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如果愛

【尾聲】如果愛

五年後。

西北,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

昨夜一場大雪終於在黎明時停歇,雪光映襯下,整個小鎮靜靜沐浴在瑩白的積雪中謦。

早上六點,生物鐘準時喚醒了蘇念凡。

摁開床頭燈,她輕手輕腳坐起身,穿好衣服,下床時,盡量不驚動枕邊的小不點。

安安睡覺總不老實,經常睡着睡着就整個人橫在了床上。這會兒小胳膊小腿不安分地在被子底下露出一截,小嘴巴也微微撅著,像是夢見令她不高興的事。

蘇念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伸手替女兒蓋好被子。

末了,才折身去了洗手間洗漱,然後準備母女二人的早餐。

這是她來這裏的第四個年頭。

五年前那場地震過後,她陪那對剛升級為父母的雲南夫婦去了日喀則市醫院治療。與他們分開,又從日喀則去了新疆。

最後在烏魯木齊時,她才發現自己懷孕懷孕兩個月了。

這個孩子……從來就不在她的計劃之中。

一度,蘇念甚至想過要放棄它。

可坐在醫院產科走廊上等候時,蘇念忽然間想起了嘉洛。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而肚子裏這個脆弱的胚胎,是不是上天給予她重獲新生后的禮物?

她最終放棄了那個決定。

繼續走走停停,從新疆,來了青海。

輾轉到這個小鎮時,她已經懷了安安快六個月。

身體漸漸笨重,她不方便再繼續前行,就在這裏暫時停留下來。

這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本地人藏漢雜居,都是熱情好客,善良無爭。

在這裏,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沒有人會用異樣的眼神來看她。她不再是容家大小姐,更不是容太太。

在這裏,所有人都叫她蘇老師——

剛生下安安時,蘇念深思熟慮,一直到處漂泊不是辦法,正好鎮里的學校代課老師回城裏了。於是,她開始一邊照顧剛出世的女兒,一邊為鎮小學幾十名學生代課。

她漸漸習慣這裏清苦寧靜的生活,彷彿一開始就應該屬於這個地方。

而g市,她再也沒回去過。

她切斷了與那裏的一切聯繫。

在這個偏僻的小鎮,每天看日升日落,和一群淳樸的學生相處,看着他們一天天朝氣蓬勃地成長,會覺得心境變得前所未有的平和。

即便,偶爾深夜夢回時,過往的片段會在腦中浮現,但也僅僅是一瞬而已。

蘇念做好早餐時,安安還在賴床。

安安剛滿四歲,下個月就要上幼兒園了。這會兒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窩在被子裏,軟嘟嘟地撒著嬌:「媽媽,今天好冷,我可以多睡一會兒嗎?」

蘇念將女兒今天要穿的衣服放在枕頭邊,坐下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多睡一會兒可以,但是九點鐘必須起床。」

