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45.44

狄海常顫著手，滿目驚慌之後勉強笑了笑：「容修，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你要嚇死為師了……」

蘇容修靜靜地看著狄海常，沉默著沒有說話，迎著狄海常期盼的目光，他連「這不是玩笑」這句話都說不出口。

但是這樣的沉默足以說明一切，狄海常臉上本就是艱難擠出的笑意漸漸消失不見……他原本期盼著容修能夠笑眯眯的對他說這只是一個心血來潮的惡作劇，哪怕他知道自家弟子的性子從來不開這種玩笑，但現在他沒有辦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容修你……怎麼了？是不是被那個魔修的魔氣浸染了？他強迫你做了什麼？」狄海常捉住蘇容修的手，慌張的打量著他周身上下，試圖看出有哪裡異常來。確實有一些魔修以強迫正道修士墮入魔道為樂，喜歡看他們驚恐無措又對自己恨之入骨的樣子，當然，若是有人能破罐子破摔那就更好了，這樣他們就更有理由嗤笑正道所謂的「偽善」。

然而狄海常當然什麼也沒有看出來。當初把昏迷著的蘇容修帶回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仔細的檢查過了他全身上下，這會兒自然不可能再有什麼新的發現。

狄海常頓了頓手上的動作，惶惶然的問向蘇容修：「……是心魔嗎？」

求而不得或執念太過，於是就成了心魔。對於邪修來說無妨，反正不過是錯上加錯，然而對於正道修士而言，卻是心境上的桎梏，從此與大道無緣，只能劍走偏鋒修行魔道，與天相抗。

而能讓蘇容修求而不得的還能有什麼呢？

蘇容修沒有說話，狄海常心中頓時更加篤定，一塊大石砸在心中，疼的他渾身都在顫抖。容修雖然只是徒弟，但是對於狄海常來說，從小看著他長大，與自己的親生孩子又有什麼區別？現在自家孩子被人辜負了……狄海常深呼吸了一下，就要轉身出門。

蘇容修見狄海常神色不對，趕緊將他攔下：「師父這是要去做什麼？」就算要懲罰他這個不肖徒，師父也不該是這樣的反應才對……倒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樣。

「做什麼？自然是去八方谷。就算綁為師也要把溫珩塵綁到你身邊來，哪有這樣的好事，他撩撥了你，自己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的就對你不管不問了！」這還是第一次，狄海常言辭如此激烈，語氣中怒火之盛，連狄海常自己都沒有想到。

然而這火氣在他心頭憋得也不是一時半會了。蘇容修回來至今，溫珩塵都沒有出現過，狄海常每每想及自家容修對他痴心一片，就覺得心頭苦澀難當。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也不該如此無情無義吧，容修這孩子雖然表面上像是沒事人一般，但是內心裡也不知道是如何難過呢。

溫珩塵那就是個禍害！若是時光能夠重回，容修將溫珩塵撿回來的那天，他哪怕就是做回惡人，也要把那該死的小子從點仙宗的門外丟出去，絕不會讓他踏進來一步。

明白狄海常誤解了，蘇容修苦笑不已，偏執的怎麼會是他呢，明明是溫珩塵才對。

自家師父真是越來越像個小孩子了。然而哪怕狄海常這樣「腦洞大開」、「無理取鬧」，蘇容修卻依舊覺得自己的心中暖暖的。

他拉住狄海常，思考半晌終於給他透了底：「師父，我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所以是和溫珩塵無關的，甚至和情愛無關，「只是弟子既然已經決心入魔，便是不肖，給源玄峰蒙羞，還請師父依從教規處置才好。」

他這其實是在請狄海常將他逐出門外了，最好能演上一幕「師徒反目」的大戲給外人看那就更好了。不然以狄海常的性子，再痛心疾首也絕不會這樣做。可是出了他這麼一個「正道叛徒」，必然會牽連到狄海常和錢晴萱，甚至連與他交好的時彥騏都說不定會被波及到。蘇容修自然不想看到這一幕。

