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歸(三)

第3章 不歸(三)

像是因為等了半晌沒有得到回應,那男子又往前走了一步,低聲問道:「阿念?」

桑夜沉默著後退,她並不清楚站在面前的究竟是什麼人,但既然是不歸樓的人,應當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而正當她想了片刻打算開口之時,那男子又說了話:「阿念,為何不說話?」

聽到這一句,桑夜霎時明白了過來。

眼前的男子是個瞎子,所以方才他看著桑夜的時候,桑夜才會覺得那男子雖然在看她,卻又並沒有看到她。

久久沒有聽到桑夜的回應,男子終於有些不耐了,他摸索著往前走,但卻很是不幸的摸錯了方向,桑夜只聽得一聲悶響,那男子便撞在了旁邊的樹上。他按著額頭蹙起了眉,不知道往哪個方向開口道:「在旁邊看戲很有意思?」

桑夜看著這情景,不覺也上揚了唇角。她走到那人的旁邊,小心扶著他的胳膊,道:「你要找的人可是百里念?」她所知道的這樓中名字里有個「念」字的也就只有百里念了。那男子在聽到了桑夜的聲音之後,當即怔住,微微將頭偏向桑夜這方,他遲疑道:「聽你的聲音,你是新來的那個桑夜?」

「嗯,我叫桑夜。」

男子揚眉,當即道:「當朝尚書家的女兒,原本要嫁給大將軍莫期,卻因為謀反之罪而被莫期追殺,最後不得已逃到不歸樓里來的那個女子?」

聽著男子的話,桑夜的神色微微變了變,太多不願回憶的東西掠過腦中,甚至只要聽到那個名字她就覺得渾身不適,彷彿半年前的血恨又重現在了當前。

然男子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輕笑一聲,又道:「言語少心機深,莫期要殺你不是沒有理由。」

「公子何出此言?」桑夜緊咬著下唇道。

男子哂笑道:「你本不該進不歸樓。」

只聽這些話,桑夜便知道自己與這人已沒有更多要說的了,她直接開口阻止了那人再說下去:「不知公子的房間在哪裡,你雙目無法視物,我先送你回房吧。」她須得忍,不論到何時何種境地,她都不能夠叫人看出自己的不甘來。

男子「嗯」了一聲,道:「這院中最裡面的一間房。」

桑夜依言朝院中角落看去,果然看到了那藏在大樹陰影中的房間,房中並未亮燈,顯然也是因為這男子眼盲並不需要點燈。而在看到那房間的一剎,桑夜也記起了來不歸樓第一天時百里念對她說過的話。

「從旁邊的門走進去就是後院,院中住著三個人,最外面那間住的就是咱不歸樓的樓主了,你最好小心些,平時沒事別去那邊晃,樓主那人可不怎麼有趣。」

看來面前的男子應該就是不歸樓的樓主了,在這幾天里,桑夜曾經跟百里念打聽過他的名字,他叫藺燭雪,百里念一再強調他是個「不太有趣」的人。

百里念的確沒有說錯。

「扶我回去。」藺燭雪皮囊不錯,但說話卻永遠帶著三分脾氣。

桑夜看著他朝自己探出的手,在心中一嘆之後低聲問道:「當真要我扶你?」

藺燭雪反問:「不願扶?」

桑夜沒有說話,伸手握住了藺燭雪的手腕。

只要被桑夜觸碰到了肢體,就會被她看到心裏面最強烈的願望,既然藺燭雪想讓她看,她自然也不會客氣。然而就在兩手相觸的瞬間,桑夜卻是怔住了。

頓在原地許久,藺燭雪也不耐了起來,他摸索著碰了碰桑夜的手臂,催促道:「怎麼不走了?」

桑夜有些詫異的抬眼去看藺燭雪,輕輕搖頭,但想到對方看不到自己的動作,桑夜只得隨口找了一句話來說,以掩蓋自己此時的異樣:「我在看不歸樓的樓主與旁人究竟有哪些不同。」

「可看出來了些什麼?」一面被桑夜扶著往前走,藺燭雪一面問。

桑夜道:「的確有些不大一樣。」

藺燭雪笑問:「何處?」

「你大概不知道,你很漂亮,比姑娘還漂亮。」桑夜特地咬重了「姑娘」兩個字,不過這幾句話的功夫,她便已經將藺燭雪給帶到了他房間的門口。鬆開手來,桑夜對藺燭雪道:「我就先回房了。」

藺燭雪臉上笑意霎時斂去,眉間稍帶了些鋒芒,他低聲道:「桑夜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夜裡不大太平,今後最好不要在入夜之後出房門了。」

桑夜答應了一聲,轉身離開院子回到了小樓中。

一直到走進樓里,桑夜才終於長長吐了一口氣,將後背抵在了牆上。她的額間微有些細汗,臉色也並不算得上好看,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剛才與藺燭雪的觸碰。

她生來便有著不同尋常的地方,她不能夠觸碰旁人的身體,只要一碰到,便能夠看到旁人心中的願望。因為這個,從前的桑夜極為懼怕與別人接觸,但在出了事之後,桑夜開始利用自己的這個能力復仇,不斷地接觸別人,以滿足別人的需求為條件讓別人助她一臂之力。她從未將自己這種特別的能力告訴過任何人,而這個能力也一直存在並影響著她,一直到剛才——

她觸碰了藺燭雪之後,卻是什麼都看不到。

因為那人是目盲,所以無法看到,還是他當真什麼都沒有想?

