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宮荒草淚痕深

從傾凰有記憶開始，她跟母妃便住在霏雪宮中，宮裡只有三個人，母妃、婉姑姑、還有傾凰……

傾凰從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她的生活就在這尺寸天地里，霏雪宮的門前有一排兇巴巴的侍衛，每次一靠近，他們便拔出腰間的劍，惡狠狠地道：「回去！」

雪妃常仰望夜空，唉聲嘆氣，漫天星辰照在這裡，同是一片天空下，這裡卻如同一座監牢，靜靜地看著她老去，靜靜等候傾凰的成長。

日子一天天過去，傾凰多渴望見到外面的世界，多想看見這幾丈高的宮牆外面是什麼樣的世界。

每隔幾天，皇兄便會帶著李總管來看她跟母妃，皇兄總是親切地摸著她的頭，柔聲道：「傾傾，等你長大了，皇兄便接你出去，看看外面廣闊的天地，帶你去四海八荒，雪域高原，做一隻遨遊天地的自由的飛鳥……」

她一直等著，等著皇兄兌現他的諾言，帶她逃離這一片宮禁之地。

那一天，是她六歲的生辰，她再也等不及了，趁著清早沒什麼人看見，她悄悄地爬上了一顆梧桐樹，然後借著樹榦與牆頭的相接，逃出了霏雪宮。

她逃出了那一片囚禁她數年的牢籠，卻不知進了另一壇更污濁不堪的深池。

那就是旭國偌大的皇宮。

她第一次出了霏雪宮，感覺一切都是新奇的，御花園的玉蘭開得嬌艷欲滴，紫薇花細細的花苞迎著春風，散著淡淡的香，還有她從未見過的紫粉色辛夷，造型奇特卻別緻的太湖山石，掛著青銅宮玲的八角亭子，還有那遠空徐徐飄蕩著的一隻美麗的蝴蝶風箏……

遠處幾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歡聲笑語。

「月姐姐，你的風箏飛的好高啊！」

「是啊，月兒那是天降鳳女，自然做什麼都出色！」

被圍在中間的女孩子，粉嫩玉面，著一身淡粉色宮裝，玲瓏錦緞，在晨光里光華流轉，貴氣不凡，一頭不長的秀髮半披半挽，上面點綴著幾朵蝴蝶宮花，宮花精緻，栩栩如生，便如同幾隻活靈活現的蝴蝶輕輕落在她的發間。

她輕抿著唇微笑，對於旁人的奉承有些不好意思微紅了臉頰，手上拽著一個精緻的紫檀木線架，一條無色的水晶線一直延伸到了天空。

忽而一陣狂風襲來，你精美的蝴蝶風箏打了個卷，直直地墜落了下來，剛好落在傾凰的腳邊。

那幾個女孩一驚，忙追著風箏墜落的方向而來，剛好見到了傾凰。

一個單薄的小身影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她們。彼時的傾凰一身寒酸像，身上的藍色羅裙已近半白，頭上只是隨意地扎了幾個小辮，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裝束。只是這面色瑩白如玉，五官精緻，引來幾人嫉妒的目光。

那幾人見她呆愣的模樣，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大喝道：「大膽賤婢，見了月凰公主還不下跪行禮！」

傾凰從不知自己見了別人還要下跪的道理，反問道：「你們是何人，憑什麼叫我下跪行禮！」她不願干，母妃說過上跪天，下跪地，中間跪父母，她才不會輕易給這幾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下跪的。

那人一聽，眼睛瞪得滾圓滾圓的，好像從未見過那麼大膽的奴婢，大怒道：「你這賤婢是哪個宮中的，如此教養，就該拖出去杖斃！」

她話還沒有說完，當中那位粉衣女孩，拽了拽她的衣角，低聲道：「宮中宮女的形制並沒有穿這樣服飾的宮女，看她衣著雖舊，卻是上好的料子，想必是哪個不得寵的妃子生的公主！」

那年長的女子一懵，忍不住道：「宮中就我們五個姐妹啊？大姐姐出嫁了，四妹病著，三妹、五妹你們都在這，哪裡還有其他的公主？」

江月凰面色一白，小聲道：「據說宮裡還有一位六妹！」

「六妹？」她們從沒聽說過旭宮裡還有一位六公主。

旭王生五女，大公主嫁與公卿之家，二公主年十二，三公主年方十，這三位都是位份低的妃子所生，平日里並不受寵。

唯有這五公主從小便有仙人批下鳳凰命格，不但助得母妃位及皇后，本身也是恩寵甚榮。四公主雖然多病卻是皇后嫡長女，歷來深居簡出，但也不落人後。可從未聽說還有一個六公主，幾人心中詫異。

三公主這時也湊了過來，小聲道：「五妹，你從何得知還有六妹，看她年紀與你相仿，怎麼會是六妹呢？」

這時二公主又接道：「我倒是隱約有印象，當年五妹降生時，還有位雪妃娘娘，同時臨產，但是卻沒有生下孩子，反而一屍兩命。」

三公主聞言驚恐地捂起嘴。

二公主繼續道：「雪妃當年寵貫後宮，她死後父皇憂思難忘，特地把霏雪宮給封了起來，只允許二皇兄偶爾去那懷念母妃呢！」

傾凰不知她們幾人嘀嘀咕咕在聊什麼，忍不住湊上前去，一臉認真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三人猛的反應過來，這裡不知何時多了個腦袋，啊的一聲大叫起來，三公主更是一個屁股坐在了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二公主也嚇得不輕，只是年紀大些，反應也淡定一些，唯有五公主膽色最佳，臉色雖白，卻依舊穩穩地站著，一臉打量地望著傾凰。

「我叫傾傾，你們是誰啊？」傾凰第一次見到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雖然剛剛不太愉快，但依舊錶現出該有的熱情來。

江月凰卻沒有回應她，看著她的眼神探究中還帶著敵意，但是她卻沒有輕舉妄動，安靜地等待著最佳的時機。

果然不一會兒之後，看護幾位公主的嬤嬤尋了過來，見到三公主坐在地上哭得凄慘，都將敵視的目光射向了傾凰，江月凰這時才怯怯地躲在了嬤嬤身後，小聲道：「嬤嬤，她欺負我們，拽斷了我的風箏，三姐跟她理論，她還一把推倒了三姐姐！」

二公主趁機添油加醋，幾個老嬤嬤的目光差點將傾凰戳出個洞來，她只是直直地站著，她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一會兒，一隊巡邏的侍衛經過這裡，一個看上去挺有威信的嬤嬤叫住了領頭的侍衛道：「徐將軍，這裡有個小宮女衝撞了公主殿下，麻煩你給她點教訓！」

那將軍聽見這話，帶著人走了過來，抬眼仔細看了看傾凰，兩眼放出光來，嬉皮笑臉地道：「嬤嬤放心吧，這等賤婢，卑職替你收拾了！」

江月凰始終怯怯地躲在嬤嬤的身後，得知傾凰將要被侍衛給帶走時，小臉上露出了一絲猶豫，但最終並沒有說什麼。

侍衛們粗魯地拽住了傾凰的胳膊，輕輕一提便把她那單薄的身子拽了起來，她心中害怕極了，完全沒有了剛出霏雪宮時的那份新鮮感，她想她的母妃了，她想要回去，但是巨大的恐懼像是無邊的水包裹了她，任憑她如何拳打腳踢，她的小胳膊小手都無法撼動眼前這個堅實如大山一般粗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