原著中「蘇容修」是在被溫珩塵誣陷的情況下，為了不連累點仙宗於是選擇了和師門自斷聯繫，這裡不如再主動一些，乾脆由師父將他逐出，也好過被人事後說嘴。

就算要入魔，那他也要安排好一切才能安心。

狄海常卻沒有如蘇容修預想的那樣暴跳如雷，他沉默很久，忽然苦笑一聲：「你這是在挖師父的心。」

蘇容修沒有說話。

「容修，我不問你為什麼，我知道你是個氣運不凡的，總是能出人意料。我只問一句，這事當真沒有轉圜的餘地？」相處的久了，哪怕再不在意，也能看出他這個徒弟身上的奇異之處。招惹是非卻偏偏又總是能絕處逢生，明明是三靈根的資質，修為卻遠遠不止三靈根該有的進度，更是奇遇連連，倒像是傳說中那些大能成名之前的模樣，然而那些大能，本就不會拘束於正邪之道，世間百態都會摸爬滾打歷練一番。

狄海常心中總是有所預感，容修這孩子假以時日，必將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他趕不上，擁有絕佳天資的晴萱也趕不上，他們整個點仙宗，可能都只是這孩子人生中的一個過客罷了，他會有更廣闊的天地。

卻沒想到，他的天地要先往魔道走一遭，訝異驚怒之餘，卻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蘇容修搖了搖頭，低聲道：「還請師父懲罰，將弟子逐出源玄峰門外。」

又是一陣難捱的寂靜。

狄海常終於開口：「罷罷，徒弟大了，不聽師父的話了，我是管不了你了。」

「你主意大，只有一點，我不會從你的願，你待在正道是我狄海常的弟子，你待在魔道在我心中，也還是我狄海常的弟子，這不會改變。所以處置你、逐你出門的話你不必再說了，為師不會做的。」狄海常長嘆一口氣，揉了揉蘇容修的頭髮，「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就算在魔道也不會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這次帶那個楚意湘回來……你是不是早就存了這個意思？她雖然是個魔修卻也不壞，若是她能當你的領路人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狄海常心裡有句話沒說出口，要是容修後面和她處出情分來，在一起了也沒什麼，總比和溫珩塵在一起要強。誤會是解開了，可是他心裡那口氣還沒順下來呢，溫珩塵一直對容修不理不問這是事實。

「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吧，晴萱那邊，還有彥騏那孩子，我以後會幫你解釋的。」狄海常張口就攬了一個最麻煩的差事在自己身上。

蘇容修鼻腔酸熱，忍不住給了狄海常一個擁抱。有這樣的師父，不管是他還是曾經的主角，確實是這輩子，都做不成心狠手辣之人了。

……

沒過多久，點仙宗就傳出了一則消息，它門下弟子蘇容修因為被魔修囚禁，沾染了魔氣壞了心境，已經墮入魔道，眼看著遮掩不住以後，已經棄宗門而離開。

——當然，已經先一步「告辭」了的楚意湘就沒有人提起了，就算是那些愛慕她無果而惋惜的人，也根本不會把她和魔道聯繫在一起。

點仙宗本就是不入流的小勢力，它叛出的弟子就更算不得什麼了，雖然這個弟子年紀輕輕就有結丹中期的修為是個好苗子，但是在他真正利用好這份天賦成長起來之前，結丹中期也不是什麼特別驚艷的境界，他只是一個很有潛力的小輩罷了。這個消息在修真界內沒激起多大的水花，頂多有人聽到惋惜兩聲，好好地年輕人怎麼走了歪路。除了點仙宗自己人，就只有八方谷的人更重視一些，畢竟蘇容修這傢伙也是他們的熟人了嘛，是他們溫師兄曾經的好友來著。

是的，曾經。

誰都知道，在得知蘇容修墮魔的消息以後，曾經視蘇容修為摯友的溫珩塵有多麼難過又有多麼生氣，曾經有多親近，現在就有多痛恨，他甚至發誓要和蘇容修不死不休到底的。

對此大家勸說無果后也只好由他去了，只是暗地裡還是不免絮叨上兩句，好好地知己，現在不僅成了陌路還有了正邪之隔，真是……唯有當初和蘇容修相處過的定家兄妹等人，對這樣的局面格外痛心，總是覺得這消息虛無縹緲，讓人難以相信，更奇怪為什麼溫珩塵能夠接受。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是這個不被眾人看在眼裡的年輕修士，在十年間，卻逐漸在魔道混的聲名鵲起。

……

琉清殿內。

「怎麼樣，對你這個『越三階』的名號還滿意嗎？」楚意湘眨眨眼睛，笑得狹促。

行走魔道這十年，蘇容修那獨樹一幟的行事手法在魔道年輕一輩中也算是小有名氣了，輕易不沾人命，看著是難得的麵糰似的好脾氣，很多時候還慈悲為懷的救救人，不說破誰都認不出他是魔修來，然而若是有人欺到他頭上來，那哪怕是魔修前輩，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下來，簡直睚眥必報……

