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晉語六

卷十二 晉語六

趙文子冠,見欒武子,武子曰:「美哉!昔吾逮事莊主,華則榮矣,實之不

知,請務實乎。」

見中行宣子,宣子曰:「美哉!惜也,吾老矣!」

見範文子,文子曰:「而今可以戒矣,夫賢者寵至而益戒,不足者為寵驕。

故興王賞諫臣,逸王罰之。吾聞古之王者,政德既成,又聽於民,於是乎使工誦

諫於朝,在列者獻詩使勿兜,風聽臚言於市,辨祅祥於謠,考百事於朝,問謗譽

於路,有邪而正之,盡戒之術也。先王疾是驕也。」

見郤駒伯,駒伯曰:「美哉!然而壯不若老者多矣。」

見韓獻子,獻子曰:「戒之,此謂成人。成人在始與善,始與善,善進善,

不善蔑由至矣;始與不善,不善進不善,善亦蔑由至矣。如草木之產也,各以其

物。人之有冠,猶宮室之有牆屋也,糞除而已,又何加焉。」

見智武子,武子曰:「吾子勉之,成,宣之後而老為大夫,非恥乎!成子之

文,宣子之忠,其可忘乎!夫成子導前志以佐先君,導法而卒以政,可不謂文乎!

夫宣子盡諫於襄、靈,以諫取惡,不憚死進,可不謂忠乎!吾子勉之,有宣子之

忠,而納之以成子之文,事君必濟。」

見苦成叔子,叔子曰:「抑年少而執官者眾,吾安容子。」

見溫季子,季子曰:「誰之不如,可以求之。」

見張老而語之,張老曰:「善矣,從欒伯之言,可以滋;范叔之教,可以大;

