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歸(四)

第4章 不歸(四)

本以為自己的名字馬上就會從藺燭雪的口中說出來了,誰想下一刻藺燭雪卻是忽的沉沉道:「邱先生,百里念說昨夜曾經在我院中見過你,可是?」

瘋老頭嘿嘿笑了兩聲,突地撒手從樹上直直落了下來,正好落在眾人中間,他站得很穩,其身手自是不凡,而有這種身手的人全天下也沒有幾個。環顧了周圍的人一眼,瘋老頭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又抬手指向桑夜:「她……她要追我……」

桑夜凝了眉,沒說話。

之前那蒙著面紗的女子又是一笑:「看來昨夜出來的人可不少,藺燭雪你說了邱先生的名字,怎麼不說桑夜的名字?」

看起來桑夜來到這樓中眾人雖然從未與她打過照面,卻都已經知曉了她的來歷。

桑夜垂眸不語,打算靜觀其變,而一旁藺燭雪卻是說道:「不歸樓外面的陣法極為複雜,沒有見過如何開陣的人,是絕不可能將其打開的。」說到底藺燭雪也並非是在幫桑夜說話,而是對自己的不歸樓太過自信了而已。桑夜幽幽看了藺燭雪一眼,只見得他雙眸低垂,視線毫無著落,果真是什麼也看不見。

桑夜從來沒見過這麼需要人照顧的盲人,彷彿離開了旁人的扶持一步就能一頭往牆上撞去。

而這時眾人也終於討論出了個所以然來。既然將人放進來的不是桑夜,眾人自然將矛頭都轉向了那位瘋瘋癲癲的邱先生,只是他連句話都說不清楚,眾人嘗試了許久也是徒勞,最後藺燭雪只能讓邱先生留下來與他單獨說話,而讓眾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當中。

臨去之時,桑夜朝百里念問道:「不知一樓最裡面的那間屋子裡住著誰?」

百里念無奈笑笑,很是瞭然的問道:「你也是被那屋中人的琴聲給吵得無法入睡?」

桑夜默然點頭。

百里念搖頭嘆道:「這我也沒辦法,那屋子裡住著的是原來的太子爺,現在雖然來了不歸樓但一身傲氣卻是不減,他可算是風雅,每天夜裡都得彈遍琴再睡,旁人怎麼抱怨他也不管,反正誰要動手搶他的琴他就罵人。這不歸樓中有規定,不能動手只能動口。一動起口來就誰也不是他滿肚子墨水的太子爺的對手。所有想砸他琴的人都給他罵回去了,時間久了大家就只能當那是風聲了。」

聽得百里念這說法,桑夜倒是不禁啞然。

百里念見她神態,便問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的確也算不上是認識,她雖對那人十分在意,但對方卻怕是連見都未曾見過她幾面。

這般想著,桑夜也不覺往回走去,只是走到一半,卻聽百里念又喚她名字道:「今早匆忙將大家叫出來,卻沒來得及給大家做吃的,只是樓主這裡也要我去拿東西,我抽不開身,不知姑娘可否替我去拿件東西,也好讓我去廚房先將粥給煮了。」

桑夜自然是點頭答應下來,百里念交代了一下自己要拿的東西,這才放心去了廚房。而桑夜則依言走出院子來到了小樓的第二層,二樓有兩處樓梯,最靠近左側樓梯的就是她的房間,而跟著過去則是聶紅棠和葉荇的住處,再往後似乎還有人,但那日百里念並未對桑夜說過,桑夜也不能亂闖。她只依著百里念說的找到了二層拐角之後最靠近右側樓梯的房間。

推門進屋,桑夜只見得整個房間當中擺滿了木櫃,柜上整整齊齊擺著許多藥瓶。百里念要她拿的是寧神丹,她四下找了找,總算是在一處角落發現了那葯,當即收進懷中便出了屋子。然而這一走出屋子,桑夜卻是突然聽到了一個極為細弱的呼吸聲。桑夜頓時停下腳步,傾耳細聽,很快便辨別出了聲音的來源。

聲音是從旁邊的房間傳來的,桑夜定下心神,憑這呼吸聲判斷出那人定是受了傷。既是如此,桑夜也沒有什麼好擔憂的,她來到旁邊房間的門口,伸手輕輕推開了房門。

桑夜沒有判斷錯,房中果然有人。

這房間同桑夜的房間擺設是一樣的,應該是給將來進樓的人所準備的,只是此時這房間卻顯得有些凌亂不堪。地上被單上盡數染著艷色鮮血,而在房中那一張床上,還狼狽的睡著一個人。方才桑夜所聽見的呼吸聲,便是這人的。

床上的人一身淺色衣裳已經給血浸成了殷紅,桑夜見他一動不動,也猜到他或許是已經失去了知覺。想來這人就是藺燭雪口中所說的自外面闖進來的人了,她從方才起便在好奇為何樓中闖入了人,藺燭雪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去將闖入的人找出來,而是將所有人喊過來追究到底是誰放進來的人。原來藺燭雪早知闖進來的這人受了傷,根本逃不了。

桑夜走近那張床,終於也看清了藏在床邊暗影里那人的面容。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長了一張白白凈凈的臉,像是個受盡寵愛的富家少爺,而他的右眼之下有一顆硃色淚痣,叫桑夜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沒有料到闖入樓中的人竟如此年輕,桑夜細想片刻,決定先將發現這人的事情告訴藺燭雪和百里念,免得多生事端。