小姑娘趕緊賣乖地湊過來,在媽媽臉上印下一個濕漉漉的吻,「媽媽真好!」

「你啊……」蘇念的心早軟了,撫著女兒的小腦袋,柔聲叮囑:「媽媽吃過飯要去學校上課,你記得起床,吃過飯就去隔壁孫婆婆家玩好不好?」

安安乖巧地用力點頭。

蘇念微笑,低頭親了親女兒的眼睛。

八點鐘,太陽從山頂冒出了頭,和暖的光照耀着大地,積雪開始融化。

蘇念和另外兩名支教老師一起,帶着幾十名學生在學校簡陋的操場上舉行了升旗儀式。

紅旗冉冉上升中,學生們認真唱完國歌,然後打打鬧鬧回到教室。

早上前三節蘇念都有課,她教的是語文,還要兼職音樂老師。

三節課下來,嗓子已經啞了半圈。

第四節課時,另一位老師來帶班,蘇念才終於有了空閑。

小鎮並不大,

從學校回到住的地方,就五分鐘的路。

路過街道口的水果攤時,蘇念見蘋果很新鮮,就停下來,挑了幾個又大又紅的。

蘇念的房東孫大嬸是漢族人,丈夫去世得早,常年一個人獨居。經常蘇念上課時,孫大嬸便幫忙照看孩子。

這會兒院子裏,孫大嬸正在給安安綁辮子。

安安乖乖坐着,小手托著腮,認認真真數着地上悠閑曬著太陽的小鴨子:「156隻,157隻,158隻……」

「媽媽!」一看到蘇念,小姑娘一股腦站起身,蹦蹦跳跳小跑過來。

「安安,辮子還沒綁好!」孫大嬸連聲提醒,一邊嚷着要她慢點慢點。

「哎……又長高了,媽媽都快抱不動你了。」蘇念抱起女兒,笑着問她:「今天乖不乖?」

「這孩子乖著呢。」孫大嬸笑着上來提安安綁好另一邊辮子。

「我太忙了,有時候都顧不上照顧她。」蘇念說着,將手裏裝水果的膠袋塞到孫大嬸手裏,「謝謝嬸嬸每天幫我照顧孩子。」

孫大嬸說什麼都不肯要,「都是鄰里鄉親,你一個人要帶孩子不容易,跟我客氣這些做什麼。」

說着把袋子往安安懷裏塞,「安安,這個你拿着啊!」

安安很懂事,奶聲奶氣地推辭:「這是媽媽買給婆婆的,婆婆你吃。」

蘇念抱起女兒,「安安,對婆婆說再見!」

安安揮揮小手,「婆婆再見!」

孫大嬸看着她母女倆,只得道:「好吧,晚上我包餃子,你們記得過來吃飯啊!」

蘇念抱着安安回到家。

門口的信箱,郵差已經將今天的報紙送來。

鎮里消息閉塞,手機經常沒信號,蘇念訂了一份報紙,通過這個唯一的渠道了解外面的世界都在發生什麼。

把女兒安頓好,她才坐下來,翻閱報紙。

翻到財經版塊時,目光落到版頭的標題時,手指頓了幾秒——

《千億遺產引發的豪門糾紛停歇,盛和控股內訌結束》

標題旁附了一張容琛的近照。數年不見,他看上去比她記憶中的樣子要滄桑許多,兩鬢華髮早生,面容也更加的冷峻淡漠。定製款黑色西服穿在身上,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散發着中年男人特有的獨特魅力。

旁邊內容里寫道:

盛和控股前任董事長容懷德去世前留下的遺囑,將名下股份均分給兩個兒子。但自三子容嘉洛死於綁票案后,他繼承的股權歸屬問題一直存在糾紛。當時蘇雪宜以法定遺產監護人身份繼承了這17%的股份,成為盛和控股六大股東之一。隨後在背後智囊團支持下,和董事長容琛之間展開長達數年的高層內鬥。

蘇雪宜五年前檢查出乳腺癌,經由手術治療,去年底腫瘤開始惡化轉移,於近期不治去世。由於她膝下無兒無女,因此她所持有的盛和股份,按照遺囑規定重新回到董事長容琛手中……

外面有風吹來,吹得報紙嘩嘩直響。

蘇念伸過手,將報紙撫平,視線始終停留在「不治去世」那幾個鉛字上。

她和蘇雪宜母女之間互相折磨,彼此怨恨了一輩子,到最後,竟然以這樣的方式無聲結束。

蘇念坐在那裏,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直到肩膀上搭來一隻小小的手,「媽媽,你怎麼了?」

蘇念回過神,輕輕抱住女兒,柔聲說:「媽媽沒事。」

「媽媽你不開心嗎?」安安瞪着大眼睛,摟住她的脖子扭來扭去。

安安剛學會說話時,回家總問為什麼自己沒有爸爸。

蘇念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唯有尷尬敷衍。

大約孩子都有一顆敏感的心,漸漸的,安安就再也沒有提過爸爸的事。

蘇念將下巴擱在女兒的小肩膀上,輕輕微笑:「媽媽沒有不開心,有你在媽媽身邊,就是媽媽最大的幸福。」

安安伸出小胳膊抱住她,小大人似的安慰:「我也要媽媽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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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時,蘇念去了一趟西寧。

學校的老校長得了肝硬化,在省人民醫院做手術。

蘇念和另外一個老師,帶了兩名學生代表,一起來西寧看望他。

從醫院出來,另一個老師有親戚在西寧,蘇念和她暫時分開,琢磨著帶兩個學生去新華書店轉一圈。

學校經費匱乏,很多學生家裏條件有限,買不起多餘的補習資料。

蘇念看在眼裏,平時能幫一點就多幫一點,碰上哪位學生實在困難,都自己出資替他們填補。

市中心的新華書店很大,各科的資料書琳琅滿目。

跟着蘇念的兩個藏族學生一個叫桑央,一個叫扎瑪。

兩個孩子平時很少有機會出遠門,第一次來省城的激動心情可想而知,這會兒看到這麼多書,頓時興奮得捧著書坐在地板上,就津津有味翻了起來。

蘇念自己先在一排排書架旁轉了轉,視線不經意落到角落裏一本杜拉斯的《情/人》封面。

蘇念很喜歡這本書,一度為了書,看過多次翻拍的電影。

將書拿起來,她輕輕翻了翻,直到最後一頁,看到最後一段話:

他對她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

再讀曾經叩動過心靈的文字,她眼前只浮現起多年前的g市機場,那個莽撞而孤勇的自己,被電影里一句台詞擊垮心防,轉瞬間放棄所有原則與決定,回頭投入那個人的懷抱。

卻完全沒有料到。

之後她要用七年的時間,來糾正和救贖這一次行差踏錯。

如今時過境遷,蘇念再問自己:如果當時再給她一天時間,或者一個小時,甚至一分鐘去重新考慮,是不是還會掉頭回去見他?