而且也是奇怪，這十年蘇容修的修為簡直像是吃丹藥似的蹭蹭往上漲，按理說他是半道改換門庭的，修的好像也不是什麼有名的魔門功法——至少多次試探之下，暫且還沒人看得出他功法有什麼特別之處，卻已經把一干同輩遠遠地扔在後面了。最後眾人也只能暗中嘀咕這小子莫非天生就是該修魔的，之前其實是走錯了路於是被磋磨了？

尤其元嬰中期的境界也已經輕易小看不得了，在整個修真界也已經開始邁入中上層，但是他的戰力卻總是和他的修為不符——別說同境界的元嬰中期不是他的對手，就算是元嬰後期的修士也在他手中輕易討不著好，更還有人信誓旦旦的說看見過這傢伙和出竅期初期的修士對打十幾招而不敗……

時間長了，難免就有些名聲傳出來，最近他更是直接被安上了一個「越三階」的諢名。

蘇容修生無可戀的笑笑，表示對於這項「殊榮」自己已經承受不來……這也著實太誇張了些。他哪裡就真的能越三階了，不過是入了魔道以後，環境雖然嚴酷卻也更加鬆散，哪怕嚴格按照劇情的走向，這段時間他也可以更大限度的利用功法而無顧忌罷了，再加上楚意湘明裡的幫助，溫珩塵暗中的提攜，使的他可以更深的壓榨出自己的所有潛力，修為進展快速也是同理。

沒錯，他修的還是《九重山水訣》，這可是主角立身的根本，自然不能更換，他只不過是往狠戾的方向發展了而已。《九重山水訣》本身其實算作無屬性，可正可邪，正道有正道的修法，邪道自然也有邪道的修鍊方式。

除此之外，他倒是正兒八經的又額外修習了一份魔道劍招並各種常用術法。

改修魔道以後，因為魔氣的浸染，蘇容修整個人稍稍帶了一點邪氣，如果真要裝的話，大抵也能裝出個邪魅狂狷的樣子來唬唬人，但是楚意湘卻知道，他就是個紙老虎，一戳就破，魔修的皮子底下還是當初那個又軟又好戳的正道修士，變化是有，但哪有那麼大。他非要給自己弄個小心眼兒的性子出來，也是為了先立起來，好不讓別人當成軟柿子時時惦記著想要捏上一把。

畢竟蘇容修不是真的心境大變於是入魔——那樣的傢伙其實反倒心性狠戾，而是直接改修魔道，當然本性難移。

時隔許久，回想起當初在點仙宗的狀況，楚意湘還是忍不住發笑。

你說，好好地，一個本來最不應該跑到魔道討生活的傢伙，怎麼就成了魔修了呢？

那會兒狄海常暗中請求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不過就算是腦子亂成漿糊了，她還是信誓旦旦的下了保證：「蘇容修就交給我了，我會好好對他的。」

——當時她就覺得這場面奇怪，現在想來，可不就像是一臉擔憂的老父親，戀戀不捨的把心愛的女兒交給女婿的情景嘛……

咳咳，她雖然不是什麼女婿，卻絕對靠得住，這一點，狄海常還是很有眼光的。

她可是一直費心看著魔道這群小妖精們，不把蘇容修給吞吃入腹了……說起來，他這樣沒有怪癖又長得俊俏的年輕修士，是最招修習歡、喜、禪的魔修們喜歡的了，連做一次性、/消耗品都不會捨得，肯定是要圈養起來做長期口糧的——不幸的是，魔修中修習這種功法的修士還為數不少。蘇容修最開始剛到這邊來的那會兒，能保住自己不羊入虎口那可全是虧了她。

可憐她一世清名毀於一旦，那段時間遇到別的熟悉的魔修，總是會被別人甩一個「你也有開葷這一天」意有所指的小眼神，連下屬們看她的表情都頗有些微妙，那種老懷欣慰的感覺都是什麼意思，當她完全看不出來嗎……楚意湘斜斜用手撐著下巴，嘆氣不已。天知地知，她對蘇容修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一開始是因為正邪之分修為之差別，到現在，那就真的是太熟了，根本不可能有胃口或者興趣啃得下去。而且一個人最愜意不過，何必再加上另一個。

不過就算到了現在，蘇容修已經用實力證明了他不是別人想下爪就下爪的純良無害小白兔，想和蘇容修正兒八經雙修的修士也不少啊。

「越三階」嘛，很受歡迎的，不拘男女。