚷：「事兒辦成了，哥哥答應了。」

碧雲聽了也忍不住的高興，「我就說少爺最疼小姐了，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那是當然，就是，你說以後要是嫂嫂進了門，哥哥會不會更疼嫂嫂？我要是和嫂嫂鬧彆扭了，哥哥會幫誰？」嫣然想着，晴轉多雲，皺起了眉頭。

「你可不能和未來少夫人吵架，既然他們成了親，自然少夫人會是少爺最親近的人。小姐，你可是不知道枕邊風的厲害。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家業前途江山都可以不要，更何況，你只是個妹妹。」碧雲也不禁惆悵起來。

「哥哥不是這樣的人。」嫣然義憤填胸，忙替哥哥正名。

「小姐，外頭茶樓里說書的都是這麼說的，大家都知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哪能老向著啊？更何況是哥哥。」碧雲小聲解釋。

「啊？」嫣然愁眉不展。

碧雲突然眼前一亮:「小姐，你也不用擔心，少夫人進門后，您也要出閣了，自然會有夫君向著你。」

嫣然臉一紅：「死丫頭，就你壞。」

碧雲識趣的低頭一笑，拿起桌上的茶盤就走：「我去給小姐倒水。」

轉眼的功夫，碧雲端著茶盆進了屋，身後緊跟着身穿杏黃色羅裙的姑娘，腰上系著月白色腰帶，腰帶上五綵線綉著鮮艷的團花，圖案雅緻得讓人不禁多瞧上兩眼。「小姐這是這麼了？」看着倚著梳妝台走神的小姐，疑惑地的望着碧雲。

「小姐啊，這是想姑爺了。」碧雲高聲打趣，嫣然聽到聲音回過神來，嘟了個嘴，瞪了眼碧雲，「碧霞，你說月娘給我當嫂嫂可好握了握拳頭，指甲扎到掌心裏有那麼些疼，臉色白了又紅，鼓足了勇氣裝作若無其事的問：「小姐怎麼想起給少爺說媒了？」

「與其迎一個不認識的嫂嫂進門，倒不如找一個認識的人，省得以後嫂嫂給我小鞋穿。我就尋思著月娘跟我最是要好，那就不用擔心以後嫂子對我不好，不用擔心哥哥向著嫂嫂不向著我了。」

「少爺要成親了嗎？」碧霞緊接着問，碧雲一旁失笑，「我說我的小姐啊，這是你娶媳婦，還是少爺娶媳婦，我看您這是瞎操心。」

「這你就不懂了吧，爹說了事在人為，明兒見了月娘我就探探她的口風。對了，碧雲你讓胡三去李府給月娘報個信，就說明天不見不散。」

碧雲忙應了聲，笑嘻嘻的出門傳話。碧霞拿了針線，心不在焉的綉著帕子。

「碧霞，你覺著哥哥能喜歡月娘嗎？」

「這——我也說不好。」碧霞頓了頓，腦海里浮現出少爺英氣逼人的模樣，月娘嬌羞的往少爺邊上一站，一個不留神，呀的叫了聲，不小心扎到了手，纖細的指尖立馬沁出了一顆鮮紅的血珠，明晃晃的晃疼了眼，紅了眼眶，低着頭便對嫣然說：「我去廚房看看點心做好了沒。」急急忙忙的便轉出了門。

嫣然在後頭沖着背影喊：「毛毛躁躁！」

一個晚上，腦子裏就想着俊朗的哥哥和嬌俏的月娘，就覺得那是天作之合。心裏藏着事睡不着，翻來覆去就盼著天亮，於是未等丫鬟進來催促，嫣然早早便起了床，碧雲見狀忍不住打趣：小姐今天起得真早！碧霞麻利的給挽了個墮馬鬢，插上了紅色寶石的珠花，配上一身桃色紗裙，更顯得嬌艷動人。穿戴完畢，正在桌前喝着小米粥，手中的芋頭糕正要往嘴邊送，就聽見門口李強的聲音：「少爺問小姐好了沒，一刻鐘后出發可合適？」「好，不用一刻鐘，馬上就來。」嫣然一口吞下手中的芋頭糕，吞得太急，差點噎著，碧霞忙遞上水杯，喝了幾口才算順過來氣。

「小姐，慢點吃，少爺會等你的。」

「哪能讓哥哥等我，等急了下回就不帶我出去玩了。走吧，東西可帶齊了？」

「放心吧，都帶上了。」

「月娘喜歡吃的桂花蜜可帶了？」

「帶着呢。」

三步並兩步，一路小跑到龔府大門，馬車已經侯在門口,趕車的車夫恭敬的行了個禮：「見過小姐！」一邊忙掀開車簾。

「哥哥呢？」

「在這呢！動作倒挺快。」哥哥騎在一頭棕色的高頭大馬上，一襲水藍色長衫，金色晨光打在堅毅的臉龐上更顯得英氣逼人。

並不是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可以佔有，並不是所有的喜歡都可以攤在陽光下綻放，少爺再好，豈是她能奢望的？碧霞往後縮了縮，一臉慘白把手中的食盒遞給了碧雲。