答案是:不知道。

趁往事還沒有鋪天蓋地湧上來,蘇念命令自己停止所有胡思亂想,將書合上,靜靜放回原位。

師生幾人在書店呆了幾個小時,等出來時,外面已經是時近中午。

蘇念選了厚厚了兩撂書,結算價格時服務員幫她用了兩個大口袋才包裝好。

從書店出來,兩個學生很懂事地幫忙分擔。

一行三人準備前往公交站台,先回住的旅館。

路上,桑央邊走邊看路邊繁華街景,忍不住讚歎:「蘇老師,省城真大啊!」

扎瑪說:「我們鎮上要是也能變成這樣就好了。」

蘇念鼓勵他們:「那你們就要好好讀書,將來用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才能回報家鄉。」

「一定會的!」兩個孩子齊聲回答。又好奇問:「蘇老師,我爺爺一直說你的氣質像是從大城市裏來的,是不是真的啊?」

蘇念抱着書,想了想:「我以前呆的城市在海邊,比這裏還要繁華,還要大。」

兩個孩子更加興奮了:「那蘇老師你也住過這麼高的樓,開着那麼漂亮的車嗎?」

蘇念笑了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就有一個聲音:「傻孩子,你們蘇老師以前過的生活比這個好多了。」

蘇念疑惑地轉過身。

一輛白色平治旁邊減速,後座車窗降了下來。車裏的方良姿摘下墨鏡,朝她笑了笑,「剛剛我還不敢確定,想不到真的是你。」

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忽然間重遇故人。

蘇念有些複雜地開口:「方醫生,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了,有五年了吧?」方良姿打開車門下車。

五年的時光,在方良姿臉上留下明顯的痕迹。她憔悴許多,眼角生出細細的紋路,連化妝品都遮蓋不了。唯有眉眼間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冷氣質,一如從前。

兩個孩子有些靦腆地躲去蘇念背後,又忍不住好奇偷偷看方良姿。

方良姿掃他們一眼,「這都是你的學生嗎?」

蘇念道:「是的,今天帶他們

來買些學習資料。」

方良姿看了眼手錶,「幾年沒見了,方便的話,一起吃頓飯吧。」

見蘇念面露遲疑,她揚眉笑了起來:「放心,你可是我的情敵,我才不會把你的行蹤暴露給他。」

方良姿選了一家中餐廳。

奔波半日,等服務生把菜端上桌,扎瑪和桑央面面相覷,見蘇念沖他們點點頭,才埋頭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方良姿習慣性地拿出煙盒,遞到蘇念面前,蘇念擺手拒絕。

「那不介意我抽吧?」

「沒關係。」

方良姿將煙點燃,輕輕抽了口,很快便有煙霧升騰而起。

她靠在椅背上,隔着煙霧靜靜打量蘇念:「你倒是沒什麼變化,就是晒黑了。」

蘇念微笑:「高原地方是這樣,日照比較強烈。」

「這幾年過得好嗎?」

「很好,比過去快樂多了。」

方良姿看着對面眼神恬靜的女人,心下涌過小小的惆悵:「四年前那場地震,阿琛去過西藏找你,但只在廢墟里找到你的身份證件。包括他,g市所有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

蘇念面容安靜,眼神清澈,不欲再進行這個話題:「你呢,怎麼忽然來西寧了?」

「我們方家祖籍在西寧,這次是清明節回來祭祖。」方良姿伸指彈了彈煙灰,抬頭問:「是不是覺得我現在老了很多?」

不等蘇念回答,她笑了一下,自顧自說了起來:「我叔叔前兩年去世了,嬸嬸身體不好,於是我從醫院辭職,幫家裏打理生意。至於這兩年的生活,只給人一個字——累。每天無止境地忙,公司大事小事都要過問處理,我總算是體驗到阿琛過去工作狂那種狀態。」

提起容琛,方良姿頓了頓,抬眸看着蘇念,很慢地說:「我和阿琛準備八月份結婚,你是我第一個通知的人。」

蘇念眼睫微顫,面沉如水:「恭喜。」

「謝謝。」方良姿摩挲着手裏的骨瓷茶杯,語氣平靜:「其實結婚的決定很倉促,原因很簡單。你的事情以後,他有心結,一直孤單一人,我也沒有結婚的打算。我和他各自耽誤了這些年,他明年就四十,我也三十八歲了。所有人都覺得我和他應該是一對,長輩們一直想撮合我們,大家都沒意見,事情也就定了下來。」

