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晉語三

卷九 晉語三

惠公入而背外內之賂。輿人誦之曰:「佞之見佞,果喪其田。詐之見詐,果

喪其賂。得國而狃,終逢其咎。喪田不懲,禍亂其興。」既里、丕死,禍,公隕

於韓。郭偃曰:「善哉!夫眾口禍福之門。是以君子省眾而動,監戒而謀,謀度

而行,故無不濟。內謀外度,考省不倦,日考而習,戒備畢矣。」

惠公即位,出共世子而改葬之,臭達於外。國人誦之曰:「貞之無報也。孰

是人斯,而有是臭也?貞為不聽,信為不誠。國斯無刑,偷居幸生。不更厥貞,

大命其傾。威兮懷兮,各聚爾有,以待所歸兮。猗兮違兮,心之哀兮。歲之二七,

其靡有徵兮。若狄公子,吾是之依兮。鎮撫國家,為王妃兮。」郭偃曰:「甚哉,

善之難也!君改葬共君以為榮也,而惡滋章。夫人美於中,必播於外,而越於民,

民實戴之。惡亦如之。故行不可不慎也。必或知之,十四年,君之冢嗣其替乎?

其數告於民矣。公子重耳其入乎?其魄兆於民矣。若入,必伯諸侯以見天子,其

光耿於民矣。數,言之紀也。魄,意之術也。光,明之曜也。紀言以敘之,述意

以導之,明曜以昭之。不至何待?欲先導者行乎,將至矣!」

惠公既殺里克而悔之,曰:「芮也,使寡人過殺我社稷之鎮。」郭偃聞之,

曰:「不謀而諫者,冀芮也。不圖而殺者,君也。不謀而諫,不忠。不圖而殺,

不祥。不忠,受君之罰。不祥,罹天之禍。受君之罰,死戮。罹天之禍,無後。

志道者勿忘,將及矣!」及文公入,秦人殺冀芮而施之。

惠公既即位,乃背秦賂。使丕鄭聘於秦,且謝之。而殺里克,曰:「子殺二

君與一大夫,為子君者,不亦難乎?」

丕鄭如秦謝緩賂,乃謂穆公曰:「君厚問以召呂甥、聳稱、冀芮而止之,以

師奉公子重耳,臣之屬內作,晉君必出。」穆公使泠至報問,且召三大夫。鄭也

與客將行事,冀芮曰:「鄭之使薄而報厚,其言我於秦也,必使誘我。弗殺,必

作難。」是故殺丕鄭及七輿大夫:共華、賈華、叔堅、騅歂、累虎、特宮、山

祁,皆里、丕之黨也。丕豹出奔秦。

丕鄭之自秦反也,聞里剋死,見共華曰:「可以入乎?」共華曰:「二三子

皆在而不及,子使於秦,可哉!」丕鄭入,君殺之。共賜謂共華曰:「子行乎?