「你沒事吧？」

「估計是夜裏着涼了，有點不舒服。」

「要不你回去好好休息，實在難受去抓兩服藥，小姐那有我呢。我和小姐說就成。」

眼看小姐笑着坐上了馬車，急忙的接過了食盒跨上了馬車。

「碧霞呢？」

「她有點不舒服，我看有少爺在，還有這麼些家丁，就做主讓她回去養著了。」

嫣然一臉惋惜：「難得出來湊熱鬧，多可惜！沒事吧？」

「沒事。就是著了涼，估計回去喝碗薑湯就好。」

「那薑湯可不好喝，辣。」

「小姐，不辣就不是葯了，良藥苦口。」

車裏頭嫣然正和碧雲嘀咕，忽聽到外頭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嫣然忙掀了帘子往外瞧，眼睛一亮，脆生生的喊：「子坤哥哥！」

「可帶了子坤哥哥喜歡的桂花糕？」

「帶了，忘不了！」

爽朗一笑，一抽馬鞭，便趕到了前頭和哥哥並駕齊驅。

龔府有一片桂花林，每逢九月，金桂銀桂便爭相怒放，別看那小小的花不打眼，沒有牡丹的華貴，沒有梅花的嬌艷，可偏偏香氣襲人，且不說金秋時節，各府的夫人都愛往龔府里小聚，就連龔府的廚娘都練了一手絕活，九月採摘下來的桂花泡茶釀蜜，做糕點，就連王爺府的世子子坤從小就獨獨喜歡龔府的桂花糕。

浩然側過頭看了看子坤，「怎麼就你一個人？」

「天天一群人鞍前馬後的，你不煩我都嫌煩，什麼都現成的，我人到不就好了。」

「這國子監看來也不怎麼樣，怎麼把好生生一個溫文而雅的公子教成了市井無賴。」

「哈哈，我看這國子監還真是誤人子弟，不上也罷，多謝兄台一語中的。我就說我怎麼越來越不討人喜歡了呢！」

「哈哈，這話你和王爺說去。」

龔府是武將世家，男兒就該千錘百鍊，縱使龔老夫人再捨不得，浩然13歲就隨軍打仗，因從小耳濡目染又聰慧過人，不到5年就在軍中立下了赫赫戰功。不比龔府，雖是從小一塊舞刀弄槍的夥伴，皇親國戚的子坤雖嚮往軍營，卻不得不伴着太子和眾王爺在國子監學習。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也有金戈鐵馬，只是那白紙黑字再美輪美奐也只是墨色的無趣，日子安逸得讓一腔熱血無處可去，惹得世子對浩然那是無盡的羨慕，只怪自己投錯了胎。

馬車很快便出了城門，往南走不遠，隱約便見三兩顆桃花，後頭漸漸繁茂起來，一小片一小片的粉色暈染了整個春天，偶爾聽到鳥叫聲，看到小鳥在樹林里嬉戲。果真是踏春的好時候，人也跟着神清氣爽。

沒走多遠，便看到山腳下牌坊蒼勁的三個字：棲霞寺。平日空曠的場地已經停了數十輛馬車，徒步而來的百姓更是絡繹不絕，桃花江邊歇腳的茶棚里，一大早便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各家看馬車的小廝。

嫣然喜滋滋的下了馬車，提着裙擺忍不住在前頭雀躍，「哥哥，子坤哥哥，你們快點！」

「你看這瘋丫頭！」哥哥忍不住抱怨。

「難得出來，隨她去吧。」眉眼裏掩不住的笑意。

「我到前頭找找月娘。」話音未落，人便跑開了。

浩然和子坤正打量著各家的馬車，一輛馬車徐徐而來，子坤感概：「我沒看錯吧？趙國公家的馬車！應該沒錯，那馬車上不刻着趙嗎？難不成趙岩也來了？」

「趙岩就算來，也不應該坐馬車吧？」

「那可說不好，國公府就這麼個獨苗，平日裏國公和國公夫人深居簡出，能來湊這個熱鬧的，不是他還有誰？再說了，帶着新婚的妻子，他捨得騎馬嗎？」

「這國子監教得不錯，有長進，可怎麼就不能是新夫人自個來呢？」面對浩然的調侃，子坤無奈的翻了個白眼.

「我們打賭吧，就堵醉香居一桌酒席。」

「好，聽說王妃要給你議親了？」浩然正色。

「嗯，有提過，我說再等等。你怎麼知道？」

「我聽我娘說，王妃這幾日四處拜訪，八成就是為了你的親事，前天據說還去了李大人家，李夫人還特意讓二小姐出來拜見。」

「有這等事，難怪這幾天沒來念叨我，我還以為她想明白了。這可不行，你知道我在等嫣然，我是非嫣然不娶的，我回去得和娘說清楚。這事趁早定了，我心裏才踏實。」

「你心裏有數就好，可不能委屈了嫣然，否則……」浩然晃了晃拳頭，「有你好受。」

「月娘，我在這呢，找你找了一圈，看到你家的馬夫了，這才知道你過來了。」

聽到身後揚起的聲音，兩人回頭一看，月娘正站在身後。月娘趕緊低頭行了禮，「月娘見過世子爺，見過龔將軍。」

「不必多禮。」

嫣然興沖沖的挽住月娘的手臂，「讓我好找，走，我瞧那邊的花兒開得不錯，你陪我去看看。」

「趙府的馬車還沒停下，再等等？」子坤望着嫣然轉身的背影。

「好，」浩然回過頭對着嫣然喊「別走遠了，一會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