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才盡(十五)

第22章 才盡(十五)

「桑夜姑娘,不知你來樓中多久了?」因為有傷在身,被自家兄長扔到桑夜房間當中的葉蕪只能半倚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桑夜說話。桑夜隨口答了一聲,心思卻並不在這之上。葉蕪見狀,忍不住又問道:「桑夜姑娘有心事?」

桑夜搖頭,隨口編了一個理由。

自昨日夜裡聽了藺遲月的一番話之後,桑夜便一直在想著他所說的那件事情。她明白只要藺遲月這樣說了,那麼只要她相助於藺遲月取了藺燭雪的性命,她就一定能夠得到不歸樓當中的寶藏,只是如此一來,她便是害了藺燭雪。

她想得到寶藏,想找到莫期報仇,但卻不想傷無辜的人。此番選擇的權利落到了她的身上,報仇的機會近在眼前,她卻不知該做何決定了。

桑夜的樣子實在不像是沒有心事,葉蕪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桑夜再開口,便又問道:「桑夜姑娘,你知不知道大哥來了這樓中以後,每天都在做些什麼?」

「呆在房中,每日敲敲打打,或許是在鑄劍。」桑夜應道。

葉蕪苦笑:「我看到了,大哥的牆上掛滿了劍,想來都是這些年鑄造的,只是那些劍與他從前在葉家所鑄造的相比實在是差距太大,我還以為那並不是大哥所鑄。」

桑夜被葉蕪的一句話拉回了思緒,她問道:「葉荇公子從前鑄造的劍是什麼模樣?」

葉蕪來了興緻,連忙道:「大哥以前鑄造的劍都是無價之寶,他只給看得上眼的人鑄劍,鑄好的劍每一柄都是絕世神兵,削鐵如泥,吹毛斷髮。那時候每天來葉家求劍的人數不勝數,但能夠見到大哥的卻是只有寥寥數人。我自幼學習鑄劍,但鑄劍的功力卻是連大哥的一成都不到,當初爹也曾經說過,論鑄劍之術,大哥乃是我們葉家古往今來的第一人。」

聽葉蕪的說法,桑夜也忍不住動容,葉荇脾氣古怪,每天也不肯踏出屋子,桑夜雖知曉他厲害,卻不知已經到了這般程度。

葉蕪說著說著又開始提起當初在葉家發生的事情:「我記得我小時候大哥本是沒那麼痴迷於鑄劍的,他比我大了整整十歲,鑄劍之術高超,葉家上下都喜歡他,我鑄劍差,他閑來無事就會來教我,告訴我哪裡不對,哪裡又該怎麼做。我那時候年幼,卻總是想著,這輩子若是有機會,一定要找個像大哥一樣的男子嫁了。」

桑夜靜靜聽著,卻驀然想到十年前的自己和莫期,那個時候她雖懵懂不知情愛為何物,卻也總是想讓莫期陪著自己。或許從十年前開始,她便想要嫁給莫期了,只是一直不敢提及,只在靳城默默等著他歸來。

如今,人事都變了。

葉蕪還在說著:「可是後來葉家沒了,大哥也走了,葉家只剩下我一個人,那時候我才十二歲,我從爹娘的遺體下面爬出來,我沒死,葉家上下都中了毒,被大哥給……但我前一天去了外面,沒有碰葉家的任何水和食物,所以我什麼事都沒有。爹娘他們死的時候我就順勢倒了下來,大哥以為他殺光了所有人,一個人跑了出去,但我還活著。」她說到這裡的時候,神色平靜,就像在說一個陌生的故事。

桑夜心中一顫,想著當初自己看到整個尚書府被人滿門抄斬的場景,那時候她發誓她此生定要報仇雪恨。她咬唇,輕聲問道:「葉荇為何要殺葉家上下?你可想過報仇?」

「報仇做什麼,殺了葉家上下的人是我的大哥啊。」葉蕪笑笑,繼而垂眸低聲道:「大哥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況且當初並非大哥要殺葉家上下,而是葉家上下逼著大哥殺他們。」

「為何?」桑夜從未聽說過這種事情。

葉蕪道:「葉家等了數百年,上下數代人不過想鑄成一把天下第一的名劍,而鑄造這樣的一柄劍需要一塊最好的材料,需要一個最出色的鑄劍師,還需要葉家人的血。」葉蕪似在回憶,神色卻凝重了起來,「那時候葉家剛花高價購得一塊奇石,用其作材料鑄造出來的東西乃是平生罕見,而大哥是葉家最好的鑄劍師,他自然被選中要鑄這柄名劍。有了前面這兩件東西,自然還差這最後一件。」

葉家人的血。

桑夜想不明白其中關係,葉蕪卻道:「桑夜姑娘,你相不相信劍有靈性?」

桑夜遲疑著沒有回答,葉蕪便徑自道:「看來姑娘並不相信,但葉家卻相信,我們葉家數百年來都在鑄劍,葉家人的血乃是給名劍開光的最好東西。葉家鑄劍密室當中一直放著一本古書,上面記載著騰空名劍的鑄造方法,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項便是人血。而葉家世代與劍為伴,養劍最好的血,便是葉家人的血。」

說起來荒謬無比,但葉蕪的神色卻十分認真。

桑夜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回應,好在葉蕪很快便又搖頭道:「不說這個了,我好不容易來見了大哥,自該好好與他聊聊,看看他這些年過得如何的。」

