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話沒說完,他捂著胸口,發出一聲悶哼,「你、你、你……你對兄弟下重手……」

璟叡一回靖國公府就往蘭萱堂跑,他有要事與母親商量。

韓璟華聽見大哥回府,連忙從屋裡迎出來。

璟華長得一副好樣貌,唇紅齒白、五官細緻,眼睛水汪汪的,身量不高,美得有些陰柔,只是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

璟叡看著弟弟,始終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如此厭惡自己卻偏寵璟華?他想盡辦法讓璟華當靖國公世子,只是,父親連母親那關都過不了,又怎能過得了祖父那關?

祖父在去世之前,上了摺子,請立他為世子,此事令父親對自己更生憎恨之意,父親經常莫名其妙指著他的鼻子痛罵,「靖國公府主事的是你這個世子爺,還是我這個老子?」

可,他從沒在國公府里主過事,無從理解父親對自己的怨恨。

璟叡看一眼璟華小心翼翼的模樣,嘆氣。

對於這個弟弟,璟叡感覺很複雜,小時候為了表彰他,父親不惜處處打壓自己、抹黑自己,彷彿他不是父親的兒子,而是敵人。

他是祖父和外祖父聯手教養大的,而弟弟卻是養在祖母膝下。

為著此事,母親曾經抗爭過,但一個孝字便壓得她無話。

在後宅生存,祖母實屬高手,若非如此,祖父怎會心中不喜仍然守著祖母過日子?

在祖母的「悉心教導」下,璟華養出表裡不一的陰險性子,堂堂的大男人不見光明磊落,只懂陰私手段,他暴戾殘酷,表面上卻溫和無比。

七歲時,他就曾將屋裡奴婢給活活打死。

當時他就站在旁邊,親眼看奴婢斷氣,非但不覺得害怕,反而自始至終帶著淡淡笑意,其殘忍可見一斑。

母親眼見兒子被教養成這樣,跪求到祖父跟前,想把璟華領回來養,但祖母哭死哭活,到處散播母親不孝的謠言,一場大鬧過後,母親終究只能妥協。

璟華在祖父、母親和璟叡面前都裝得乖巧懂事,但所有先生、師父都批評他愚蠢無知,只懂取巧、好施小計,像長在後院的小妾似的。

母親頭痛不已,只能私底下讓他多多照看這個弟弟。

但璟叡無法和璟華親熱起來,他討厭陰險奸惡,無大智慧偏又自認聰明的人,璟華就是這樣,他自以為能將天下人操控在手中,有著莫名其妙的自信,既無知又自大。

「大哥,你回來了?」璟華一身的恭謹。

「嗯。」璟叡臉上淡淡的,他不想跟弟弟多說話。

「大哥,聽說皇上……」

璟叡阻斷他的話,「皇家之事,你一個無官身之人別摻合,免得惹禍上身。」

一句話就被封殺,璟華訕訕地低下頭,他越長大,越能明白父親在祖父和大哥身上受的屈辱。

不過他很快就收起沮喪,揚起笑臉問:「大哥,你要去見母親嗎?我陪你過去,順便向母親請安。」

璟叡並不想他陪,自個兒有密事要與母親相商,在皇帝的態度尚未明確之前,他不能明目張胆地找上外祖和舅父們,只能讓母親居中傳話。

但璟華搶先走在前頭,不容自己拒絕。

璟叡想,算了,母親正愁著不能多見見璟華,多教導教導他,璟華去了也好。

於是他跟著璟華進了蘭萱堂。

意外地,母親見到璟華時臉上淡淡的,不像過去那般又憂又喜,既煩惱他的未來,又心憐兒子得不到良好教養。母親和璟華之間發生什麼事?

「華兒給母親問安。」璟華躬身作揖。

「起來吧。」

霍秋樺看一眼璟叡,心知長子性情敏銳,深吸氣,她隱瞞情緒,和顏悅色地問道:「先生上完課了嗎?怎地這會兒過來?」

璟華也察覺近來母親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冰冷,他回想近日來有沒有惹禍?怎麼母親見到自己不像過去那般親熱?