蘇念點點頭,不急不躁,等待下文。

方良姿又道:「其實不管男人女人,到了這個年紀,結婚都只是為了搭夥過日子,再談不上什麼愛情不愛情。婚禮我們不打算大辦,請幾個本家親戚一起吃頓飯就好。」

方良姿徐徐說完,不時抬眸查看蘇念的神色,試探問:「你呢?難道真的打算一輩子一個人?」

「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狀態,不打算有什麼改變。」蘇念低頭喝了口茶,索性將話挑明:「其實你不用顧忌什麼,在g市我已經是一個死人的身份,這輩子我不會再回那裏,我和他之間再無可能,更加威脅不到你。」

一頓飯還沒吃完,方良姿那邊接了個電話,約莫是公事上的事情。

方良姿接聽電話,眉心漸漸蹙緊。掛斷電話,無奈道:「抱歉,公司有急事,我得趕回g市處理。」

蘇念說:「沒關係,公事要緊。」

方良姿欲言又止:「那保重,下一次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蘇念點點頭:「你也一樣。」

方良姿遲疑半晌,又從錢包里取出一張卡,放到桌上,「你離家在外這些年……在外面肯定不容易,如果需要什麼,就……」

蘇念看看那卡,沒動,沒說話。

方良姿自己先笑了:「我第一次做這種事,挺尷尬的。」

蘇念把卡還給她,清清楚楚地拒絕:「這個我是真用不上。」

方良姿道:「那就當我做慈善,這錢算是捐助給你的學生的,這樣沒問題吧?」

蘇念默了一刻,隨即道:「那我代孩子們謝謝你。」

「不客氣。」

手機又響,方良姿蹙眉掛斷:「這下

我是真的要走了。」

她站起身,轉身幾步,忽然又折回來。

「蘇念,雖然我相信你的人品,但有件事我還是得拜託你。」

她看定蘇念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很輕,「對阿琛,請你高抬貴手。我和他要結婚了,以後請你不要再出現他的世界裏。」

飛機是晚上七點到的g市。

公司一份項目出了問題,底下的人都等著方良姿回來坐鎮處理。

一出機場,方良姿就馬不停蹄趕赴公司寫字樓。

開會、商討、決策、拍案,忙碌了近四個小時,事情總算解決。

方良姿從會議室出來時,外面的城市已是萬家燈火。

她拖着疲倦的步子,掏出手機,試着撥了個號碼。

「方小姐,容先生在開會,請問您有事嗎?」謝宇的聲音。

「……算了,沒事。」方良姿掛斷電話。

助理察覺她臉色異常,小心詢問:「方總,是不是舊傷又發作了?要不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回家吃點葯就好。」方良姿擺擺手。

助理無奈,只得開車先送她回去。

方良姿休息了一晚。

翌日下午,去了醫院複查身體。

何主任把她的照影片子仔細看完,搖了搖頭:「良姿啊,雖然不做醫生了,但也得保重自己的身體。你的舊傷還沒好完,要注意休息。」

方良姿說:「主任,我有分寸的。」

何主任和顏悅色:「婚禮是八月份吧?我還沒恭喜你,總算有歸宿了。」

「謝謝主任。」方良姿咬咬唇,總歸不甘心,猶豫着問:「主任,我那傷,還有機會康復嗎?」

何主任眉頭微皺,安慰她:「良姿,你別着急,現在醫學這麼發達,將來一切肯定還有機會。」

意思已經很明顯。

方良姿臉色灰敗,強笑着點點頭,「我明白了,我能接受。」

從醫院出來,她將司機打發走,自己一個人開着車兜圈。

車子漫無目標地在城市裏前行,最後竟鬼使神差地開去當年救容嘉洛的那個城中村。

幾年過去,這個城市每天都在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

城中村如今早已經被政府規劃新建,出租屋的位置現在新修了一所小學。

校門外綠樹成蔭,車輛川流不息,再找不回昔日破敗雜亂的絲毫痕迹。

方良姿把車停在路邊,一個靜靜靠在車座上發了一會兒呆。

過去的五年,她總是刻意不讓自己去回憶那一天的細節。

每次開車寧願花時間繞路,也不敢經過這裏。

而今日,才發現,原來要戰勝自己的恐懼,似乎也沒那麼困難。

時間真快,竟已經五年了。

五年可以發生什麼?

可以讓一個人身體里所有細胞都更新代謝一輪,變成一個新的人;

可以讓你和往事、朋友、親人、愛人,都漸行漸遠;

只是有些事,真的可以漸行漸遠,徹底遺忘嗎?