桑夜低頭看著足下地面繁複的紋路,心中作了打算。不管是因為什麼,無法看到藺燭雪的願望,便無法抓住對方的弱點,若是最後找到了寶藏,自己不得不對付這個人,恐怕還得多下一番功夫才行。

最後看了一眼身後已經安靜下來一個人也沒有的院子,桑夜返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當中。

第二天一早,桑夜等著百里念像往常一樣端著吃的來敲門,不想卻是等來了另一個消息。聽到急促的敲門之後,桑夜打開門,看到了百里念苦著的一張臉,他朝桑夜嘆道:「桑夜姑娘,樓中好像出了些事,現在樓主正讓所有人都到院中去,姑娘你跟我來。」

聽到百里念的說法,桑夜沉默之後點頭答應下來,很快隨百里念到了後院當中。

來到不歸樓好幾天了,桑夜也未曾認真看過這小院,而昨日夜晚也看不太清,一直到現在桑夜才算是真正看清了這院子的全貌。這裡並不像看起來那麼小,它四周隔著極高的圍牆,將不歸樓與外界整個分隔開來,桑夜環顧一周,才算是好不容易從牆外看到了一株冒出頭來的樹木。若這樣的環境,恐怕就是武功高強的人也難以翻牆而入,而這應該也是不歸樓能夠在這世間立足那麼久的原因。

不歸樓有無人可越的高牆,有無人可破的陣法,外人想要進入其中,實在是難之又難。

走到昨日見著藺燭雪的大樹旁邊,桑夜才注意到樹下的石桌旁已經坐了好幾個人,一個以輕紗蒙著面的女子,一個上了年紀卻仍舊將下巴替得光潔連一絲胡茬也不見的男子,一個面色冷肅的乾瘦中年,還有之前桑夜曾經見過的瘋老頭。那瘋老頭正托著頭坐在石桌上面,毛躁的灰白髮間正別著一根翠色的玉簪。那是桑夜昨夜被奪走的簪子。

桑夜心中突突跳了下,似是不經意的往那老者靠過去,想伺機將簪子搶回來。但這時候不歸樓的樓主,那個叫做藺燭雪的目盲男子也被百里念給扶著走出了屋子,桑夜動作一頓,遲疑著往藺燭雪看了過去。

藺燭雪的額上還有昨天撞樹上留下的紅印,他彷彿並未發覺,只到了眾人面前由百里念扶著坐下,朝桌上伸手探去。只是他這一探卻是碰到了正大喇喇躺在其上的瘋老頭的大腿,他皺眉問旁邊的百里念:「這是什麼?」

百里念尷尬的笑笑,將瘋老頭給推下石桌道:「邱先生你先到那邊去坐會兒。」

姓邱的瘋老頭笑了兩聲,乾脆爬到了樹上去,只是桑夜剛剛才靠近那老頭,差點就奪回了簪子,這時候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老頭戴著自己的簪子跳上了樹。

這時藺燭雪又低咳了一聲道:「茶呢?」

百里念應了一聲,又從屋裡端了茶過來,藺燭雪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仍舊沒有開口。倒是坐在旁邊的乾瘦中年男子先問了出來:「到底有什麼事非要將我們叫到這裡來說?」

藺燭雪輕笑一聲,聽出了說話人的聲音:「葉荇,你若是煩了我這不歸樓,我大可將你扔出去,反正這天下想將你大卸八塊的人也不少。」

葉荇輕哧一聲,似乎對藺燭雪這種威脅也聽得習慣了,既沒生氣也沒變臉色,只幽幽看他一眼后閉了嘴。

見沒人再說話了,藺燭雪便對百里念道:「人可是到齊了?」

「還沒,少了老夫人、卿之和宋晏。」

聽到百里念口中的宋晏二字,桑夜不動聲色的埋下了頭,盡量不讓旁人看出自己神色的變化。宋晏乃是當朝皇上的親兄弟,本是順位太子,卻因諸多原因受人迫害,這天下人都當宋晏已經死了,卻不知道原來他竟也是到了不歸樓當中。桑夜來不歸樓的目的只是找那前朝的寶藏,卻沒有料到竟能遇上這人。

就在桑夜心中百轉千回的當口,藺燭雪也終於再次開了口:「那三個人沒來也行,我便將事情直說了。」他話語在這中間頓了片刻,緊接著道:「今早百里念在廚房發現了一個行蹤詭秘的人,不過他沒能將其抓住。那人是突然之間出現的,也就是說就在昨夜,有個外人闖進了我們不歸樓。」

「不歸樓的陣法是先人布下的,這天下還沒有能夠單獨破陣的人,那人能夠闖進樓里,肯定是有人在樓中接應,故意放他進來。我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藺燭雪此話一出,所有人皆是無言。

桑夜不明白這件事到底有多嚴重,但見得眾人神色冷肅,自然也沉下了心來。

驀地,那面紗蒙面的女子也開了口,聲音有些低沉,卻是醇美動聽:「說那人是昨晚給放進來的,那就看看昨晚誰出了門不就行了?」

藺燭雪聞言不覺笑了一聲,拖著聲音道:「說得不錯,昨晚我倒是的確在院中遇上了一個精神不錯半夜出來賞月的人。」

桑夜在心底嘆了口氣,昨夜在院中遇上藺燭雪的人,自然就是她了,只是也不知這事自己究竟說不說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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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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