只是她才堪堪轉身,就聽見身後那床上神志不清的少年動了動身子,忽的發出了一聲迷糊的低喚:「求你……」

曾幾何時,桑夜也用過這樣的語氣說過這樣的話,但卻終究沒能換來莫期的垂憐。桑夜心中莫名的一緊,竟是一霎間止住了腳步,忍不住朝那少年看去。

也在桑夜看過去的時候,少年動了動眼瞼,睜開了雙眸。

少年的雙眼漆黑,目中卻有點點亮色,襯著他眼下的淚痣似乎也有些刺目。桑夜迎著少年朝自己看來的目光,想要出門去將少年的事情告訴藺燭雪,卻又沒能有動作。

「姑娘是這不歸樓的人?」少年撐著站起來,有些艱難的往桑夜走來。桑夜退了一步,想要再退,卻見少年晃了晃身子往自己這邊倒過來。少年的身上全是血,若是被碰著了定會染上滿身腥味,桑夜只猶豫了片刻,就朝著旁邊挪開一步,讓少年撲了個空直接跌於地上。

回身看著少年,桑夜低聲道:「不錯,我是不歸樓中的人。」

少年「哦」了一聲,也不再想著爬起來,便乾脆蜷起一腿在地上坐著,他抬眸直直盯著桑夜,擠出一個還算好看的笑容道:「我叫卿藍,昨晚剛進入不歸樓,這樓外的機關有些麻煩,所以費了些事……」

桑夜神色不變,心中卻暗道了一聲不好,這叫卿藍的少年要將自己的事情說給她聽,那便表示少年一定有要將她也給拖下水的心思。

果然,卿藍說完這一句話之後立刻又道:「可否求你幫我一個忙?」

「不可以。」桑夜毫不猶豫拒絕了下來,在這不歸樓中她還有著要事要辦,自然不能因為這莫名其妙闖進來的一個人而壞了自己的計劃。

然而卿藍卻道:「你發現我之後沒有立即將我的消息告訴旁人,難道不是想幫我么?」

卿藍這問題問得有趣,桑夜聽得卻是好氣又好笑,自己沒有立刻去通知藺燭雪,不過是一時的猶豫而已,沒想到還被這少年當作了想要幫他的舉動。她皺了皺眉,並不打算與這少年多作周旋,但對方將話說成這樣,桑夜一時也沒了通知藺燭雪的興趣。

桑夜的這番沉默,在卿藍的眼中又成了另一種意思。見此情形,卿藍以為桑夜已經默認了要幫自己,當即便將自己的情況統統給說了出來:「我此番來不歸樓其實是因為我的大哥就在不歸樓中,他已經三年未曾回去了,娘時時念著他,沒見著他實在丟不下心,便吩咐我來這裡找他,並一定要想辦法將大哥救出去。娘知道大哥有心結怕是不肯回去,所以還特地命我帶了她親手寫的書信,一定要交給大哥……」

「好了。」桑夜微微閉目,打斷了卿藍的絮絮叨叨,之後才道:「我還有事要做,你自己好自為之。」她便權當做沒有見過卿藍,讓他自己尋找他口中的那個「大哥」好了,反正他既然敢闖進不歸樓,就一定有自己的安排。

但桑夜萬萬沒有料到卿藍的「安排」幾乎就相當於沒有安排。

就在桑夜不顧卿藍的輕喚轉身走出房門之時,她一眼瞥見了不遠處正摸著欄杆往自己這方走過來的藺燭雪。

旁邊坐在地上的卿藍還在小聲的叫桑夜,只是他不知道桑夜的名字,只得不斷「姑娘姑娘」的叫著,絲毫不知道藺燭雪就在不遠的地方。桑夜頓住身形,鬼使神差的忽然朝藺燭雪大聲道:「藺公子,你怎麼來了?」

聽到桑夜這一句話,卿藍當即住了口,神色緊張起來。

藺燭雪遠遠聽到桑夜這句話,也是一怔,接著往桑夜這處走過來,因為不能視物的關係,藺燭雪的步子極慢,彷彿隨時都可能撞到旁邊的牆上活欄杆上。而藺燭雪慢慢靠過來的這時候,桑夜連忙轉頭朝仍舊坐在地上的卿藍皺了眉。

卿藍支著手爬起來,想找個地方躲藏,奈何他受傷本就不輕,又沒能好好包紮傷口失了那麼多血,所以掙扎了半晌他也沒能站起身來,只得無奈的坐在地上朝桑夜咧嘴笑笑。

桑夜輕輕嘆了口氣,正要幫忙將卿藍拖走,卻聽藺燭雪適時開口道:「過來扶我。」

沒想到藺燭雪會直接說出這麼一句,桑夜看了卿藍一眼,無奈回身去扶藺燭雪。

「百里念遲遲不將寧神丹拿來,我便自己來拿了。」待被桑夜扶住之後,藺燭雪才道。

桑夜將懷中的寧神丹拿出來塞進藺燭雪手裡:「百里公子要我替他來拿寧神丹,我正準備給你送去……」她只希望藺燭雪趕快拿著寧神丹乖乖回自己的後院去。

但世間事總是怕什麼就來什麼,桑夜的話未說完,便見藺燭雪凝著神色問了一句:「什麼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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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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