方良姿低下頭,手指緩緩探進自己被衣擺遮住的腹部——

那裏有一道極為醒目的疤痕。

縱橫十多厘米的傷疤,在腹部光滑肌膚上明顯地凸起,不用看,也能想像到它的猙獰模樣。

這是她高貴光鮮的外表下,外人永遠看不到的地方。

這道疤,是一場觸目驚心的災難給她留下的印記。

半年前,她和容琛一起去廣西談項目。

回來的路上,是她在開車。

在經過一個轉彎路口時,迎面一輛超載的大貨車忽然失控,朝他們的車子疾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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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時刻,她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勇氣,用盡全力把方向盤往右打。

車子右邊撞上公路護欄,她所在的駕駛座位置,被大貨車車體蹭的面目全非。

容琛只是手臂骨折,而她下半身卡在了車裏,過了兩小時才被消防人員被救了出來。

大腿骨折,左側骨盆粉碎性骨折,子宮破裂……

大概這就是報應吧。

曾經她害死過一個孩子,而上天給她的懲罰,就是讓她子宮破裂,這輩子再也做不了母親。

叮鈴鈴——

學校放學的鈴聲響起,一群背著書包的小學生三三兩兩從校門走了出來。

校門口早站滿大堆接孩子放學的父母,看到自家孩子出來了,微笑呼喚孩子的乳名。

七嘴八舌的哄鬧環境裏,孩子們各自蹦蹦跳跳跑去自己爸爸媽媽懷裏。

方良姿坐在車裏,看着那一張張寫滿幸福的臉,無聲苦笑。

這些,都是她一輩子也擁有不了的。

不止孩子,連所謂的婚姻,也同樣是。

半年前那場車禍,關鍵時刻她為容琛犧牲了自己。

容琛心存歉疚,最終在長輩的撮合下,決定娶她。

是啊,哪個男人,會娶一個一輩子都不能再生育的女人呢?

他只是同情,可憐她而已。

那天他是怎麼說的?

方良姿仔細回憶。

那天,醫院的病床前。

他對她說:「良姿,我們的婚姻只能是我以一個朋友的身份照顧你的後半生。抱歉,除了容太太的頭銜,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這就是容琛。

一個最溫柔,最值得信賴的男人;

同時,卻也是最無情,最冷酷的男人。

周末時,容琛從上海回來,晚上方良姿同他一起吃飯。

吃的是法國菜。

餐廳環境清靜,音樂悠揚,氣氛很好。

容琛一向話不多,這幾年更是惜字如金,除了工作場合,私底下能與他說得上話的人很少。

餐桌上,他結束了幾通電話,簡略地問,「回青海還順利吧?」

「挺順利的。」方良姿切了塊牛排,笑得雲淡風輕,「你呢?最近是不是很忙?」

容琛說:「還好,我習慣了。」

方良姿看了他沉斂的眉宇幾秒,目光里漸漸染上郁色。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現狀。

每個星期抽出時間雷打不動見一面,例行公事一起吃頓飯,客客氣氣地聊會兒天,然後各自回家。

絲毫不像是將要結婚的戀人,反倒更像是在履行一種責任,如同工作夥伴一樣相互扶持着,走完人生剩下的路。

吃過飯,容琛開車送方良姿回家。

方良姿在公司附近有一處單身公寓,考慮到時間太晚,回方家會驚動到嬸嬸,於是讓他送她回公寓。

公寓樓下,容琛停了車,她打開車門,輕聲同他道別。

「不早了,上去早些休息。」容琛淡聲叮囑。

方良姿點頭,遲疑着道:「我這兒你一次都沒來過呢,不如上去喝杯咖啡吧?」

「還有事,改天再說吧。」容琛目視前方,目光靜湛。

「可是我們已經有很久沒好好說會兒話了。」她咬了咬唇,然後鼓足勇氣,抓住他擱在方向盤上的手,「阿琛,今晚別走……好不好?」

男人沉默片刻,終於偏過頭,將目光看向她,同時將她的手輕輕推開,「良姿,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

她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終究努力維持着輕鬆神色,笑了笑說:「對不起,是我失態了。」

