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一眼傾城
世間有哪一段感情,能夠不經歷一點兒磨難,便終至完滿?
只可嘆,世間男女,耽於歡愉者多,真正深諳愛之要義者,卻少之又少。
清澄澄月光下,靜悄悄夜色中,他們久久地凝望著彼此。
無有一字言語,卻早已福至心靈。
「慈兒……」將女子深深擁入懷中,秦程言一聲低嘆,輕輕闔上了雙眼……
月亮隱沒進了雲里,湖水流動的聲音,夜鳥偶爾撲騰翅膀的聲音,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地清晰,也格外地生動……
他們靜靜地卧著,躺在大自然的懷抱里。
在這個靜謐的夜裡,他不是帝王,只是萬古洪荒以來,一個赤誠的生靈,她也不是什麼皇后,而只是一個渴望愛,渴望光明的靈魂。
他們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相遇、相愛、相別、相離,最後在一起。
也許連上蒼,也聽到秦程言那一聲沁血含淚的嘶喊:
為什麼天要誅我,地要滅我,我們不過是相愛了!
曾經,天要誅他們;
曾經,地要滅他們。
他們的憤怒,他們的悲痛,他們的絕望,如滔天的烈火,如奔騰的江河,如噴發的岩漿……
可是直到一切歸於靜水流深,他們才依稀悟到,那一場場災難背後,早已隱伏了某種難以言說的幸福。
常人難以想象,也著實無法看見的幸福。
幸福是自己爭取的。
有時候,幸福甚至需要以命相搏。
因為這樣得來的幸福,才最真實,才最有價值。
不經歷如許多的磨難,他們如何能心意相通?如何能靈魂相鍥?如何能面對之後將要到來的重重考驗?如何能引領這個龐大的國家,甚至整個乾熙大陸,走向光明?走向強大?
慈兒,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要更加堅強;
程言,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要更加勇敢。
當兩個孤寂的靈魂於茫茫人海中相遇,那一刻爆發出來的,驚撼世界的力量,才是真正,愛的力量。
朝陽帶著濕漉漉的薄霧,從地平線下升起,朦朦初光灑在那一對男女身上。
秦程言睜開了眼,卻沒有動。
耳中,有她均勻的呼吸聲,像影蜂的翅膀一般輕輕顫動。
看著那碧藍的天空,他不由圓了圓唇形,輕輕說了三個字:
「謝謝你。」
身為天子,他卻從來不信天,也從來不信命,平生唯有這三個字,方是最真誠的,比他登上祀壇,跪在祖廟之中,更真更誠。
謝謝你把她送到我身邊。
謝謝我們的流年相遇。
謝謝你……終究肯成全,肯放過,肯賜我們的愛,以一線生機。
的確。
的確只是一線生機,而他們終究憑著這微弱的一線生機,努力著將希望不斷放大,放大,再放大,成就如今的——天下。
慈兒,這個天下是我的,卻也是你的。
沒有了你,縱有天下,對我秦程言也全無意義。
莫玉慈已經醒了。
並且醒了很久。
但是她一直沒有動彈。
秦程言在心中說的那些話,她字字句句,聽得無比清晰。
卻沒有感動。
只是一種寧靜,一種空明。
如果一對男女的感情,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那麼說與不說,做與不做,甚至連眼神都不需要,單單是對方一絲心念的流轉,另一方都能極其敏銳地察覺到,並,視之為自然。
你以真心待我,自然能看到我之真心,倘若你並非以真心待我,則我再說什麼,都毫無意義。
真心。
便是不蒙塵的心,不攙雜任何一絲俗念俗意之心。
真心。
便是你打萬丈紅塵中過,於名利場中顛撲,可是當喧囂淡去,沉歸夜色寂寂,也無法忘記的那些人,那些事,便是你的真心。
自古以來,名利權勢容易得,真心半個也難求。
倘若尋尋覓覓間,得著一顆真心,如何能不捧在掌中,含在口裡,甚至,時刻以命相護?
若我的命是你的,你的命也是我的,又何須別的言語,修飾扭曲?
啟程之時,劉天峰等人都發現了秦程言與莫玉慈之間的古怪,那就是,他們兩人,都比來時沉默了許多,即便有時候秦承寰與秦承宇哭鬧,夫妻二人也總是很有默契地,一人去哄一個。
劉天峰先是心裡惴惴,想著昨兒個這兩人還好好地,不會今天又鬧什麼矛盾了吧?可是冷眼細瞅著,又著實不像。
傍晚時分,隊伍已至青芫郡,劉天峰領著人清掃驛站,伺候秦程言與莫玉慈入內休息,又親自讓人備辦了酒飯,送入廂房內。
及至飯罷,劉天峰奉茶,終是忍不住問道:「皇上……末將……」
「你怎麼啦?」秦程言抬頭看他,眉宇間的神色詳和至極,比之從前的意氣風發大為不同。
「末將,」劉天峰甚少見他這個模樣,心下愈發惴惴,「末將,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
「不對?」秦程言擱下茶盞,「這話從何說起?」
劉天峰苦悶地搔腦袋——皇上,您這不是給末將出難題么?分明是您和娘娘身上透著不對勁兒,怎麼卻問起末將來了?