「他……應是過得不好。」桑夜輕聲道。

葉蕪一怔,茫然道:「是嗎,我以為不歸樓乃是人間樂土,進來的人沒了外面的煩擾,能夠一身輕鬆。」

桑夜搖頭。

談何容易,若當真能夠卸下一身煩擾,又何必入樓?在不歸樓中的人,甚至連房門都不肯再踏出一步,又何談輕鬆?不過是外人不曾進來,不曾知曉這裡的日子罷了。

葉蕪遲疑了片刻,兩眼中忽的落下清淚來。她一把抓住床邊桑夜的手,低聲道:「桑夜姑娘,大哥他似乎脾氣變了不少,若是有什麼得罪之處,還望不要與他計較。」

桑夜看她神色,搖頭道:「我與他並未有過什麼衝突。」她自一旁拿起一塊手帕,示意葉蕪擦乾淨眼淚,這時候房間的大門卻又被人給敲響,葉蕪神色微變:「大哥來了?」桑夜起身道:「我去開門。」葉蕪點了點頭,擦乾淨了眼淚。

房門打開,站在門外的人卻並不是葉荇,而是藺燭雪。藺燭雪徑自走進了屋中來,看起來氣色並不如何好,他朝桑夜道:「我聽說葉荇將葉蕪給扔到你屋裡來了?」

「藺公子。」葉蕪一見來著,當即便要起身。藺燭雪似是知道她的動作,平靜道:「你坐著,我只是來問你幾個問題。」

葉蕪點了點頭,但見桑夜扶著藺燭雪坐下,這才忍不住開口問道:「藺公子的眼睛……」

「看不見而已。」藺燭雪隨口說著,便問道:「葉蕪姑娘,我來找你的目的,是想知道那個在樓外傷你的人是誰,他與你說了些什麼?」

聽到藺燭雪的問題,桑夜與葉蕪皆是一怔。

藺燭雪輕哧一聲:「不能說?」

葉蕪沉默片刻,搖頭道:「並非不能說,只是我並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出現的時候我已經在不歸樓外面守了一個多月了,他說我這樣是守不到的,而他有辦法讓我進去。後來他便趁著你們在牆頭看向我這邊的時候傷我,讓我假裝倒地昏迷。我本不過是一試,沒想到真的讓你們將我救回了樓中。」

聽葉蕪說完,藺燭雪沉吟道:「就是這些?」

葉蕪頷首:「我只知道這些,後來那人去了哪裡,我便不清楚了。」

那人究竟去了哪裡,藺燭雪和桑夜心中卻是清楚萬分。藺燭雪靜默半晌之後問桑夜道:「這兩天你可曾在樓中見過有別的行蹤詭異之人?」

桑夜聞言默然片刻,念及之前在祠堂當中藺遲月說的那番話,便道:「沒有。」

「當真沒有?」藺燭雪不知為何竟又問了一遍。

桑夜肯定道:「沒有。」

「那好。」藺燭雪再度起身,想要離開房間,卻又忽的停住了腳步,他回身對葉蕪道:「當初葉荇殺了葉家上下,你也不過是險險逃脫,你便不恨他?」

葉蕪毫不猶豫道:「不恨。」

藺燭雪又道:「那麼你這一次來不歸樓的目的,只是為了看葉荇一眼,與他相認?」

葉蕪咬唇,道:「只要讓我看到大哥還活著便夠了。」藺燭雪輕笑一聲,繼而道:「既然如此,等你傷好之後你便離開不歸樓吧,你雖是進來了,但終究不是不歸樓的人。在養傷的這段時間中,你最好什麼也別做,不要隨意走動。」

葉蕪答應下來:「多謝藺公子。」

藺燭雪沒再說話,徑自出了屋子。

葉蕪身上的傷勢本就不重,坐了一天之後行動幾乎就已經沒什麼問題了,想來當時藺遲月對葉蕪動手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刺傷皮肉罷了。等到晚上的時候,聽說百里念離開后樓中就只剩下了饅頭和包子可以吃,葉蕪當即便自己提出來要給眾人做飯了。而做好之後,葉蕪還特地又多熬了一碗葯粥在爐火上煨著,說是葉荇從前每天都熬夜,到了晚上卻總是餓得睡不著起來亂逛,所以特地替葉荇準備了吃的東西,他半夜就不會被餓得睡不著了。

只是當天晚上,葉荇房間的燈很快就熄滅了,桑夜陪葉蕪在大堂中坐了許久也沒等到葉荇再走出房間來。葉蕪只輕笑著,說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大哥的習慣已經改了。

等到葉蕪先去了桑夜的房間休息,桑夜才自己一人進了祠堂,又端了些吃喝的給等在祠堂中的藺遲月。藺遲月看起來十分精神,一點也沒有受傷的樣子,等到桑夜問了之後他才道:「這是兩個月之前受的傷了,雖行動無礙,但要對上藺燭雪,還是謹慎為上。」他吃完飯菜讓桑夜送回廚房,卻在桑夜要離開之際又叫住她道:「對了,我這傷差不多也要好了,想來最多還需三日,我們便能夠動手對付藺燭雪了。」他特地說了「我們」二字。

桑夜聽在耳中,只輕輕點了頭收拾東西往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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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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