說完,就推開車門,匆匆逃也似地下車,走入前方闌珊的

燈火。

車內重新陷入靜默,容琛靠回椅背,靜靜點燃一支煙。

只剩他一個人了。

一個人安靜的時候,他才可以心無旁鷲地回憶,恣意妄為地想念。

心上有個角落,長滿瘡疤,連着骨頭,牽着血脈。

不管多少年過去,一旦觸碰,必定撕心裂肺,五內俱焚。

無人能夠理解,也無人可以替他分擔。

煙霧升騰中,他掏出手機,一遍又一遍地撥著那個號碼。

回答他的是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日子如流水一樣靜靜過去。

容琛仍舊忙碌。

七月是集團成立二十周年慶典,晚會辦得熱熱鬧鬧。

燈火輝煌,衣香鬢影,到處一派歡聲笑語。

容琛沒有多作停留,開場講完話,與到場各界人士握手寒暄后,就提前離場。

今晚的場合,他必須喝酒,回家的路上已帶了三分薄醉。

司機打量他的情況,小心詢問:「容先生,晚上是回老宅,還是回家?」

容琛閉眼不說話,過了很久,才說:「回盛英路。」

盛英路那套公寓,他這幾年很少過去。

那裏盛滿了他不敢輕易觸碰的回憶。

他唯有將那裏一切封存,完好無損地保留着曾經和蘇念一起生活的痕迹,不準許任何人踏足。

半小時后,車子緩緩駛進地下停車場。

司機將車子停好,容琛自己乘電梯上樓。

到達樓層,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找出鑰匙,打開了門。

出乎意料的是,不同於往日的黑燈瞎火,今夜裏面竟然亮着燈。

燈光柔和,安靜地照亮裏面的傢具擺設。

空氣中浮動着一種熟悉的清幽香氣,是從前她用慣的洗髮水味道。

忽然間心跳加速,容琛放慢腳步往裏走,像是怕驚動什麼。

起居室里有輕微響動,他推門進去,就看到燈下女人纖細美好的背影。

她穿淺色家居服,長發披散,腰肢纖細,落落而立。

這一幕,與他記憶中的畫面有着不可言說的相似——

彷彿從前一樣,下一秒,她就會轉過身,看着他,微笑問:「回來了,吃過飯了嗎?」

……

「蘇念,你回來了。」容琛啞然出聲,手指有些發顫地觸碰到女人的長發。

女人身體一僵,過了很久才靜靜轉過身。

赫然是方良姿的臉。

「怎麼是你?」他眼中的狂喜迅速熄滅,聲音冷了下來。

方良姿抬眸看着他,一字一頓說:「阿琛,算了,蘇念已經不在了,所有事都是鏡花水月,都是你的執念。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把過去的事都徹底放下?」

容琛立馬道:「這是我的事。」

方良姿苦笑:「我不管,看着你一直不開心,我就要來將你喚醒。五年了,什麼都夠了,你想念一個死人五年了!」

「良姿!你夠了!」他擰起眉。

方良姿幽怨地看着他,「你還要偏執到什麼時候?難道要把過去的事壓在心上一直到老死?這樣下去折磨的只是你自己!」

他沉聲呵斥:「你走!馬上!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不走!」方良姿伸手抱緊他。

他掙脫,她執拗地絲毫不肯松。

「五年了,難道在你心中,我就始終比不上一個死人嗎?」她將臉貼上他後背,淚盈於睫,凄苦道:「是!她蘇念在你心中是純潔無瑕的仙女,永遠碰不得,說不得……我也想做仙女啊,可是這些年你肯多看我一眼嗎?」

「你閉嘴!」面前的男人聲音沉冷,已是發怒的前兆。

「我為什麼要閉嘴!」方良姿心裏有一股壓抑日久的怨氣,索性全部發泄出來:「我有多不甘心你知道嗎?是我最先認識你的,什麼都是我先!論出身,論樣貌,論學歷,我哪樣不如她?我就是想不明白,究竟我哪裏比不上一個嫁過兩次的私生女,更被你弟弟強/奸過,生過孩子的破鞋?」

未說完,一個巴掌已經狠狠扇過來,直打得她翻去沙發上。

清脆的一聲,臉上火辣辣的刺疼。

方良姿捂住自己發疼的臉,怔怔跌坐在那裏,彷彿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是真的。

「不要再讓我聽見你侮辱她,否則我不會再留情。」面前的男人神色盛怒,眼神冷凜,似已在暴怒的邊緣。

她終於開始絕望,過了好一會兒,才流着淚問:「你心裏,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有我的位置?」

「我以為半年前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良姿,我很感謝當時你救了我的命,但一碼歸一碼,感情不是報恩的籌碼,這段婚姻里,除了容太太的頭銜,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他說完便走,沒有絲毫停頓。