倒是莫玉慈通透,一下子明白過來——想是她和秦程言身上的變化過大,讓身邊人難以接受罷了。
「劉將軍,」微抿了口茶,莫玉慈淡淡淺笑,「你只要記著,皇上還是皇上,本宮亦還是本宮,那就行了。」
「皇上,還是皇上?皇后,還是皇后?」劉天峰聞言,反而更加迷糊了——皇后這話,是打的哪門子啞謎呢?
是呢。
在聰慧過人的皇後面前,在城府內斂的皇帝面前,是越來越多的人,摸不著頭腦了。
次日辰時,隊伍離開青芫郡,向著浩京的方向進發。
已經是七月初了,陽光越發熾烈,秦程言放下紗簾,將兩掌分開,放於一雙稚子身上。
「你這是做什麼?」莫玉慈瞧著他,眼中浮起几絲好奇。
「運功驅暑。」
「驅暑?」莫玉慈莞爾,「是天禪功么?」
「嗯。」秦程言點頭,看看她又道,「不單我的天禪功,你的天和功,也能,驅暑避寒。」
「哦?」莫玉慈的興緻頓時提了起來,黑眸轉動,「你教我。」
「好。」秦程言再次點頭,正要教授口決與她,面色忽然微微一凝,雙唇隨即合攏。
「出事了。」幾乎是第一時間,莫玉慈也感覺到了,那來自外面的氣息波動,遂一把按住秦程言的胳膊,「我去。」
「小心點,別逞強。」叮囑了一句,秦程言看著她掀簾出去,自己卻仍舊緩緩收回內息,一手抱起個孩子,站起身來。
如今,這三個人,便是他的整個世界,也是他的整個天下,無論失去誰,他秦程言都會鮮血淋漓,生不如死。
而保護他們,便是他肩上,最沉最重,卻也必須要擔負的責任。
微凝雙目,莫玉慈朝前看去。
樹影叢叢,幽謐而安靜,並不見什麼異常,
可她卻擰起了眉頭。
畢竟是打刀山火海里過來的,對於危險的敏銳直覺,超越了太多的人。
「劉天峰,」略略頓了頓,她沉著嗓音叫了聲。
「娘娘有何吩咐?」劉天峰打馬走過來。
「停止前進。」莫玉慈言簡意賅地道。
「停止?」轉頭朝前方的道路看了一眼,劉天峰面現疑惑,「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莫玉慈神情冰冷,與這些日子以來的溫和,判若兩人。
「是。」劉天峰不敢再多說什麼,調轉馬頭而去。
長長的車隊停了下來,偶爾有幾匹馬,打著響鼻,發出咴咴的低鳴。
默然片刻,莫玉慈正要躍下輦車,前去查探究竟,後方一隻手伸來,摁住了她的肩膀:「我去。」
「不行。」看著將兩個孩子夾在同一個胳肢窩下的秦程言,莫玉慈口吻決絕,毫無商量的餘地。
「我去。」定定地看著她,秦程言一雙黑眸宛若玄潭,帶著同樣的堅執。
也不同他爭執,莫玉慈只是滿臉的毫不退讓。
「駕——」但聽得一聲長呼,卻是劉天峰打馬沖了出去,直奔那片幽林。
良久,密林中聲息俱無,不見絲毫動靜。
立在車上的莫玉慈忽然一把抱過秦程言,重重吻上他的唇,趁著他愣神的功夫,重重一指戳在他的後背上。
「你——」秦程言只來得及發出聲低呼,整個人已經凝在那裡,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莫玉慈飛了出去。
「撲撲撲撲——」她的身形消失后不久,樹林里忽然飛出群群麻灰色的鳥兒,四下驚躥亂啼。
「弓箭手!」強行沖開被封的穴道,秦程言懷抱稚子,厲聲疾喝,所有弓箭手立即集中到輦車兩旁,張弓搭弦,銳寒箭頭瞄準前方的樹林。
深提一口氣,秦程言運功結出厚厚的氣牆,將自己和兩個孩子牢牢護住,緩緩驅動輦車,向前駛去。兩側弓箭手緊隨左右。
「叮叮叮叮——」
一陣金屬交擊的聲音突兀從林中傳出,卻是莫玉慈,手執金簪,與數十名黑衣人斗在一起。
招式凌厲,組織嚴謹,分明是經過數十載專業訓練的殺手,不過,此時的莫玉慈也已不是當初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手中金簪化作點點流光,與鋒寒劍刃激烈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