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十七歲的生日
如果,愛着一個人,那個人就會自然而然地愛上自己就好了。
可是,沒有如果。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過這樣的事情。
就像小男孩不止一次地想像如果自己是奧特曼就好了。
小男孩終將知道,自己永遠無法變成奧特曼。
而我呢,卻已經知道了,我愛着的那個男生,不會自然而然地愛上我。
我的人生里不會邂逅什麼只愛小職員的霸道總裁。
我也不是回到古代能讓王爺放棄妻妾只愛自己的逆天王妃。
我只是一個沒有父母的、沒有親人的、無家可歸的高中女生。
命運唯一不那麼慘不忍睹的就是,我愛的人收留了我。
今天,是我十七歲生日。
我已經很久不過生日了。
媽媽還活着的時候,家裏雖然很窮,但每次生日,她都會給我做一碗麵條。
荷包一個雞蛋、點上幾滴香油、灑些蔥花。
後來,她死了。
之後,每一天,爸爸都是醉著的。
既然是每一天,那麼當然也就包括我的生日。
所以,我幾乎忘記了每年還有那麼一天,叫做生日。
可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我想過生日了。
也許,小男孩真的是奧特曼的前身。
也許,他真的愛我。
我的人生總像置身於傾盆大雨之中。
但是,只要有他,就能為我帶來天青色的晴朗天空。
昨晚,本來想告訴他。
但是,他接了一個電話之後,就匆匆離去。
我知道,他是為了我。
爸爸躺在醫院裏的時候,他為了給我錢,接受了一個雇傭工作。
他輕描淡寫地說:「一份兼職而已,我在同學中賣香,也掙了不少錢呢。」
什麼兼職能讓一個中學生每月收入一萬元,用腳趾頭去想,也不是像我那樣鑽進卡通毛熊衣服里在街上發發傳單那麼簡單。
他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我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著一本中學生必讀課外讀物《簡愛》,等着他。
那本勃朗特寫的《簡愛》前十章一共有十四萬八千九百四十七個字。
我數的很認真。
如果不是因為天亮了,也許我會繼續數下去。
我想用家裏的座機給他打電話,可我忍住了。
宮崎駿說過一句話:「你住的城市下雨了,很想問你有沒有帶傘。可是我忍住了,因為我怕你說沒帶,而我又無能為力,就像是我愛你,卻給不到你想要的陪伴。」
他正在做的事,一定很危險,可是我卻無能為力。
我沒有能力去陪伴他。
他走的時候,我說:「我要等着你,等着你回來。」
他說:「我乃元嬰老怪,遇到什麼厲害人物,只需輕輕看他一眼,就能把他變成豬頭,你放心好啦。」
我的意中人真的很像踏着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可是,我猜中了開始,但我猜不中這結局。
天亮了以後,我認真地擀了薄薄的麵皮,然後切成細細的絲。
每一刀切下去之後,哪怕有一丁點寬度不同,我就重新擀了重新切過。
這是我的十七歲生日,我想要和他一起度過。
我準備了青色的蔥花、綠色的香菜。
我把水煮開,等着他。
這樣的話,他一回來就能直接煮來吃。
水涼了,我就再煮開。
水涼了多少次,我就再煮開多少次。
我並不是有強迫症,我只是想讓十七歲的生日裏,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完美的。
太陽從東邊轉到了南邊。
就在我添了第二十二次水的時候,我終於聽到了防盜門外他的腳步聲。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瞬間跳起來,撲到門口,為他開門。
他卻領進來一個身穿黑色蕾絲連衣裙的漂亮女生。
我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着她。
她明眸皓齒,她秀髮飄揚。
她亭亭玉立,她曲線玲瓏。
她的美麗簡直就像漫畫里的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見底、黑白分明。
她親熱地挽着他的一隻手臂,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剎那間,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的臉色一定是青色的。
「你的臉色不好,昨晚沒休息好吧?」他關心地問。
「……」
我的心突然像打翻了硫酸,不但PH值瞬間低至3以下,而且還被腐蝕成千瘡百孔,滋啦滋啦響着冒出讓人流淚的濃煙。
「餓死啦,餓死啦,有什麼吃的?」他一邊說着,一邊拉她進來,進到了我們的家裏。
額,不,這不是我們的家。我又不是奧特曼,我想的太多了,這裏僅僅只是他的家。至於我,我只是一個家政服務人員罷了。
她一定是路人甲,一定是找不到家的迷路少女,他可憐她,請她吃飯,然後幫她聯繫到家人,她就會萬分感謝地離開這裏。
我又開始安慰自己。
他總是那麼善良。他總是在別人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神奇地出現。他總是出現之後讓人感動的哭起來。