將房間里壓抑的昏暗,留給沙發上面如死灰的女人。

一個星期後,婚禮如期舉行。

婚禮沒有大辦,只宴請了雙方親朋好友。

化妝間內,造型師為方良姿化好精緻的妝,剛要戴上頭紗時。

門被人推開,容琛走了進來。

黑色禮服更襯得他面容清俊,氣質卓然。

多少年了,方良姿覺得,他仍舊是她見過的男人里,最好看的一個。

她側頭看他一步步走過來,心情卻漸趨複雜。

盛英路那一晚后,兩人再沒見過面。

今日這場婚禮,倒更像是僅為完成一個例行公事的儀式。

造型師和幾個助手招呼容琛。

容琛微微頷首,對幾人說:「麻煩幾位迴避下,我們有話說。」

造型師們偷笑,一臉「我們懂的」的表情關上門離去。

等人一走,剛才還熱鬧的化妝間頓時安靜下來。

方良姿竭力讓自己顯得神色淡然,笑了笑:「怎麼忽然來這裏了?沒去應酬一下客人?」

容琛走到她身後,從鏡子裏看着她:「良姿,趁一切還來得及補救。有件事,我想跟你核實一下。」

方良姿一怔,手指不安地揪緊婚紗,「你問。」

「前兩天我正好有空,路過當年綁架嘉洛的那間出租屋附近,就試着自己開車從那裏去醫院。我用正常車速,二十分鐘抵達。於是我又去查了當年那天的路況,當天一環路沒有堵車,沒有事故,不會有任何情況耽誤去醫院的路途。而你給我電話的時間,到嘉洛被送到醫院,中間相隔了半小時,我很好奇,多餘的十分鐘里,你都做了什麼?」

容琛說得很慢,語氣沉緩,同時銳利的目光,靜靜看着鏡子裏一襲白紗的新娘徹底慘白下去的臉。

「我……」方良姿心裏開始發慌。

「還有,」他淡聲打斷,看着她,繼續說:「當年蘇念從普吉島離開,她用的是曼谷一個姓宋的華裔男人提供給她的假證件。蘇念的社交圈子我都很清楚,以她當時的能力,不可能在曼谷有熟人,更不可能在那麼快的時間裏準備好這些——」

化妝間門被人敲開,「容先生容太太,婚禮時間快要到了,你們快準備一下哦。」

「知道了。」容琛打發走那人。

低下頭,他將手輕輕搭在面前女人肩膀上:「良姿,你累嗎?」

方良姿整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裏,猶如一尊雕塑,不言,不語。

「走,」容琛拉起她的手,「我們現在就去結婚。」

方良姿被他力道一帶,整個人瞬時間從椅子上滑了下來。

「對不起……」她喉嚨里艱難地發出聲音。

容琛低下頭,面無表情看着她。

p>她深深吸了口氣,唇角溢出一絲艱難的笑:「是,當年你們都以為嘉洛是哮喘發作死亡,其實不是。」

「從何說起好呢?那天其實我真的想救他的,可是走到路上,我忽然想,他就是你和蘇念之間的一根紐帶,只要他在一天,你和蘇念永遠不可能真的沒瓜葛。於是我把車子減速,拖延了救援時間……是我害死了他,他本來還有機會活下來的。」

「是,在曼谷是我讓人幫蘇念離開你。」她迎上面前居高臨下看着她的男人的視線,靜默片刻,「造成你和蘇念分開這麼多年的人是我,一直是我。所以半年前那場車禍怪不得任何人,是我自己的報應……你這麼多年,根本就是恨錯了人……」

脖子驟然被鐵鉗般的手指掐住,面前的男人一聲暴喝,手背上青筋跳動,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齒:「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太惡毒了,我認識的良姿不是這麼心如蛇蠍的女人!」

「是,我是心如蛇蠍,因為我嫉妒……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她含着淚,就這樣笑了起來。

笑得不可自持。

門再次被人敲響,來人瞄了一眼裏面新郎臉色鐵青掐著新娘脖子的情形,有些不知所措:「容先生……婚禮開場還有兩分鐘……你們……」

「抱歉,麻煩告訴他們——」方良姿擺脫掉容琛的桎梏,十分清楚地對那人說:「今天的婚禮取消。」

那人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不安地將門關上。

方良姿扶著椅子勉強站定,彷彿要用盡全副身心的力氣,才能開口:「阿琛,對不起,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

容琛盯着她,目光里有憤怒,有殺意,也有痛苦……

「既然都到了這一步,我也不想再隱瞞你。」方良姿閉了閉眼,努力將眼眶裏的淚意忍回去:「她沒有死,她在青海,這些年她一直一個人。」

不顧面前男人瞬間震驚的面孔,她將手上的訂婚戒指摘下來,緩緩放到化妝台上,「戒指還給你,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到你的生活。到我死的那天,我們都不會再見面了。」