韓子之戒,可以成。物備矣,志在子。若夫三郤,亡人之言也,何稱述焉!智子

之道善矣,是先主覆露子也。」

厲公將伐鄭,範文子不欲,曰:「若以吾意,諸侯皆叛,則晉可為也。唯有

諸侯,故擾擾焉。凡諸侯,難之本也。得鄭憂滋長,焉用鄭!」郤至曰:「然則

王者多憂乎?」文子曰:「我王者也乎哉?夫王者成其德,而遠人以其方賄歸之,

故無憂。今我寡德而求王者之功,故多憂。子見無土而欲富者,樂乎哉?」

厲公六年,伐鄭,且使苦成叔及欒黶興齊、魯之師。楚恭王帥東夷救鄭。楚

半陣,公使擊之。欒書曰:「君使黶也興齊、魯之師,請俟之。」郤至曰:「不

可。楚師將退,我擊之,必以勝歸。夫陣不諱忌,一間也;夫南夷與楚來而不與

陣,二間也;夫楚與鄭陣而不與整,三間也;且其士卒在陣而嘩,四間也;夫眾

聞嘩必懼,五間也。鄭將顧楚,楚將顧夷,莫有斗心,不可失也。」公說。於是

敗楚師於鄢陵,欒書是以怨郤至。

鄢之戰,郤至以韎韋之跗注,三逐楚平王卒,見王必下奔退戰。王使工尹襄

問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韎韋之跗注,君子也,屬見不穀而下,無乃傷

乎?」郤至甲胄而見客,免胄而聽命,曰:「君之外臣至,以寡君之靈,間蒙甲

胄,不敢當拜君命之辱,為使者故,敢三肅之。」君子曰:勇以知禮。

鄢之役,晉人慾爭鄭,範文子不欲,曰:「吾聞之,為人臣者,能內睦而後

圖外,不睦內而圖外,必有內爭,盍姑謀睦乎!考訊其阜以出,則怨靖。」

鄢之役,晉伐鄭,荊救之。大夫欲戰,範文子不欲,曰:「吾聞之,君人者

刑其民,成,而後振武於外,是以內和而外威。今吾司寇之刀鋸日弊,而斧鉞不

行。內猶有不刑,而況外乎?夫戰,刑也,刑之過也。過由大,而怨由細,故以

惠誅怨,以忍去過。細無怨而大不過,而後可以武,刑外之不服者。今吾刑外乎

大人,而忍於小民,將誰行武?武不行而勝,幸也。幸以為政,必有內憂。且唯

聖人能無外患,又無內憂,詎非聖人,必偏而後可。偏而在外,猶可救也,疾自

中起,是難。盍姑釋荊與鄭以為外患乎。」

鄢之役,晉伐鄭,荊救之。欒武子將上軍,範文子將下軍。欒武子欲戰,范

文子不欲,曰:「吾聞之,唯厚德者能受多福,無德而服者眾,必自傷也。稱晉

之德,諸侯皆叛,國可以少安。唯有諸侯,故擾擾焉,凡諸侯,難之本也。且唯

聖人能無外患又無內憂,詎非聖人,不有外患,必有內憂,盍姑釋荊與鄭以為外

患乎!諸臣之內相與,必將輯睦。今我戰又勝荊與鄭,吾君將伐智而多力,怠教

而重斂,大其私暱而益婦人田,不奪諸大夫田,則焉取以益此?諸臣之委室而

徒退者,將與幾人?戰若不勝,則晉國之福也;戰若勝,亂地之秩者也,其產將

害大,盍姑無戰乎!」

欒武子曰:「昔韓之役,惠公不復舍;邲之役,三軍不振旅;箕之役,先

軫不復命:晉國固有大恥三。今我任晉國之政,不毀晉恥,又以違蠻、夷重之,

雖有後患,非吾所知也。」

範文子曰:「擇福莫若重,擇禍莫若輕,福無所用輕,禍無所用重,晉國故

有大恥,與其君臣不相聽以為諸侯笑也,盍姑以違蠻、夷為恥乎。」

欒武子不聽,遂與荊人戰於鄢陵,大勝之。於是乎君伐智而多力,怠教而重

斂,大其私暱,殺三郤而屍諸朝,納其室以分婦人,於是乎國人不蠲,遂弒諸

翼,葬於翼東門之外,以車一乘。厲公之所以死者,唯無德而功烈多,服者眾也。

鄢之役,荊壓晉軍,軍吏患之,將謀。范匄自公族趨過之,曰:「夷灶堙井,

非退而何?」範文子執戈逐之,曰:「國之存亡,天命也,童子何知焉?且不及

而言,奸也,必為戮。」苗賁皇曰:「善逃難哉!」既退荊師於鄢,將穀,範文

子立於戎馬之前,曰:「君幼弱,諸臣不佞,吾何福以及此!吾聞之,『天道無

親,唯德是授。』吾庸知天之不授晉且以勸楚乎,君與二三臣其戒之!夫德,福

之基也,無德而福隆,猶無基而厚墉也,其壞也無日矣。」

反自鄢,範文子謂其宗、祝曰:「君驕泰而有烈,夫以德勝者猶懼失之,而

況驕泰乎?君多私,今以勝歸,私必昭。昭私,難必作,吾恐及焉。凡吾宗、祝,

為我祈死,先難為免。」七年夏,範文子卒。冬,難作,始於三郤,卒於公。

既戰,獲王子發鈎。欒書謂王子發鈎曰:「子告君曰:『郤至使人勸王戰,

及齊、魯之未至也。且夫戰也,微郤至王必不免。』吾歸子。」發鈎告君,君告

欒書,欒書曰:「臣固聞之,郤至欲為難,使苦成叔緩齊、魯之師,己勸君戰,

戰敗,將納孫周,事不成,故免楚王。然戰而擅舍國君,而受其問,不亦大罪乎?

且今君若使之於周,必見孫周。」君曰:「諾。」欒書使人謂孫周曰:「郤至將

往,必見之!」郤至聘於周,公使覘之,見孫周。是故使胥之昧與夷羊五剌郤至、

苦成叔及郤錡,郤錡謂郤至曰:「君不道於我,我欲以吾宗與吾黨夾而攻之,雖

死必敗,君必危,其可乎?」郤至曰:「不可。至聞之,武人不亂,智人不詐,

仁人不黨。夫利君之富,富以聚黨,利黨以危君,君之殺我也后矣。且眾何罪,

鈞之死也,不若聽君之命。」是故皆自殺。既刺三郤,欒書弒厲公,乃納孫周而

立之,實為悼公。

長魚矯既殺三郤,及脅欒、中行而言於公曰:「不殺此二子者,憂必及君。」

公曰:「一旦而屍三卿,不可益也。」對曰:「臣聞之,亂在內為宄,在外為奸,

御宄以德,御奸以刑。今治政而內亂,不可謂德。除鯁而避強,不可謂刑。德刑

不立,姦宄並至,臣脆弱,不能忍俟也。」乃奔狄。三月,厲公弒。

欒武子、中行獻子圍公於匠麗氏,乃召韓獻子,獻子辭曰:「弒君以求威,

非吾所能為也。威行為不仁,事廢為不智,享一利亦得一惡,非所務也。昔者吾

畜於趙氏,趙孟姬之讒,吾能違兵。人有言曰:『殺老牛莫之敢屍。』而況君乎?

二三子不能事君,安用厥也!」中行偃欲伐之,欒書曰:「不可。其身果而辭順。

順無不行,果無不徹,犯順不祥,伐果不克,夫以果戾順行,民不犯也,吾雖欲

攻之,其能乎!」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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