其及也!」共華曰:「夫子之入,吾謀也,將待也。」賜曰:「孰知之?」共華

曰:「不可。知而背之不信,謀而困人不智,困而不死無勇。任大惡三,行將安

入?子其行矣,我姑待死。」

丕鄭之子曰豹,出奔秦,謂穆公曰:「晉君大失其眾,背君賂,殺里克,而

忌處者,眾固不說。今又殺臣之父及七輿大夫,此其黨半國矣。君若伐之,其君

必出。」穆公曰:「失眾安能殺人?且夫禍唯無斃,足者不處,處者不足,勝敗

若化。以禍為違,孰能出君?爾俟我!」

晉飢,乞糴於秦。丕豹曰:「晉君無禮於君,眾莫不知。往年有難,今又薦

飢。已失人,又失天,其有殃也多矣。君其伐之,勿予糴!」公曰:「寡人其君

是惡,其民何罪?天殃流行,國家代有。補乏薦饑,道也,不可以廢道於天下。」

謂公孫枝曰:「予之乎?」公孫枝曰:「君有施於晉君,晉君無施於其眾。今旱

而聽於君,其天道也。君若弗予,而天予之。苟眾不說其君之不報也,則有辭矣。

不若予之,以說其眾。眾說,必咎於其君。其君不聽,然後誅焉。雖欲御我,誰

與?」是故泛舟於河,歸糴於晉。

秦飢,公令河上輸之粟。虢射曰:「弗予賂地而予之糴,無損於怨而厚於寇,

不若勿予。」公曰:「然。」慶鄭曰:「不可。已賴其地,而又愛其實,忘善而

背德,雖我必擊之。弗予,必擊我。」公曰:「非鄭之所知也。」遂不予。

六年,秦歲定,帥師侵晉,至於韓。公謂慶鄭曰:「秦寇深矣,奈何?」慶

鄭曰:「君深其怨,能淺其寇乎?非鄭之所知也,君其訊射也。」公曰:「舅所

病也?」卜右,慶鄭吉。公曰:「鄭也不遜。」以家僕徒為右,步揚御戎;梁由

靡御韓簡,虢射為右,以承公。

公御秦師,令韓簡視師,曰:「師少於我,鬥士眾。」公曰:「何故?」簡

曰:「以君之出也處己,入也煩己,飢食其糴,三施而無報,故來。今又擊之,

秦莫不慍,晉莫不怠,鬥士是故眾。公曰:「然。今我不擊,歸必狃。一夫不可

狃,而況國乎!」公令韓簡挑戰,曰:「昔君之惠也,寡人未之敢忘。寡人有眾,

能合之弗能離也。君若還,寡人之願也。君若不還,寡人將無所避。」穆公衡彫

戈出見使者,曰:「昔君之未入,寡人之憂也。君入而列未成,寡人未敢忘。今

君既定而列成,君其整列,寡人將親見。」

客還,公孫枝進諫曰:「昔君之不納公子重耳而納晉君,是君之不置德而置

服也。置而不遂,擊而不勝,其若為諸侯笑何?君盍待之乎?」穆公曰:「然。

昔吾之不納公子重耳而納晉君,是吾不置德而置服也。然公子重耳實不肯,吾又

奚言哉?殺其內主,背其外賂,彼塞我施,若無天乎?若有天,吾必勝之。」君

揖大夫就車,君鼓而進之。晉師潰,戎馬濘而止。公號慶鄭曰:「載我!」慶鄭

曰:「忘善而背德,又廢吉卜,何我之載?鄭之車不足以辱君避也!」梁由靡御

韓簡,輅秦公,將止之,慶鄭曰:「釋來救君!」亦不克救,遂止於秦。

穆公歸,至於王城,合大夫而謀曰:「殺晉君與逐出之,與以歸之,與復之,

孰利?」公子縶曰:「殺之利。逐之恐構諸侯,以歸則國家多慝,復之則君臣合

作,恐為君憂,不若殺之。」公孫枝曰:「不可。恥大國之士於中原,又殺其君

以重之,子思報父之仇,臣思報君之讎。雖微秦國,天下孰弗患?」公子縶曰:

「吾豈將徒殺之?吾將以公子重耳代之。晉君之無道莫不聞,公子重耳之仁莫不

知。戰勝大國,武也。殺無道而立有道,仁也。勝無後害,智也。」公孫枝曰:

「恥一國之士,又曰余納有道以臨女,無乃不可乎?若不可,必為諸侯笑。戰而

取笑諸侯,不可謂武。殺其弟而立其兄,兄德我而忘其親,不可謂仁。若弗忘,

是再施不遂也,不可謂智」。君曰:「然則若何?」公孫枝曰:「不若以歸,以

要晉國之成,復其君而質其適子,使子父代處秦,國可以無害。」是故歸惠公而

質子圉,秦始知河東之政。

公在秦三月,聞秦將成,乃使郤乞告呂甥。呂甥教之言,令國人於朝曰:

「君使乞告二三子曰:『秦將歸寡人,寡人不足以辱社稷,二三子其改置以代圉

也。』」且賞以悅眾,眾皆哭,焉作轅田。

呂甥致眾而告之曰:「吾君慚焉其亡之不恤,而群臣是憂,不亦惠乎?君猶

在外,若何?」眾曰:「何為而可?」呂甥曰:「以韓之病,兵甲盡矣。若征繕

以輔孺子,以為君援,雖四鄰之聞之也,喪君有君,群臣輯睦,兵甲益多,好我

者勸,惡我者懼,庶有益乎?」眾皆說,焉作州兵。

呂甥逆君於秦,穆公訊之曰:「晉國和乎?」對曰:「不和。」公曰:「何

故?」對曰:「其小人不念其君之罪,而悼其父兄子弟之死喪者,不憚征繕以立

孺子,曰:『必報讎,吾寧事齊、楚,齊、楚又交輔之。其君子思其君,且知其

罪,曰:『必事秦,有死無他。』故不和。比其和之而來,故久。」公曰:「而

無來,吾固將歸君。國謂君何?」對曰:「小人曰不免,君子則否。」公曰:

「何故?」對曰:「小人忌而不思,願從其君而與報秦,是故云。其君子則否,

曰:『吾君之入也,君之惠也。能納之,能執之,則能釋之。德莫厚焉,惠莫大

焉,納而不遂,廢而不起,以德為怨,君其不然?』」秦君曰:「然。」乃改館

晉君,饋七牢焉。

惠公未至,蛾析謂慶鄭曰:「君之止,子之罪也。今君將來,子何俟?」慶

鄭曰:「鄭也聞之曰:『軍敗,死之;將止,死之。』」二者不行,又重之以誤

人,而喪其君,有大罪三,將安適?君若來,將待刑以快君志;君若不來,將獨

伐秦。不得君,必死之。此所以待也。臣得其志,而使君瞢,是犯也。君行犯,

猶失其國,而況臣乎?」

公至於絳郊,聞慶鄭止,使家僕徒召之,曰:「鄭也有罪,猶在乎?」慶鄭

曰:「臣怨君始入而報德,不降;降而聽諫,不戰;戰而用良,不敗。既敗而誅,

又失有罪,不可以封國。臣是以待即刑,以成君政。」君曰:「刑之!」慶鄭曰:

「下有直言,臣之行也;上有直刑,君之明也。臣行君明,國之利也。君雖弗刑,

必自殺也?」蛾析曰:「臣聞奔刑之臣,不若赦之以報讎。君盍赦之,以報於秦?」

梁由靡曰:「不可。我能行之,秦豈不能?且戰不勝,而報之以賊,不武;出戰

不克,入處不安,不智;成而反之,不信;失刑亂政,不威。出不能用,入不能

治,敗國且殺孺子,不若刑之。」君曰:「斬鄭,無使自殺!」家僕徒曰:「有

君不忌,有臣死刑,其聞賢於刑之。」梁由靡曰:「夫君政刑,是以治民。不聞

命而擅進退,犯政也;快意而喪君,犯刑也。鄭也賊而亂國,不可失也!且戰而

自退,退而自殺;臣得其志,君失其刑,后不可用也。」君令司馬說刑之。司馬

說進三軍之士而數慶鄭曰:「夫韓之誓曰:失次犯令,死;將止不面夷,死;偽

言誤眾,死。今鄭失次犯令,而罪一也;鄭擅進退,而罪二也;女誤梁由靡,使

失秦公,而罪三也;君親止,女不面夷,而罪四也;鄭也就刑!」慶鄭曰:「說,

三軍之士皆在,有人能坐待刑,而不能面夷?趣行事乎!」丁丑,斬慶鄭,乃入

絳。

十五年,惠公卒,懷公立,秦乃召重耳於楚而納之。晉人殺懷公於高梁,而

授重耳,實為文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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