不過他還是笑得一臉無害,說道:「先生今兒個身子不適,讓孩兒早些下課。」

「嗯,你要好好念書,祖母等著你光耀門楣呢。」

這話帶著微微的酸意,璟華沒聽出來,璟叡卻聽出來了,母親真的不對勁。

「孩兒知道。」璟華回道。

「知道就好,快回屋裡念書去吧。」霍秋樺想打發他走。

但璟華怎麼肯,外頭人人都在傳言,大哥是皇帝最喜歡的臣子,不管文官武官議事,皇上都會把大哥留在身邊,所以自己豈能不討好巴結,難道要把好處送給外人?尤其是那個呂襄譯。

想起呂襄譯,璟華滿心不悅,大哥放著正經兄弟不親熱,偏和一個外人交往,真不知道大哥心裡是怎麼想的?

「今兒個在大廳用飯吧,咱們全家人很久沒在一起吃飯了。」璟華熱情道。

霍秋樺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璟叡說:「我只是回來看看母親,馬上就要回去,不留下吃飯了。」

璟華聞言嘆道:「大哥,你別和父親置氣,搬回來吧。」

置氣?璟叡冷笑不語。

祖父喪禮剛辦完,父親異想天開,想逼他把世子之位交出來,父子間大吵一頓后,祖母竟也說:「你有軍功,難道不能替自己爭爵,何必搶弟弟的?」

搶弟弟的?說得好像這位置原該是韓璟華的。

此為一樁,再加上錢氏那件破事兒,他二話不說,在外頭置宅搬出府。

璟叡離家,府里少個礙眼人物,韓薔是樂意了,但老國公夫人不樂意,她長年把持中饋,知道每回璟叡打勝仗,皇帝的賞賜有多少,他搬出去好處還能落到自己手上?偏又拉不下臉把孫子求回來。

她想到的解決方法是什麼?竟是剋扣媳婦用度,企圖逼媳婦把孫子喚回來。

簡直是蠢到令人髮指!

「行了,璟華先回房吧,讓娘和你大哥說說話。」

母親和大哥都不願他留下,臉皮再厚也得走,璟華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蘭萱堂。

璟叡吩咐素心道:「你與素月親自在門前守著,別讓人擅闖。」

「是。」素心領命下去。

霍秋樺見兒子態度謹慎,拉著他進內室,掩上門,低聲道:「叡兒有事?」

「對。」

他把呂襄譯發現的官員調派,對皇帝心意的推敲,以及將要順水推舟、獻給皇帝的計策,一五一十全說給母親聽,霍秋樺越聽臉色越慘白,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

以天下為棋……這個皇帝太……她震驚得說不出話,緊握拳頭,皇帝大膽,兒子也……不……不應該的,她長吐口氣,是自己在後宅待太久,變得膽小,天下之事本就是有勇有謀者為之。

她知道兒子的選擇無錯。

握住璟叡的手,她道:「你外祖父知道此事,定會為你感到驕傲,只是這局太大,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

「如今金人內部已見小亂,再過大半年亂象更顯,到時再下這盤棋,勝算將會翻倍。」

「你想讓你舅父做什麼?」

「我想大舅父為我守住屠虎關,其他舅父為我護住涼州、袞州、湘州、冀州四州百姓。」

璟叡想動貪官污吏、動藩王,卻不願犠牲太多百姓,他需要足夠的士兵引導百姓逃亡,而這當中屠虎關將是最艱難的一役。

「你打算給你大舅父多少人守關?」

他猶豫了一下,方才回答,「三千人。」

「三千人對二十萬大軍?他們光是一人吐一口唾沫,就可以淹了屠虎關。叡兒,你太看好你大舅父了。」

「我知道此役必定艱難。」

璟叡沒說,更艱難的是退到汾河以東之後,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大軍開到金兵身後,雙面夾擊。

這一役,鏟了藩王,更要剷除金人根基,讓大齊至少謀得五十年安寧。

「叡兒要娘去給你外祖父傳話?」

「是,一來此事機密,牽動的人事太多,二來,皇上還沒表明態度,倘若被言官知道,可就辦不成了。」

「娘明白的,過兩天我會回娘家看看大嫂,她又添了個小孫子,我趁機會遞話,探探你舅父們的態度,下個月你外祖父生辰,有什麼該說的,你們見面再談。」

「多謝娘。」

「倘若這次你能在京里多待一些時間,婚事……」

「娘。」他搖頭冷笑。「拖著吧,總會有人先憋不住。」

「那丫頭看起來不壞,雖不足以當正妻,做個小妾也就罷了。」

想起錢盈盈,霍秋樺忍不住怨恨起丈夫。

她不懂,天底下竟有如此心胸狹隘、不顧大局的男人,為自己的喜惡,棄家族榮衰於不顧,倘若別人家裡有叡兒這樣的兒子,誰不拱著、捧著,哪像叡兒,備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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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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