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算計什麼,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並不代表我蠢。」
路清知道他的心思,他全知道。杜彥希的心被重重往下拖,一沉到底,直抵名為難堪的深淵。
路清眸光冷冽,語氣卻異常平靜:「桑如夏會變成今天這樣,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把她慣壞了,間接養成她毫無紀律的生活態度,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
「我只是希望你別把她逼得太緊。」
終於,笑意在路清的嘴角綻露,卻是不折不扣的嘲諷。「你真的這麼希望?」
望著好友那抹笑,杜彥希的心底一陣涼。
現在他才明白,路清知道的,遠遠比他預料的還要多。
「沒錯,桑如夏很單純,很好操弄,你替她找了一個安全無虞的婚姻,你要的-或者該說,你一開始設定好的,就只是一個婚姻,不是什麼兩清相悅,彼此相愛的結局,不是嗎?」
至此,杜彥希的臉上已不見一絲笑意。
路清嘴角微揚,眼中毫無笑意,說:「正因為我們的交情,你才會挑中我,既然如此,有些不必要的戲碼,也就沒必要演,你我心中有數即可。」
杜彥希沉默不語,面上只剩一層陰鬱。
「呼,洗手間剛好在打掃,等了好久。」桑如夏折返回座,一坐定才發覺氣氛有異。
咦?老哥的神情好凝重……可是小路在笑耶,眼前是什麼情形?
桑如夏覷覷自家人,又瞥瞥丈夫,不安地問:「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該不會是哥為了她的事,跟小路發生言語衝突?
路清淡瞥了杜彥希一眼,似有意將發言權交給他。
杜彥希卻垂下眼,尋思好片刻才重新展笑,一派輕鬆的說:「我們在聊你。」
不會真是她想的那樣吧?桑如夏坐立難安的左右瞅望。
「你們聊我什麼?」
「你擔心我們說你壞話?」杜彥希打趣地反問。
「當然。」她輕皺鼻頭。
杜彥希淡瞥面無表情的路清一眼。那雙深邃幽暗的眼,早已看穿一切,他竟不自知……
「哥?你怎麼了?」極少見到老哥恍神,桑如夏詫異。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還有些工作沒處理,可能得先回公司一趟。」壓下陰晦苦澀的情緒,杜彥希不露痕迹的笑道。
「你不會是要跟容劭談簽約的事吧?放心吧,他簽約意願很高,而且只要我出馬,他一定會——」
「你哥的事情,為什麼要由你出馬?」路清驀然打斷她。
呃?桑如夏不解的眨眨眼。
杜彥希的表情卻起了微妙變化。「我最近想簽下一個很有實力的插畫新秀,他正好也是如夏的粉絲,如夏跟他很聊得來,上周才認識,現在是天天聊line.」
路清可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他提這事的用意,可他淡淡一笑,並未多作表示。
反倒是桑如夏,總覺得有種作賊心虛的逆,頻頻覷視老公。
怎麼說,她的新同事是男性,她跟對方來往太頻繁,對老公似乎有些難以交代啊……
「小路,你不會介意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路清笑睨她,隨後望向對座的杜彥希,俊眉微微挑高。「你覺得我應該介意嗎?」
「你是如夏的丈夫,這應該由你來決定。」杜彥希依舊面帶笑容。
桑如夏越聽越迷糊,她不懂,為何小路會這麼問哥……她離座的時候,他們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我得提醒你,這個周容劭跟如夏很聊得來,你得小心如夏被拐跑。」
「你會容許這種事發生嗎?」
「小路,夠了——」
「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路清推開椅子站起身,一手拿起帳單,一手牽起桑如夏的手。
察覺氣氛古怪,兩個男人之間盤旋著股低氣壓,似是一觸即發,她心下喘揣。
「小路,等等……」
未待她說完,路清牽著她離開,擦身之際,停步,撇眸望向坐在位子上的杜彥希。
「「夠了」這句話才是我該送給你的。好朋友一場,我想應該不需要我再明說,相信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杜彥希兀自直視著前方,握在啤酒瓶上的大手,悄然收緊。
「哥;你們……」
「不早了,我先帶如夏回家。」語落,路清將桑如夏帶離餐廳。
杜彥希一個人僵坐在位子上,久久,久久……
黑色保時捷休旅車在夜晚中賓士,再轉個彎便抵達位在仁愛路的獨棟豪宅,可車速並未減緩,依然快得令桑如夏神經緊繃。
一路上她頻頻凝覷著路清的面色,可他神情淡然,窺探不出任何異狀。
「小路,我哥……是不是說錯話,惹你不高興了?」
駕駛座上的挺拔人影,無動於衷。
沒反應!那是被她猜中啰?桑如夏急了,小臉發慌,又說:「是不是跟我有關係?我哥又要你讓著我,對不對?」
依然不說話。
儘管清楚他的性子向來平淡,情緒起伏小,但還不至於不理不睬,見他頭一回這般冷漠,桑如夏的心情好似一頭迷了路,拚命奔竄的小鹿,更慌張了。
「我哥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他很擔心我,我們會結婚也是因為他……」
嘰!