他一定又是在幫助別人。
「她是誰?」我看着他,等着他說是路上撿的。
「呃……堂妹,嗯。堂妹。」他有些磕絆地說出了完全不一致的回答。
他在緊張。我完全能感覺到他的緊張。
「堂妹?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嗯,我一個遠房堂叔家的女兒,很久沒見面了,我自己都忘了有這麼一個妹了,所以從來沒有跟你提起過。」
「我堂叔說老家村裏的學校教學水平和資源都太落後了,想讓她來省城讀書。聽說我在二中附近租了套房子,就想讓她先住在我這邊,等找好學校之後再搬出去住校。」
他的回答越來越流利,答案也很符合邏輯。想必是來的時候在心裏練習過好幾遍了。
我試探地問:「她找不到學校之前一直會住在這裏嗎?」
他撓了撓頭:「應該是吧。因為她是超生的,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我叔家的經濟條件也不好,交不起罰款,一直躲躲藏藏的,連戶口都沒上,所以她也沒有學籍,找個學校接收是件麻煩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地說:「先吃飯吧,水剛好開了,我去煮麵。」
我低着頭,把用盡了心血擀了十幾次的麵條看都不看地丟進鍋里,「撲通」一聲,剛剛煮開的水濺出一些水花,落在我挽起衣袖的手臂上,打出點點濕痕。
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從我的眼中涌了出來,也打在我的手臂上。
好燙。
我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的淚水原來也是如此滾燙。
她跑過來,往快要溢出的鍋里加了一勺涼水,那沸騰的泡沫頓時消了。
「我叫吳曉莎。」她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我不想說話。
可是,這又不是我家,我憑什麼不高興讓她住在這裏呢?
我想,我應該高興起來。
於是我說:「我叫張潔」。
說完我就走了。
我還是高興不起來。
他問:「張潔,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他試圖活躍氣氛,「大姨媽來看你了?」
我說:「不是。」
我沒有絲毫開玩笑的心情。
「周一我到學校去辦住宿。」
「為什麼?這裏不好嗎?」
「只有兩間卧室,我不搬走的話,她住哪裏?」
吳曉莎把麵條們端了過來,介面說道:「我還和以前一樣和哥哥睡在一起就行,不佔姐姐屋,姐姐你不用搬走的。」
她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兒大。
什麼叫還和以前一樣?
難道……
我懵了。
他搶著說:「張潔,不是你想的那樣。曉莎,你睡客廳的沙發!」
我呼地一下站起來,動作有點兒大,桌上的碗晃了一下,倒了。
麵條們涌了出來,趴在桌子上游泳。
我無法繼續待在他們兩個人身邊,看着她和他秀恩愛,自己做一個明亮的電燈泡。
我來到那間已經熟悉了的房間,把雙肩書包里的書倒出來。然後將床單枕巾被套還有幾件衣服一股腦兒地塞進書包。
沒有多少可收拾東西,我穿上外套、麻木地背上書包,我要逃跑。
他一把拉住我,「你聽我解釋好嗎?」
我說:「我不想聽你絞盡腦汁的謊言。痛快些,我問,你答,不說謊。」
他看着我的眼睛,點了點頭。
「你們是不是認識很久了。」
「是。」
「你們的交往是不是一直瞞着我?」
「呃……你也沒問過啊。」
「前一陣子你每天放學后都說要去一個地方玩。是不是去找她了?」
「……」
「最後一個問題了。還記得我第一次來到這裏的那天嗎?你說你經常要在晚上出去找一個朋友,回來的時候就會到後半夜,讓我發現你不在家時不要奇怪。我問你是什麼朋友,當時你說保密。好吧,現在我的問題是:是她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啊。」
我面無表情:「是,還是不是!」
「是,可是,可是,她……,好吧,我全都坦白吧,她根本不是人,是山裏的妖,妖精啊!」
她也湊了過來,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姐姐,不要生氣,我喜歡哥哥,我也喜歡你,我喜歡大家快樂的在一起。」
好一個我見猶憐的、迷死人不償命的小妖精啊。行了,勝利者。不要裝可憐了,我說:「我的問題全都問完了。」
淚水無聲無息地湧出。
我不能再停留了,流淚的樣子還是只有自己看的到才好。
我甩了一下頭髮,出了門,來到電梯前。
他跟出來,想拉住我。
我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要、跟、著、我!」
他似乎被我的樣子嚇住了,嘴唇蠕動了幾下,但什麼也沒說出來。
電梯門關閉的時候,我一個人終於哽咽出聲來。
我向學校的方向走去。
路過廣場的時候,我看到了趙天虎。
上次趙天虎和他比跳舞,他跳的真好。
我為什麼還要想他。
我不能再想他了。
我向被幾個輟學的痞子們眾星拱月般圍着的趙天虎走去。
我突然不打算去學校了。
我想去找趙天虎。
十七歲的生日,我不想一個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