方良姿說完,提起婚紗裙裾,一步一步木然地走向門口。

壓下門把手時,她轉過身,最後一次深深注視對面的男人,竭力揚起個笑,「阿琛,從今以後,不見了。」

g市機場。

容琛趕的去西寧最早的一班飛機。

機場vip休息室,這個點異常安靜。

容琛才剛坐下,旁邊就已有一人信步走過來,自顧自在他旁邊坐下。

「恭喜。」易哲南挑着半邊眉,興緻盎然。

一/夜之間,婚禮上新娘臨時悔婚的傳聞,已經在g市鬧得轟轟烈烈,無人不知。

容琛微微一笑:「你也一樣,還沒恭喜你又當爸爸了。」

易哲南哈哈大笑,不忘調侃他:「我看你是八字不對吧,怎麼每次結婚婚禮上都會出事。」

容琛說:「當然不如你圓滿,現在兒女成雙。」

易哲南呸他一聲。

容琛拿出煙盒,遞過來一支。

易哲南擺手:「家裏現在有孩子,老婆不讓抽煙了。」

兩個男人相互看着對方,最後相視一笑。

易哲南兩年前結的婚,妻子是大學老師。出身名門,與他也算門當戶對。前不久為他生了個兒子,易家很是熱鬧的慶祝了一回。

「她真的在青海嗎?」易哲南忽然問。

容琛說:「我不知道,但只要她還活着,我就一定會找到她。」

易哲南靠回椅背,語氣欣然:「等見到她,替我問聲好吧。這麼多年沒見,大家都很想她,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我會的。」容琛點頭,眼神篤定。

容琛從西寧機場轉程去玉樹,飛機抵達玉樹機場,再坐幾小時班車,途徑數不清的村落,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下午時分。

剛下過一場雨,層疊起伏的山脈間,坑坑窪窪的公路上佈滿泥濘和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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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琛挽起褲腳,坦然前行。

越往前行道路越窄,穿過鄉野小道,前方面已經能看到稀稀拉拉的村落與建築。

前面樹蔭下有個放牛的藏族小孩,好奇地盯着容琛看。

容琛對這裏不熟,叫住那小孩,將蘇念的照片拿給他看,問:「見過這個人嗎?」

男孩點點頭,用生硬的漢語說:「是我們蘇老師。」

「她住在哪裏?」

男孩指了指前面,「順着這條路一直走就到鎮上了,鎮里的人都認識她。」

容琛誠懇地說謝謝,從錢夾里抽出幾張老人頭給男孩做感謝。

男孩靦腆地搖頭:「用不了這麼多。」

容琛一路步行,到鎮上已經是日暮時分。

天氣熱,又碰到停電,這個時候鎮上的人都出來納涼,老人們搖著蒲扇聊天,小孩們湊在一起嬉笑玩鬧。

容琛一路打聽,總算找到了蘇念住的那條街。

環視四周,心想原來這就是她這幾年生活的地方,一時心情萬般複雜。

一隻紅色的小皮球骨碌碌滾到他腳邊。

他俯下身,把皮球撿起來。

「這個皮球是我的!」面前蹦蹦跳跳跑過來一個小不點,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夕陽下,小不點不過三四歲的光景,梳着兩個羊角小辮,一張玉雪可愛的小臉,笑起來時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容琛只覺心中砰的一跳,彎下腰與她平視,聲音不由自主溫和下來:「你是漢族人么?」

「是啊!」小不點撇了撇嘴,歪頭想了想:「我和媽媽都是漢族人,孫婆婆也是漢族人,還有劉叔叔也是漢族人……」

容琛耐心很好,等她慢吞吞說完,才笑着問:「那你叫什麼名字?」

小不點睜大眼,忽然有幾分警惕地看着他:「快把皮球還給我,媽媽說不能隨便告訴陌生人我的名字。」

容琛不禁一笑,這才將皮球放到她手上。

「謝謝叔叔!」小不點很有禮貌,忽然間朝他身後一蹦一跳小跑過去:「媽媽!」

「你又跑哪兒去了?媽媽找了你半天,都快急死了!」

「桑央哥哥帶我玩捉迷藏,我正準備回家呢,就碰到那個叔叔。」

容琛呼吸一窒,整個人像是已經石化。

良久過後,他緩緩站起身,彷彿用盡半生的力氣,才能剋制着回過頭。

四周一切彷彿都在頃刻間安靜下來。

唯有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眼帘,依舊還是他記憶中的容顏。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黃昏。

夕陽漸漸落入地平線,空氣中有着雨後泥土的腥味。街頭的大樹上,開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有風吹過,花落無聲。

隔了漫長的歲月,他終於與她再次靜靜對視。

五年的離別彷彿不過是彈指一瞬,而此刻的一瞬間,這一眼,卻像是已經歷了萬年。

這一年,這一天,這一眼,這一瞬間。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裏,總會在那裏。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挪威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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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結。

謝謝一路走來每一位支持過、在我迷茫時給過我鼓勵的朋友,88888888,q_jsxufbk5、情有可原316,語文風、leena821122……如有遺漏,請見諒。

這個結局算是開放式吧,剩下的情節,大家自行腦補,哈哈哈

94章后因為頸椎問題,寫得不太滿意。但是樂文的v章作者沒有許可權修改,只能暫時這樣了。

新文正在構思中,我的q號:115-213-5263,歡迎勾搭~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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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99天,我的完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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