休旅車猛然一個急剎,桑如夏先是被彈出,接著又重重地靠回皮椅上。
「桑如夏,你究竟有多了解你哥?」
她在驚魂甫定中循聲別過臉,看見路清黑眸炯炯地盯著她。
他俊美的輪廓,在窗外的燈影投射下,竟產生了一種猙獰的錯覺。
……猙獰?唔,她一定是被過快的車速嚇傻了,居然把這種有失格調的辭彙,套用在無時不刻都優雅的路清身上。
忍下想揉眼的衝動,桑如夏是個軟性子,最怕爭執火爆的場面,饒是她再遲鈍,也臭辱出此刻路清的情緒並不怎麼好。
於是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哥說了什麼?」
路清的眸光漸冷,久違的憤怒在血液中爬走,嚴重影響他的判斷力。
距離上一次發怒有多久?久到他已記不得。
他極少發怒,因為那既浪費時間,又缺乏效率。反正,發怒過後,還是得面對問題,收拾殘局,倒不如把體力節省下來。
但這一回,他的憤怒來得突然,甚至是措手不及,近乎失控。
為了什麼?
桑如夏的愚蠢?杜彥希的自作聰明?抑或是……他那逐漸被桑如夏影響,失去紀律的心?
「你別生我哥的氣,對不起……是我不好,有時候會偷偷跟他抱怨有的沒有的,他大概是怕我適應不良,會反過來影響你,才會多說幾句,你別跟我哥嘔氣。」
多麼愚蠢,她大概從沒發現,她只要一張嘴,十句有八句不離杜彥希。
這個情形,他從一開始就知情,也不以為意,更無須在意,不是嗎?
但,不知從何時起,他突然感到厭煩。
無論是句句不離杜彥希的她,抑或是不斷表演兄妹情深的杜彥希。
始終默默配合演出的他,厭煩至極。
路清看著桑如夏,她緊張兮兮,白著那張秀麗小臉,嘴巴一張一闔,不停地替杜彥希求情緩頰,將錯都往自己身上攬。
驀地,他近乎粗暴地打斷她——
以一個吻。
桑如夏楞住,喋喋不休的小嘴,像瞬間被關上的開關,且還是用路清的唇。
他伸手將她攬近,加重吮吻的力道,將獨有的男性氣息,透過舌尖傳遞,深深渡予。
她好不習慣這個吻……這一點也不像他。又或者,她根本不了解真正的路清。
他的舌在她嘴裡潛游,探觸濕潤的芳腔,舌碰著舌,彷彿正進行著一種神秘的儀式。
這、這太刺激了!桑如夏一時難以接受,就這麼僵住,像尊被施了咒的木偶。
她記得兩人第一次的吻,同樣發生在他的車裡,但那一次與此次全然迥異。
第一次的吻,夢幻,輕盈,不真實;這一次的吻,激切,野性,絕對的真實。
即使是新婚夜,他也不曾這樣吻過她。
「……小路?」一吻方歇,她雙頰如薔薇初紅,滿眼迷濛。
路清沒應聲,他只是看著她,深深地凝視著她。
在那闐黑的眸光盡處,有著掙扎、困擾、矛盾等複雜情緒。
「下車吧。」他無預警撒了手,將懷中的她推開。
反應向來慢好幾拍的桑如夏,呆在副座上,垂下眼,盯著被他推開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